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一横,眉眼间的哀戚难以抑制。
而顾菁菁听后长长吁出一口气,深深看了一眼元衡,眸光眷恋,缠绕着万千情愫。
“多谢王爷体谅。”她哽咽说着,对元襄勾起唇角,“菁菁信王爷,还请王爷不要让菁菁失望,一定要保陛下平安……”
四目相对,宛如做着最后的诀别。
她面靥上的这抹笑凄婉恬静,不停撕扯着元襄的心口,让他情不自禁的抿紧薄唇,眼眶亦跟着泛起红晕。
视野模糊,万籁俱寂,谁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离开山洞时,元襄将四周遮蔽的严实,光线再度昏暗起来。
直到脚踏落叶的声音消失,顾菁菁抱紧双膝,瑟缩贴在石壁上,睁着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洞口。
孤寂在这一刻携着惊惧弥漫到她的四肢百骸,脚踝的疼痛已经感觉不到了,唯有骇然愈发浓郁。
单独留下意味着什么她心知肚明,她也想长安,想亲人,可她只能舍弃自己。
元衡仁厚宽宥,可以做一个好帝王,利天下苍生。他为她亦做了太多,他的命绝不能丢在这里。
能获此挚爱,即便今日长眠她也已经知足,只可惜不能与元衡亲口道别……
往日的欢愉萦绕在脑海里,带着几分遗憾,渐渐驱散恐惧,给她支撑下去的力量。
她极轻极浅的呼吸,保持着一个姿势不敢动,度日如年。直到渴的受不住,适才出去寻了一点残水喝。
夜幕再度低垂,救援之人还没有过来。
顾菁菁饥饿难耐,扶着石壁有气无力的站起来,一瘸一拐的钻出洞穴。
外面漆黑一片,透过苍翠的树冠隐约能看到一轮圆月。她顺着先前的记忆往那处石潭走,想要饮水充饥。不曾想还没走几步,就见远处有东西逼近,几双眼睛黯幽幽发着冷光,一闪一闪,像鬼火一样可怕。
可这山里哪里有鬼,有的只是可怕的人,还有凶猛的兽。
顾菁菁立时顿住步子,全身都跟着僵直,这个时候再回洞穴不过是自寻死路。
少顷她反应极快,拖着受伤的脚踝朝相反的方向跑去。
密林如织,跌跌撞撞,耳畔是呼啸的风,隐约还有野兽的嘶吼。她不敢停下,不敢回望,只是顺着一个方向疯狂奔跑,可身后的那群野兽怎么甩也甩不掉。
直到跑到一处空旷地带,月光融融,周围才开始变的清晰。
肺部火辣辣的疼,顾菁菁奋力爬上一棵生瘤的老树,紧紧抱着枝干大口喘息,这才看清追她的是三只孤狼。
狼在树下打转,其中两只想要爬上去,然而到中途复又跌下。反复试了几次作罢,索性蹲在树下跟她耗起来。
斜生的树干很窄,攀起来甚是费力。顾菁菁一天没吃没喝,熬不了多久就会体力透支,掉下去成为这些狼的盘中餐。
她欲哭无泪,拔下发髻金簪,紧紧抱住树干。
能撑一时是一时,倘若无法坚持,喂狼还不如自尽来的痛快。
不管是何身份,是何地位,谁都没法长生不老。黄泉是每个人的归途,不过是早一点晚一点的事儿,那又何须惧怕……
她就这样说服着自己,打起十二分力气,紧盯着下面的狼群。
斗转星移,时间瞬息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倏然迸出一抹光亮,一个接一个袭来,化为火龙窜进视野中。
“救命……”
顾菁菁渐渐圆睁的眼眸被光点亮,少顷回过神来,拼命喊道:“这边有狼!救命!”
女郎的求救穿透寂静夜幕,格外刺耳。
那只火龙在她的声音中停顿一会,快速朝她所在的方向行进。
元襄手持刀剑行在最前面,连身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循着熟悉的声音很快来到事发之地。
神兵天降,周围在火把的映照下变得亮堂如昼,那三头孤狼寡不敌众,很快被前来搜救的禁军绞杀。
元襄踏着狼的尸体来到树下,仰头望向树上的女郎。
光影之下,她的面皮苍白如蜡,携着细小的伤口和灰土,然而瑕不掩瑜,精致的如月描霜绘。
故人相见,两眼微红。
元襄咽了咽喉,对她张开双臂,“跳下来,别怕,我接着你。”
短短几句,他的唇角微微上挑,携出温和安抚的笑意。
顾菁菁睇着他满是伤痕的面庞,愣了许久才揪回神志,向外挪了挪身子,闭眼松了手。
心脏在下坠的过程中提到了嗓子眼,又很快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他稳稳接住她,护她很紧很紧,半分疼痛都没留给她。
熟悉的气息霸占着她的鼻息,没有厌恶,有的只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她眼眶一酸,埋头在他胸膛处恣肆大哭。
“我回来了。”元襄抚着她的后脑,薄唇不由自主地吻向她的发顶,“不怕,不怕……”
他温声安慰着她,一下下轻抚着她的背脊,眸中的泪意憋了许久,还是不争气的顺着脸颊滑落,悄悄砸在她如雪的颈子上。
没过多久,怀中人突然一颤,捂着肚子闷哼一声,连哭的力气都没了。
元襄一怔,低头忙问:“怎么了?还有哪里受伤了吗?”
“肚……肚子疼……”
顾菁菁勉强挤出几个字,紧绷的神志放松下来,阖眼昏厥在他怀中。
“菁菁!菁菁!”
元襄高声唤着她的名字,借着火把的光线,倏尔看见她右腿内侧流出了蜿蜒的血迹,鲜红鲜红的。
他眸子一凛,疯了似的将她横抱起来,对众将士喊道:“撤!快撤——”
-
天亮时分,大明宫内忙忙碌碌。
皇帝尚未苏醒,而皇后则晚一步回到宫中,立时被送进昭元殿诊治。
元襄手骨锉裂,由太医处理后并未离开,兀自守在皇后殿外。
一直到太阳高升,几名太医才从殿内出来。
元襄上前拦住,忙问:“娘娘伤势如何?”
“王爷。”为首的太医对他作揖,如说禀道:“娘娘的伤势并无大碍,皆是皮外伤,养养便好。只是娘娘怀了龙嗣,胎气受损,以后怕是需要卧床保胎了。”
“龙嗣?”元襄一怔,“她怀孕了?”
“是,娘娘怀了龙嗣,已有月余。多亏圣祖保佑,劫后逢生,必是吉人天相。”
太医复禀一遍,肃正的眉眼隐有几分兴色,话音也变得亢奋。
这个龙嗣,他们盛朝已经等了太久太久。
送走太医,元襄凝眸看向殿内,攥紧的双手青筋爆出,许久后脱力展开。
怀上龙嗣好啊,她就不必再恨他喂她避子汤,害她难孕了。
他高兴的笑笑,又咬紧唇,垂下哀戚的眉眼。
她有了龙嗣,怕是与他再无厮守的机会了……
阳光穿破云翳,一束束落在他挺括的身躯上。他默然回身,一步步远离昭元殿,无人跟随,唯有身后暗影寸步不离。
回府的路上,元襄时哀时兴。
这种感觉让他难受到发狂,抬手猛扇自己几巴掌,惹的嘴角流血,然而还是不能逃离情绪的漩涡。
到最后他认命了,阖上眼,任凭自己在黑暗中颓靡沦陷。
只要她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他自我宽慰,默谢菩萨,心境突然得到片刻的宁静。
而这珍贵的宁静,在他进门的那一刻就被残忍剥夺了。
“王爷,您终于回来了。”宁斌身穿皂色常服,臂系白绢,对他拱手施礼,面染浓浓哀戚,“祁阳王……祁阳王殿下薨了……”
-
两日后,顾菁菁自睡梦中醒来,平躺在榻上凝着幔帐发怔,一时搞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她先前喝了太多避子汤,导致月事一直不准,平时推迟几日也是常事,没想到这次竟然怀上了龙嗣。
而元襄信守承诺,当真保了他们安宁,这也让她如临幻境。
如果幕后反叛之人不是元襄的话,那究竟会是谁?
水桃一直守在她身边,瞥见她怔然,笑吟吟睇她道:“娘娘醒了,奴婢这让人进来伺候您洗漱。”
“不急,反正也不能下床活动。”顾菁菁回神,将下半张脸罩在被衾里,幽幽问道:“陛下还没醒吗?”
水桃摇摇头,“还没,不过太医说那支箭射的不深,陛下并无性命之忧,娘娘放心便是。”
“嗯……”
顾菁菁闷闷应了一声,被衾下的手徐徐抚住小腹。
明明是两个人了,她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孤单。
思念在心头极速膨胀,塞的满满当当,无处宣泄。顾菁菁忍耐到极致,想让水桃叫人过来,抬着她前去太和殿探视。
话还没说出口,一道雪色身影急匆匆来到殿内,窥到她时略微一怔,继而阔步行至她身前。
顾菁菁凝着面前身穿中衣的郎君,一霎不知该说什么好,唯有鼻尖泛起酸涩,“衡郎……”
元衡半跪在榻前,握她手时牵住了肩上的伤口,而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菁菁,你没事真的太好了……”他眸中盈盈闪闪,话音亦带着哽咽:“朕以为,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他未梳发冠,一头乌发随意披散着,衬得容颜更为病白,一眼就知是第一时间跑过来的。
傻子。
顾菁菁心疼不已,用另外一只手抚住他的脸庞,“我没事。我就知道,衡郎一定会醒过来的。”
婉转温煦的声音入耳,元衡百感交集,俯身拥住她,一滴滴热泪落在她的颈窝,继而浸湿柔软的枕头。
顾菁菁没说话,只是轻轻抚着他的后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