那他的伯爷府还能留吗?
顺安伯仿佛看到了自己戴上重枷流放的那天,额前汗珠滴答落地,恨不得立时掐死二女儿。然而他不能这样,虎再毒,也不能噬了亲子。
好好的寿辰就快成断头宴了,他长叹一声,不敢去央求元襄,而是跪着来到元衡面前,“陛下!老臣在朝多年,忠心可鉴,还请陛下看在老臣的面子上饶了伯府这次吧!伯府妇孺众多,经不住官家验查呀!老臣治家不严,日后一定加倍整顿,还请陛下宽宥!”
方才红光满面的寿星如今变的老泪纵横,叩首哀求,磕出咚咚的闷响,额前很快红肿起来,好一个让人唏嘘。
先前顺安伯经常跟元襄打太极,惹的元襄心生怨怼,今日好不容易抓到治他的机会,肯定不能让他逃脱,正欲叫人压下顺安伯,中药的元衡却忽而干呕起来。
福禄按照先前的计划,一边替他顺背,一边慌慌张张说道:“王爷,陛下还重着药呢,赶紧回宫再议吧。”
元衡捂着胸口,难受的喘不上气来。
“皇叔,朕不行了……”他颤巍巍看向顺安伯,极尽痛苦的表情携出几分怜悯之意,“传朕旨意,先封锁此事,等朕清醒了再行决断……”
一句“传朕旨意”将摄政王的发落悉数作废。
元襄眉心一锁,知他这是要息事宁人。
但眼下龙体欠安,再耽搁下去他也难辞其咎,只得咬牙叱退顺安伯父女,随御驾一同离开了顺安伯府。
护送元衡登上銮舆,元襄正欲赶回自己的车辇,福禄倏尔开口道:“王爷,陛下一人在内不□□稳,您还是上去照应着点吧。奴身份卑微,登不上这銮舆。”
元襄看他一眼,斟酌少顷,不耐烦的登上銮舆。
銮舆内的布置雍容奢贵,脚下踏的尽是外邦进贡的毡毯,元衡斜靠在妆蟒叠绣的软垫上,大口大口呼吸着,脸到脖颈都泛起了潮红。
元襄撩袍坐在他对面,只字未说。
待御仗前行后,銮舆内四角的坠珠流苏随之摇曳起来。元衡徐徐睁开眼,扶着篷壁坐起来,朝对面的方向挪动。
元襄眼睁睁看他挪到自己跟前,拿迷离的眼眸凝着他。许是药力作用,那双瞳眸格外水盈,暗暗含情似的。
那目光幽幽,惹得元襄的汗毛都跟着立起来。
直到元衡抬起手想触碰他,他一咬牙,打落那只想要作祟的腕子,气急败坏道:“我是你叔叔!”
“朕知道……”
元衡不依不闹的抬起手,抓住了他肩膀上的衣袍,颤声求道:“烦请皇叔打昏朕,朕怕回去药力难耐,弄伤了皇后……”
元襄闻言一怔,脑子里充盈的都是顾菁菁在侄儿身下承欢的场景。
心口宛若被剪子戳着,泛起支离破碎的痛楚,他忿忿看向侄儿腰下,恨的是咬牙切齿,从头到尾弥漫的酸气就快要将他的一身傲骨腐化成渣。
元衡此时已经神志迷蒙,看东西朦朦胧胧,只觉呼吸发滞,那处就快要胀破了。他难受的攥紧皇叔的衣缕,身子一晃,难以自持的倒在对方肩上。
炽热的呼气萦绕在耳畔颈间,这一下子彻底惹毛了元襄。
元襄打了个激灵,一掌劈在他的后颈上,他闷哼一声,阖眼昏了过去。
“小兔崽子。”元襄冷冷叱他一句,伸手推开他,颇为嫌弃的掸了掸自己肩上的衣缕。
没多久,御驾自丹凤门进入大明宫。
来到太和殿时,顾菁菁正捧着绣棚绣荷包,水桃在一旁看的饶有兴致,时不时赞叹一番丝线的斑斓色彩。
忽听众人急促的脚步声,二人抬眼就见元襄背着昏厥的元衡进来,身边簇拥着一大堆内侍。
“这……这是怎么了?”顾菁菁慌忙扔掉绣蓬,翘头履都没穿,急匆匆跟过去。
待元襄停在龙榻前,她迅疾扶住昏迷的元衡躺在其上,复又问道:“究竟出什么事了?”
见她面含忧悒,元襄如实将事情告知她,继而传来太医为陛下开出解药。
太医不敢怠慢,约莫一炷香的时辰药就送到了太和殿。
顾菁菁亲自侍奉元衡饮下,观察一会儿,见他身上的潮红渐渐褪去,这才稍稍安心。
元衡一时半会醒不了,元襄在此不便久留,想与顾菁菁说几句私话,但见她一心只顾照看侄儿,只能深深看她一眼,与几位太医退到外殿静候。
一个时辰后,元衡才慢慢睁开眼睛,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张喜忧参半的精致容颜。
“陛下醒了?还难受吗?”
顾菁菁眼珠红红的,话到末尾委屈的瘪起嘴。
服了调至的解药,元衡的身子舒坦很多,唯独头有些昏昏沉沉,不过并无大碍。
“娇娇儿别哭,让你担心了。”他自被衾里伸出手,拭去顾菁菁眼睫上细小的残泪,有气无力的说道:“药劲是下去了,只不过,皇叔方才打的朕身上好疼啊……”
第40章 背黑锅心怀歉意
听到皇帝苏醒的消息,外殿侯着的人总算松口气。
不多时太医们得到传唤,进入东殿给陛下请脉,而元襄则站在原地,一双眸子紧盯着那扇阔大的内门,望眼欲穿似的,想透过层层遮挡的帷幔看到他心心念念的身影。
皇天不负有心人,半晌后顾菁菁兀自绕过帷幔,款款走到外殿。
外面日头倾斜,朱门外金灿灿的,灌进来的风亦有了些秋季的凉意。顾菁菁拢了拢搭在臂弯处的披帛,与元襄擦肩而过时,小声说道:“王爷,借一步说话。”
短暂的怔然后,元襄回过神来,紧随着香风走进西偏殿,与她停在一扇潘龙秀凤的屏风后。
往昔这样的单独接触甚是常见,元襄一向抱着逗弄的心态,而今面对这张熟悉的面孔,他却格外局促,垂在身侧的手不停搓捻着衣袍。
明明期待,可万千思念的话悉数憋在心里,分毫不敢透漏。
怕那句话说不对,说不好,便又吓走了她。
沉默萦绕着两人,终究还是顾菁菁先开了口:“王爷上次出手相助,帮我度过危机,我甚是感念,为此向王爷道个谢。只是我不明白,王爷这次为何要伤了龙体?”
她俏眼一抬,暗含几分嗔怨。
元襄被她盯得心虚,一哽道:“他,他让我打的。”
“我知道是陛下开口的,但这种光景,王爷不该由着陛下胡来。”顾菁菁微咬下唇,“陛下本就中了药,如此一折腾,怕是又得费心养一阵子,难道王爷想公报私仇吗?”
公报私仇?
元襄听的眉峰一紧,忍不住捏紧指骨,“若我想公报私仇,就不会带他回来了。”
男人低沉的嗓音隐含委屈,而顾菁菁却不以为意,依着他咄咄逼人的性子,仅仅是打一打,算是极轻极轻的报复了。
她跟着沉下脸,诘问道:“王爷不认也罢,可你下手那么重,闹得陛下现在都喊疼,这怎么解释?”
“怎么重了?”元襄无可奈何的笑笑,“我不过是在他颈后上击了一掌,让他昏过去而已,这能有多疼?难不成他是纸糊的?”
这心疼的,未免太过火了。
元襄只觉一阵憋屈,不过眼瞧她眉眼幽怨,还是耐住性子,想与她好生解释一番,不料东殿突然传来混乱的响声,似乎有什么人摔倒了,连带着茶盅稀里哗啦的坠落。
紧随而来的是福禄的尖叹:“哎呦!陛下您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摔了?”
“太医,朕腰腿好疼啊……好像被人踢过似的……”
太医在里面忙忙碌碌,交谈的声音听不太清晰了。
惊诧过后,顾菁菁扭头瞪了元襄一眼,凶巴巴的,恨不得扒他两层皮。
小人终究是小人!
她懒得再与其多言,冷哼一声,踅身要回东殿照顾圣驾,然而手却被人死死攥住。
“菁菁,我没踢他。你不要听他乱说,肯定是他自己不知在哪碰的。”
元襄忙着解释,有些口不择言。顾菁菁不听,小眼神如刀一般刺他,咬牙想要挣脱,奈何他力气大,不肯松手,这下彻底惹恼了她。
“死性不改!”
她叱他一句,嫣红的指甲狠劲掐住他手背上薄薄的皮肤,待他吃痛收手时,霎时留下几枚月牙状的血痕。
“以后你要再敢轻薄我,我就不给你留颜面了,非得挠花你这张脸不成!”
顾菁菁气的直跺脚,两袖一甩,迅疾走回东殿。
元襄搓着通红的手背,盯着她忿然离开的背影,黑眸中失落满溢。
两人见面的次数渐少,小丫头的脾气可是一次比一次大,而他竟然无计可施——
当真是风水轮流转。
元襄怅然阖了阖眼,脸上的神色很快阴鸷下来,憋着一肚子气离开了太和殿。
他何时踢过元衡?
这小兔崽子,分明就是在挑拨离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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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中药,元衡休整了五天才去听朝,当天顺安伯府的事就被端上了台面。
待百官回衙门后,唯有太尉和摄政王单独留在了紫宸殿。
宋湛听闻顺安伯府的事,心急之中倍感无奈,他断然没想到钱二娘竟然干出这种下流之事。但顺安伯好歹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委以重任,他怎么也得为其说说情。
先前他不敢叨扰圣驾清修,憋到今天才有机会捋上一捋。
元襄听完他为顺安伯开脱,没好气的剜他一眼,唱反调道:“陛下,此事绝不可姑息。区区一个臣女就敢胆大包天的损伤龙体,做的又是破败家风和门楣的掉脸之事,委实有伤风化。若不加以整治,朝野中哪还有君臣之纲?后宫之中,皇后的威仪又何在?”
金振玉聩的话音儿让人难以反驳,宋湛理亏,饶是面上不悦,却也只能哑口无言。
元衡端坐在紫檀案前,一身玄色绣团龙常服,头戴皁色幞头,淡淡望着剑拔弩张的两位重臣。
眼瞧宋湛不吭声,他心里大抵有了数,趁着其内疚的火候叹气说道:“皇叔说的有理,这件事上顺安伯府的确难辞其咎,朕实在无法庇护,还请老师谅解。”
终还是等来这一句,宋湛怅然叹气,求情的话俱是说不出来了。
这些年来顺安伯愈发不安分,骄奢淫逸,处处打点,胃口也是越来越大。他曾劝谏过,可顺安伯习的一套两面三刀,他也奈何不得。
现在落得这般光景,只能说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末了,宋湛只能绝望放弃,“陛下恕罪,是老臣用人不淑。”
元衡眸子里掠过一瞬浮光,稍纵即逝,“不过顺安伯是朝中老臣,朕还是要给些颜面的。不如就削去他羽林军统领之职,由其归家承爵,也算小惩大诫。”
饶是恨铁不成钢,宋湛还是不忍看顺安伯落得抄家流放的下场,更怕伯府一倒,摄政王要顺势而上,一路铲除异己。
眼下皇帝这个决定恰到好处,好歹保住了他们的颜面。
宋湛暗吁一口气,低首道:“陛下圣明。”
眼见他们吃瘪,元襄暗自笑笑,心道一声活该。
顺安伯软硬不吃,以为能在两派之间游刃有余,不曾想就成了一枚弃子。虽然归家成爵,可没了官职,他这个虚设的伯爷还能入得了谁的眼?
事情顺着预期的方向发展,元衡抵眸抚平袖襕上的褶皱,慢条斯理道:“可是羽林军浩大,不可一日无将,统领之职还需尽快定下。至于让谁担任,不如就由礼部制订武举,公开选任,羽林军五品以上官员皆可参选。”
他掀起眼帘,“两位爱卿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