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后元衡的情绪才安稳下来,生怕压坏了她,赶紧直起身子,想要扶着她坐起来说话。
不曾想顾菁菁拂去他的手,面露无奈,“衡郎,太医让我卧床,不让我活动。”
“坐起来也不行?”元衡心疼的端详着她那张受伤的面靥,紧张问道:“除了脚踝,可是还有哪里受伤了?”
顾菁菁摇摇头,俏眼含情,带着三分羞怯,“衡郎,我有身孕了,我们终于有孩子了。”
元衡一怔,“真……真的?”
“嗯。”顾菁菁温然含笑,青葱般的手指挂了挂他的手背,痒痒的,像羽毛落在上面撩动。
“太好了……太好了……”
幸福来的太突然,元衡一时脑子空白,不知说什么好,唇角却止不住地向上牵,“是朕的吗?是朕的吗?”
顾菁菁一听,立时冷了脸,“陛下此言何意?这是怀疑臣妾跟别人私通?”
“不,不是!”元衡察觉到失言,忙不迭解释:“朕是太高兴了,有些口不择言,朕只是不敢相信,朕这种身体竟然要有孩子了……”
“哼。”
顾菁菁佯作生气,刻意别过脸,不去看他那张喜出望外的容颜。
“你别气,是朕多嘴,朕说错话了。”元衡探身上前,温声哄她:“娇娇儿乖,朕给你锤锤腿。”
“捶腿就捶腿,你别摸我肚子!”
“你别急,朕只是想感受一下他……”
水桃看着帝后二人嬉闹,擦了擦眼角的泪意,默默退出殿外。
宽敞巍峨的廊檐下,福禄身板笔直的站在朱门前,额头缠着厚厚的白纱,肃穆中带着几分滑稽。
水桃凑到他身边,一双杏眼正正睨着他,发自内心的感叹:“听说大监那天带着内侍们英勇救驾,甚是威风,水桃当真仰慕。”
福禄脸一红,抬手挠了挠鬓角,腼腆说道:“你……你做的也不错,把娘娘照顾的这么好……”
“多谢大监夸奖,身为奴婢,照顾主子是我们的职责。”
两人噤声,相视一笑,目光齐齐落向雍容的殿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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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遇刺,皇帝对外没有透露风声,而是暗中追查。
祁阳王的丧礼由礼部和元襄主持,因着龙体不适,皇帝并未亲自吊唁。
元襄为兄长的丧礼接连忙碌,几乎没有睡过一个整觉,回到长安时容颜憔悴,身子消瘦了好几圈。
本以为那日是兄长的戏言,却没想到竟真成了诀别。
兄长身患重病还不告诉他,饶是他心生怨怼,想怪也找不到人了。
颓废月余,众人期待的千秋节终于到了。
这天含元殿大礼,元襄在文武百官的见证下亲自替皇帝加冠,交上自己的权印。
在他带领百官叩首称臣时,曾经叱咤朝野的摄政王党羽就此落颓,落级成为宁王一党。
千秋宴上,元衡昭告天下,皇后有孕,赦天下苍生为之祈福。
众人恭贺圣恩隆重,一杯有一杯的酒端起,却都被元衡含笑推拒,而这次无人再敢多劝。
元襄坐在首排,身边就是宋湛和唐达等人。他们喜笑颜开,看他时目光中多了几分得意和藐视。
他视若无睹,只顾低头喝酒。
尽管他沉默寡言,可宋湛心怀送妾之仇,亦不想轻易放过他,“王爷如此平顺的卸了摄政王之职,委实让臣钦佩,日后有什么用的到臣的地方,尽管开口。”
听起来大方,实则奚落至极。
“不劳太尉费心。”元襄冷冷看他,“没了摄政王一职,本王依旧就是亲王,依然领官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用的到你这个外臣什么?”
宋湛一听,眉目立时不悦。
元襄刻意靠近他,小声说道:“陛下今日拔了本王的爪牙,下个就是你。五十步笑百步,别高兴太早。”
留下一句话,他嚯然起身,离开了乌烟瘴气的筵席。
后殿花园红枫似火,疏林翩然,漫步其中纷杂的思绪渐渐得到了安宁。他停在水榭旁,凝眸看向太和殿的方向。
自那日一别,他再未见过顾菁菁,只听宫人说她被抬回太和殿,与陛下同居同寝。
他询问过太医,太医告诉他皇后胎像渐稳,如此甚好。
他希望她怀的是个小皇子,毕竟男孩更像母亲。
“王爷。”
清清浅浅的声音唤醒了元襄的神志,他循声望去,就见水桃一袭宫装,站在他面前行礼。
“这是娘娘托奴婢送给王爷的,答谢王爷的救命之恩。”水桃把一个精致的香囊递进他手中,如实转告:“娘娘说王爷信守承诺,她亦应允当年乞巧节的承诺,亲手做了这个香囊送给王爷。从此恩仇泯灭,还望王爷恪守君臣之礼,各自安好。”
元襄一怔,只觉手中的香囊如有千金重。
待水桃离开,他才徐徐垂下头,凝着手心里的香囊追溯往昔。
那年乞巧节,两人刚在一起不过两月有余,她对他尚还生涩抗拒,像只长满刺的小刺猬。
曲江的游船上,他压着她颠鸾倒凤,直到她乖乖求饶才肯了事。
餍足完的他撩开窗幔,望着岸边幽会的男女,突发奇想的问她一句:“今儿是乞巧节,你有没有给本王准备什么礼物?”
他记得清楚,当时顾菁菁只披着外衫跪在他面前,红着眼,小猫似的说了一句:“没有……”
她越委屈,当时的他火气越大。
长安上赶着让他睡的女人数都数不清,怎么到她这里却成了逼良为娼?
他沉下脸,冷声吩咐:“回去给本王做个荷包,要好看的。”
顾菁菁哪敢不从,乖巧应下了,然而往后就没了动静。
他只当要荷包只是一句气话,亦不稀罕再要,就没有追问。本以为顾菁菁也是忘了,今日才知道并非如此——
她只是不想做罢了。
一阵风徐徐掠过,不停拂动衣角。
影影绰绰的树影中,元襄俊朗的面容愈发晦暗不明。
倘若当时的她放下抗拒,缠缠他,贴近他,那他是不是也能放下身段,提早认清自己的心意?
现在想想,当初的他对顾菁菁已与旁人不一样,他给她的,吃的,用的,穿的,皆是最好的。
如果占有她只是为了报复,那他为何要做这些?
他在乎她的眼神,在乎她的态度,心里怕是早已有了她。只可惜他当时没有意识到,只当她是自己圈养的掌心娇雀,而现在一切都太迟了……
迟来的深情,迟来的荷包。
错位萦绕,化为一柄无形的利剑,将他伤的体无完肤。
自作孽不可活,当真如此。
元襄自嘲地笑笑,抬起荷包覆在唇畔,“谢谢……”
第46章 大结局(上)
永泰十一年春,皇帝嵇山遇刺一案终于水落石出。
龙颜震怒,命河西和安北两路大军迅疾围剿安西杨家叛党,然而对方早有准备,一连月余始终攻不进安西。
战事焦灼,元衡当朝宣布御驾亲征,平定叛乱,以震天威。
这时顾菁菁已身怀六甲,得到前朝消息时吓的腹部紧缩,疼的倒在榻上起不来。
水桃不敢怠慢,当即叫人去请太医,自个儿慌慌张张跑到紫宸殿,请皇帝移驾。
元衡正与宋湛商讨亲征之事,听闻皇后有恙,立时抛下政事,不过一眨茶的功夫就回到了太和殿。
这厢刚踏入门槛,就见院判提着药匣出来。
元衡忙拦住他,急切问道:“皇后怎么样!”
“回陛下,娘娘这胎本就坐的不稳,如今忧思过度,腹中龙嗣突然有早产之征。”院判垂头看地,余光察觉到皇帝冷湛的目光,不由紧张地攥起手,“臣这就去为娘娘煎药,太医院上下必当竭尽全力,保娘娘腹中龙嗣足月出生。”
“快去!”
元衡呵他一句,宽袖一甩走进内殿。
顾菁菁只着中衣躺在龙榻上,黑发垂泄,衬的小脸煞白,不施唇脂的唇瓣亦缺失了几分血色。
甫一瞧见元衡,她双眼泛红,强撑着抬起稍显笨重的上身,“陛下……”
这一声唤的极其委屈,元衡疼惜不已,撩袍坐在龙榻上,扶住她的双肩,让她舒服地靠在自己怀里,“菁菁,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腹痛了?”
他低头睇着她,眉峰紧紧锁在一起,话音却甚是温和,充满关切。
帝后成婚近两年,在军国大事上顾菁菁从未任过性,也鲜少插手。
如今她惊惧加身,早已顾不得皇后这个身份,抱住夫君的腰,像个寻常人家的妻子一样戚然祈求:“你能不能别去亲征?我害怕,害怕……”
她心知肚明,即便元衡去了战场,大多也只是督军,震慑反党。但战场上刀剑无眼,万一有闪失,有突发情况,那她和腹中的孩子该怎么办?
想到这顾菁菁愈发难过,偌大的太和殿徘徊着她低低的啜泣声。
为了安抚她的情绪,元衡只能应承下来:“好,好,朕都听你的。娇娇儿别哭了,孩子会跟着你难受的。”
他好哄歹哄,好不容易把顾菁菁哄睡,自己却犯起了难——
金口一开,覆水难收。
前面是臣子,后面是妻儿,他进退两难,几乎彻夜未眠。
天明的时候他依然没有想出好主意,不曾想上朝时元襄突然自告奋勇,求御赐信物一枚,愿代替陛下亲征,前往安西平叛。
元衡闻声一愣,与宋湛意味深长的对视一眼。
朝会过后,元衡留元襄在紫宸殿,声色平平问道:“皇叔怎么突然想替朕御驾亲征了?”
春光自朱门外照入,元襄身板笔直的站着,耳畔回荡着宁斌的回禀,“臣听闻皇后娘娘昨日胎气受损,有早产之兆,陛下还是留在宫中照应比较好。”
“皇叔的耳目还是如此通透。”
元衡忍不住嗟叹,微抬眼帘,看向元襄时黑沉的眸子掠过一抹耐人寻味的情绪。
他已经亲政近半载,宫中斜生的枝桠依旧太多,急需肃清。若皇叔替他去安西平叛,这倒是一个扫清其党羽的好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