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愿意做谁的棋子,原来这许久来,自己不过是她的一步计划而已,用过便扔?
看近在咫尺杀气腾腾的女子,沈弋台一介书生自是无力反抗,唇角扬起一抹嘲讽,恶意升起,“呵,那个病秧子,克死两个未婚妻,手段毒辣得很,满长安谁家贵女愿意嫁给他。”
施烟抬眸凌厉扫他一眼,玉腕带着珠钗尖头离喉咙进一分,声音淬染寒意,“沈弋台,我与兄长清白堂堂。那小魉我不要了,望你我已有再无瓜葛。”
“这是我最后一次允你辱我兄长,再有下次,这东西能刺破人的血肉,我定让你为此话付出代价。”
沈弋台兀自嘲讽,“清白?孤男寡女相处,你问如今长安人,谁信?”
………
施烟静坐安佛寺静僻处的墙头,她可是凭脚力足足走了两个时辰才到这里。
天际无垠,云层阴暗。远看长安城各坊灯火阑珊,渐渐陷入一片沉寂。
不少时,听着佛寺沉幽一声一声交相呼应的钟鼓不绝。
施烟跳下墙头带过面上覆纱一倾,清艳似花之貌眨眼而过。
猫着腰顺着墙根往后山去,青苔石梯湿滑亦摔,她提着裙摆走得极其小心。渐入深处,古树高大繁阴,四下幽森生寒,寂静只有脚下沙声。
走过一片未有人经过之地,穿过数十棵参天大树,再复行数十步,前头豁然开朗,一个农家小院出现,四处围了篱笆,推门而入,院中散养几只白兔。
一只脚方越过门槛,施烟抿了抿唇,心中犹豫一瞬,但眨眼间下定决心踩下去。
“你最终还是来了。”
一道幽声散漫从竹屋传来。
施烟敛眉,这小院看起寻常普通悠哉逍遥,可四下气息压迫,有不少与她武功不相上下的死士。
她昂首平眉,面纱之下死咬着唇,僵硬地屈膝跪下,长声恭道,“臣女见过平阳王殿下,殿下千秋。”
“臣女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只求殿下庇佑长安萧家家主。望请殿下赐药。”
里头未应,少时,院中四散的兔子蹦蹦跳跳朝她来,在她身侧围了一圈。
第7章 寻药
里头清朗道,“不救。你既已退出永安坊,本王又有何义务替你救将死之人。”
施烟垂首咬牙,附身再拜,“殿下大义,还请看在先父面上,再卖臣女一个人情,臣女定当为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里头嗤笑,“先父好大的面子,本王就看他为国殉身才几次三番给你药去救萧祁远,如今这面子里子怕是都没了吧。”
天色全然倾黑,四下树木围绕如墨看不透,施烟这般跪了半个时辰,竹屋门开。
深蓝色提着灯笼慢慢走近,光亮在耳畔,施烟头埋低,膝盖早已麻木,头脑晕晕沉沉,她咽了咽口水,请求道,“求殿下再个臣女一个机会。”
手臂掐着一道力量,施烟瞬时站起来,嫌恶似往后弹开几步。
“你干嘛,本王不过是好心扶你起来,何必避我如蛇蝎。”南宁王傲气哼一声,“真是不知好歹。”
施烟唇讪讪扯一抹笑,“臣女惶恐。”
南宁王拎起灯笼,凭这昏暗烛火打量着施烟。
施烟抬头眸中清亮澄澈,亦打量着他,南宁王是宫中已故贵嫔所生,在众皇子资质平庸,不争不抢,但今年盛夏刚满十六岁,皇帝便下旨他为亲王,在长安城中开府建衙。
南宁王殿下深居简出,宫宴更是极少参加。坊间传是幼时母妃寝宫遭了大火,年幼的南宁王被宫人救出时,左侧面颊被烧毁,狰狞可怖。
然则不是,面前的南宁王白皙面容疤痕全无。应是承了他母妃的艳丽美貌,男生女相,清俊柔美。不过,这一双眼眸阴鸷,盯得人头皮发麻,脚底发软。
施烟心中不止一次疑窦,明明这人比自己才两岁,可自从见他第一面时,他通身弥漫一股自血海涌出阴沉之气,充满怨恨。
许是因为这样,自己当初才误认他与自己是同道中人吧。
刚说话,忽然有东西朝自己掷来,施烟急忙接住,手中冰滑触感熟悉,借着周遭暗光,是以往的药瓶。
施烟登时喜上眉梢,与要行大礼,“多谢南宁王殿下!多谢南宁王殿下!”
“诶,”南宁王灯笼一伸,制止施烟将要行礼动作,“先别急着谢本王,本王还有事儿要你去做。”
得了药好似贪吃幼童得了蜜饯一般欣喜,施烟笑意掩不住,眉眼柔和弯弯看着平阳王脱口而出道,“殿下有事儿尽管吩咐。”
左不过是杀长安城中恶名昭彰的贪官罢了。
“我要你将赵士忠家的小郎君杀了,再将他身上的兵符偷来。”
听到‘赵’,施烟心头一屏,眉目蹙凝,迟疑了。
南宁王睨她一眼,嗤笑声,“怎么,帮本王一个小忙就推脱再三,方才谁还说要为本王赴汤蹈火呢?”
施烟心跳极快,慌乱错过他视线。
施烟低头埋得更低,“臣女不敢。可赵家郎君是臣女闺中好友兄长,臣女如此做……恐怕……”
平阳王冷哼一声,嗤笑她愚昧瞻前顾后,“你既犹豫,那便将药还我。”
施烟手掌紧握药瓶,不敢吭声。
“哦,对了,表小姐,那萧家家主倒真是宠你,寻常人家得不到的好事,就因你一句话说退便退了。如今萧许多商铺关店查封,这之下,你可想到有多少恼人之事滋生?”
施烟死死咬着下唇,泪珠紧紧在眼眶打转。
可想到此次任务说杀好姐妹的兄长,那个有些刻板老气但腼腆俊秀的郎君平生未做过坏事,施烟心中自是不忍。
“那……容殿下宽限臣女一月…”
南宁王哈哈笑了,像是听闻何有趣的事儿,声音回房幽谷之中有些瘆人。
“本王大义,这自然可以。”
…………
萧家一时被推在风口刀尖上,惹得满城风雨。
但长安皇亲国戚遍地都是,此地不缺权贵富豪,今日看他起高楼宴宾客,倏然他楼已成灰烬。
萧祁远一觉醒来,已是日近黄昏。拥着狐裘从四方轩窗瞧出去,泛白天际被暗黑一点一点撕裂吞没,宛如大限将至。
站起来体内骨头脆响,萧祁远无奈苦笑,“这副躯壳年轻好看,不过壮年却像七八十的老人家了。怕也像这日夜更替般,生得快,去得也快。”
梁胥小心捧上一盏热茶,立在一旁劝慰道,“那算命的说家主命格硬,家主定会长命百岁的。”
萧祁远一手茶盖扫了扫盏内茶沫,睨他一眼笑道,“江湖术士大多不过为银子糊口罢了,你不知道那丫头使了多少威逼,塞了多少金银细软才使得那算命人在各长老前说谎。”
话罢低首喝茶,茶还未入口,外头一阵喧闹。
“外头发生何时?”
梁胥脸色微变,“其实几个丫鬟拌嘴打闹,奴这就去赶她们去。”
说吧,急急要往外走,萧祁远叫住他,“等我一起出去吧,歇了大半日正好出去走走。”
“这、家主外头风此时大得很,管家方才来说这两日怕是要下雪了,请您莫出门去。”梁胥苦口婆心说着,家主却未听自己多语,径直往门外走去。
梁胥只得愁眉苦脸跟上去。
萧祁远站在廊檐下,一院之隔,瞧着垂花门那处几个小厮同一个青衣丫鬟撕扯。
不知谁喊了一句“家主来了”,众人皆停下。
月吟扑跪在石阶上,见到萧祁远如见救星,哭喊道,“家主求您去看看小姐吧,她从昨日到现在,一直将自己关在房内,不吃不喝也不说话。”
今日大寒,往年此时早已白雪盖满城,如今却未见踪影。寒风灌传衣裳,骨头缝如沁寒潭刺激,萧祁远只觉眉心一跳,脚步急快往韵若院去。
正巧碰见萧大夫人怒气冲冲带了一众奴仆来兴师问罪,在亭路看到萧祁远直冲冲往那丫头院里去,心中疑惑,也跟了上去。
“将门撞开。”萧祁远在屋前立得笔直,吩咐身边的随从。
“是。”
两个身强力壮仆从上前,没几下撞开闺门。月吟急慌慌跑进去,没会儿又急忙忙跑出来,“家主,小姐不在屋内。”
萧祁远蹙眉不语,先挥手,“先将此消息封锁住,勿要乱传。”
身后一道女声忽然响起,“是什么消息不要乱传?”
萧大夫人一派端庄,眼底似笑非笑走过来。
萧祁远平静笑道,“烟儿去后山玩,贪玩忘了归家时辰。左不是什么大事儿,我便让丫鬟先别四处声张。”
萧张氏冷哼一声,“当初我边说这丫头留在府内终不是好的,祖上几代关系早已清淡,偏是你仁慈好意,硬将人带回来。如今好了,野蛮无力,害我萧家颜面扫地。”
“那是我带回来的丫头,教养也是由我,大伯母还是勿要多言,烟儿的事儿不劳您费心。”萧祁远毫不客气道。
“你是怪我多管闲事?”萧张氏脸一沉,恼气浮起,厉声呵斥,“萧祁远,我可是萧家的当家主母,岂由得你凡事一手遮天!”
萧祁远徐缓行了个礼,苍白脸色因一抹笑更尽邪气,他道,“大伯母好好担心远在的赣州大哥吧,据说那儿冬日无炭火、棉衣;百姓暴动,堂而皇之闯入县衙抢夺粮米。”
“又是你干的好事!” 萧张氏脸色铁青,咬着牙恨不得将面前的人撕碎,“萧祁远,他到底是你大哥,难不成你也要学你的父亲手足相残吗?”
声音不大,近处几个个丫鬟婆子刚好听到,萧祁远笑得肆无忌惮,“诶,非也,大伯母有所不知,那偏僻孤远之地,可是最好立功的。相信以大哥的能力,不出两年便能调回长安。”
“疯子,疯子!”萧张氏平生最疼她那大儿子,如今儿子遭受苦难,她更是看得这病秧子如眼中钉,肉中刺。烧香拜佛时恨不得祈求他病疾快些发作。
“如今萧家惹上了户部侍郎,我看你如何向雍州各位长老交代。”
丢下这句话,萧张氏甩袖愤愤离去。
待萧张氏走后,月吟从袖口拿出东西走上前, “家主,婢子在小姐的枕头下发现这封信。
萧祁远虚假之笑掩去,转而平稳沉静。凝神瞧那歪扭的一两行簪花小楷。
——既祸已起,无言见兄,特外出游玩几日。兄勿恼。
萧祁远将信好生折叠起来,眼底一片温和,可沉着声道,“这丫头字可是写得真丑啊。”
……
施烟如孤魂野鬼散走在大街的,忽然前头碰上一人影。
她便往左走,跟前人也往左,她往后,跟前人亦往后。如此四五下,施烟双手握拳跺脚恼怒道,“三哥,你拦我做甚。”
每每能与自己玩这儿无聊的只有萧家三公子了。
一抬头,果真对上一双含笑丹凤眼。
左右看了看周围,施烟恍然原是到了三哥的住处。
这虽地处偏僻,但胜在清幽宁静。倒是个静心读书的地方。
进去便瞧一美艳动人女子身后跟着两个小丫鬟,朝这方行礼柔声道,“郎君回来了。”
施烟跟在萧祁东后面,先同她行了个书生相见之礼,“这位姐姐生得好生美呀,怪不得当初三哥死活要搬出府来。”
俏皮话一出,惹得那女子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