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太后这般说着,就看向了何秀秀,原以为她被安排坐在那种地方,又听了这样一番夹枪带棒的话,脸上会显露出几分来,却没想到何秀秀带着女儿坐在那儿神态自若,竟没有一丝一毫的不忿。
这养气功夫倒是上佳,想必还有别的手段。难怪以这平庸的相貌,还能勾得静王逃亡也不嫌拖累地娶她为妻还生出两个孩子。
思及此,崔太后心中不免又恼恨起来,这静王怎么没干脆死在外边,怎么还能生下子嗣!她的儿子却到如今也没有动静!
这时候,崔思玉忽然开口,“姑母,底下送来了刚刚出笼的酥酪,您可要尝尝?”
是人都有口腹之欲,崔太后则最爱这一口,她颔首,还不忘拉着花宜姝一块。
崔太后年轻时为了麻痹刘贵妃,不得已吃斋念佛常居静室,但其实她是最爱热闹的,后来刘贵妃终于倒了,她被压抑已久的本性终于能够显露出来,也就脱去了那些素衣,撤去了那些斋饭,从此每日华服锦衣、山珍海味,还爱带上许多人一块热闹玩乐。
须臾,宫人们流水般端上各色点心茶水,贵女们欢声笑语,言笑晏晏,又陪着太后度过一个热闹的上午,直到太后倦了要午睡了,才各自散去。
然而这样的热闹,却没有带上何秀秀一起,这宫殿内那么多人,却独独将她们母女隔绝开来。
人散后,花宜姝和何秀秀并肩回去,见何秀秀面上没有半分郁闷,花宜姝还有些惊讶,却见何秀秀道:“起先是有些委屈,后头在旁边听着你们点评京中各色的景致、新出的制香法子、新出的花样绣纹……我反倒松了口气。”这些东西她什么也不懂,她们若是拉着她一起玩,她反倒左支右绌徒留窘迫,倒不如在一边吃吃喝喝,听着她们聊天说笑,反倒自在。
花宜姝嘴角微微弯起,“其实你看不明白,也挺好。”
对上何秀秀微微疑惑的目光,花宜姝道:“崔太后夸奖我,贬损你,其实是见你我一路同行关系亲切,想要离间你我。”
何秀秀一惊,“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花宜姝叹口气,“也许是因为我不是她中意的儿媳,你也不是她中意的弟媳吧!”
何秀秀从前见戏台上演出深宫算计阴谋诡谲,还以为戏本写得夸张,如今深处其中却毫无所觉,才知晓其中厉害,她喃喃道:“我还以为太后真心喜欢你,还暗暗为你高兴。”
听了这话,花宜姝反倒有些意外。毕竟是这世上能真心盼着别人好的人,并不算多。
她第一次对着何秀秀扬起了略带些真心的笑容,“婶婶放心,这世上本就没有无缘无故的喜爱,不过你放心,我会让太后喜欢我的。”
至于太后将来发现上当受骗会不会恼羞成怒……花宜姝心中道:那才有意思呢!
送别何秀秀,又没了那讨厌的指引嬷嬷,花宜姝也不要轿子,带着安墨溜溜达达地在皇宫里转悠起来。
刚刚行走过一段小桥,花宜姝忽然脚下一顿,猛地伸手抓住身边的安墨。
安墨还迷迷糊糊,问她怎么了。
花宜姝摇摇头,示意她往下看。
安墨低头一瞧,登时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只见脚下雪地里,就在她们往前半步,埋了一根白色的绳子,而再往前不远处,暗暗藏了不知多少细细的碎瓷片,白色的藏在雪里,不仔细瞧压根不会发现。倘若她们不小心被扳倒摔下去,登时就会被瓷片划破肌肤彻底毁容。
第121章 指使,宫斗不好玩吗?……
安墨以前看宫斗剧时, 总觉得那里面的剧情太过夸张,觉得宫斗剧比职场剧还要悬浮。毕竟宫里好吃好喝的还有人伺候,这些女人有必要为了一个男人的宠爱争斗得你死我活吗?每天躺着晒太阳不舒服吗?
直到现在看见这根藏在雪地里的白绳, 看见前边藏在薄雪中的碎片, 她只觉树上结的冰块直接穿过她的领子溜进了衣服里,冻得她浑身上下都打哆嗦。脑子里已经浮现出了两人被绳子绊倒然后一起脸朝下被碎片割得鲜血淋漓的画面,安墨抖着声儿道:“咱……咱才进宫一天啊, 是谁、谁要害你啊……”
安墨自觉没有被害的价值,只有长成花宜姝这副模样的, 才会有人嫉妒到要毁了她的脸。
花宜姝也是这样想的。她心底瞬间闪过许多人的脸。排在第一的自然是崔太后。
大多男人都会下意识看轻女人,觉得女人头发长见识短,哪怕是心狠手辣的女人,耍得也是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他们嘴上虽说最毒妇人心,但真等女人们为了争抢他们的宠爱互相倾轧算计, 他们比谁都得意。
当然,这只是脏黄瓜们一厢情愿的想法, 毕竟脏黄瓜的宠爱值几个钱?女人们争他, 不过是争这个人背后代表的权势地位和钱财。
她身为女人, 自觉也最了解女人。崔太后跟她虽然无冤无仇,但她花宜姝拿捏住了她儿子的心啊!更何况她又美成这样,但凡她的容貌一天没有老去, 她就一天能把李瑜捏得死死的,崔太后或许一开始不将她放在心上,但在见到她的绝世美貌之后,心中未尝没有别的想法。而此前仁寿宫里,崔太后不止一次夸赞她的容貌, 连她亲侄女都忽略过去了。花宜姝很有理由怀疑,崔太后除了想要离间她与何秀秀外,还想以此挑起其他女人的嫉妒,叫这些同样想要入宫的女子不知不觉做了她手下的刀,而她则干干净净高枕无忧。
嗯,很好,不愧是能把刘贵妃打倒的崔太后,宝刀未老啊!
排在第二位的是崔思玉。
方才在仁寿宫时,花宜姝看了好几眼崔思玉,不愧是盛京城中第一美人,那张漂亮的脸嫩得跟鸡蛋似的,连她都想要掐上一把。虽说生了一副清冷寡欲的相貌,到底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那眼中的嫉妒藏得可不太好。
她是崔太后的亲侄女,卫国公崔降的嫡长女,入宫这几个月,不知有多少宫人上赶着巴结她,她要是有意,只需要稍稍暗示,自然会有人前赴后继地为她干脏活。
排在第三位的是盛京城第二美人凤晴云(男人们排下的名次)。这一位是二品辅国大将军之女,家世显赫,据说性情强势,脾气暴烈,还耍得一手好鞭法。花宜姝觉得凤晴云生得并不比崔思玉差,她深深怀疑男人们将凤晴云排到第二,只是因为她脾气差不好驾驭。不过就见了一面,花宜姝也不知这人蠢是不蠢,万一这是个半点经不起挑拨的,别人稍稍一暗示就迫不及待拿她开刀的急性子呢?
排在第四的是……花宜姝数得正高兴,忽然停住,并非是她只记住了这三位,而是因为她忽然发现……
此处是宫中一处小园子,差不多大小的园子宫里不知有多少个,她和安墨也是兴之所至随意逛逛,连她自己都不晓得接下来会走去哪里,那人怎么料准了她会经过这里,还未卜先知地在此处设下陷阱?
真要有这样的神人,那她不但不会怪罪,她还会把人供起来当神仙!
所以,这陷阱害的不是她,这场宫斗跟她一文钱关系也没有?
花宜姝不能接受!
这时候,安墨也发现了不对劲,她犹犹豫豫道:“这个,应该不是……”
她的手忽然被握住,花宜姝那双桃花眼就这么深深地望着她,望得安墨一下失去了言语。
花宜姝:“好妹妹,你一定吓坏了吧!都怪姐姐,是姐姐险些连累了你啊!”
安墨以为她真心愧疚,连忙摇头,“不是不是,这不关你的事,这个陷阱……”
“这个陷阱一定是针对我的!”花宜姝抢了她的话,捻起帕子擦了擦没有眼泪的眼角,“都怪我,是我太美了才招致小人嫉恨。”
安墨狂摇头,就跟雪儿不想洗澡一个德行,她试图和她讲道理,“咱们才刚到这儿,又没有得罪人,而且干这种事是有风险被抓住的,这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应该不会有人做的。而且……”安墨迟疑道:“我怎么觉得你好像有点高兴?”
却见花宜姝摇头叹息,“安墨,你不晓得,别人越是嫉恨我,我就越是开心,这不就证明我比他们厉害么?”
安墨这下发现花宜姝是兴冲冲要把这个锅往头上背了,她无言以对,只好闭紧了嘴巴看着她。
花宜姝喊来了远远跟着她们的一群侍从,这些人抬着轿子就跟在她们二十步开外,为首的是曹顺子,接着是紫云彩云,再往后是身强力壮的小黄门。见夫人召唤,还以为是走累了要坐轿子,走近一瞧,见夫人抬手一指地上,登时一个个吓白了脸。
没过多久,此事就惊动了前朝的天子。
御驾带着浩浩荡荡一群人就过来了,那声势惊动附近宫人,众人都战战兢兢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离此地较近的仁寿宫自然也听见了风声。
刚好太后午睡刚醒,听见是花宜姝闹出的动静,本就喜爱热闹,知道此事自然也不肯错过,更何况还能看看花宜姝是个什么性情,会不会作妖。
太后一琢磨,不看吃亏,于是也让人抬着轿子过去。
太后一去,住在仁寿宫附近的那些贵女们也就三三两两结伴过去凑个热闹。
眨眼之间,这座小小的园子就聚集了乌泱泱一大群人,往日里看着宽敞,如今竟窄得险些挤不下人了。
太后坐在步辇上没下来,崔思玉就跟在她身边,听见太后问,“这是怎么回事?”
崔思玉道:“据说是有人要害花夫人,在她经过的地方放了绊脚的绳索和毁容的碎瓷片。”
太后闻言摇头, “果然下作手段,就算成了,也都是鲜血淋漓,很不吉祥,你日后可不要如此。”
崔思玉便笑道:“姑母说笑了,我何必使这些龌龊手段?”
崔太后点头,“不错,你将来是皇后,何必跟这些人一般见识。”
崔思玉应了一声,便朝着远处望去,就见天子下了御驾,快步朝她们过来,崔思玉正要迎接,却见天子略过她们几步走到了花宜姝身边,而那容貌惊艳的女子立刻扑进他怀里,崔思玉原本不以为然,甚至觉得花宜姝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这样的举动很不体面,然而下一刻,她却眼睁睁看向天子温和了眉目,抬手将那吓得瑟瑟发抖的女子裹紧了披风里,崔思玉当即一怔。
身边的太后不满地哼了一声,崔思玉忙回神,扶着崔太后下了步辇。
两人行到近前,就听见花宜姝靠在天子怀里抽抽噎噎道:“妾身实不敢信,竟有人用这种狠毒的手段陷害妾身,陛下,您可一定要替我做主啊!”
声音娇娇颤颤,似微雨落花,惹人心怜。
崔太后和崔思玉同时心生不悦,崔太后正要发作,却见花宜姝离开天子怀抱朝她扑来,崔太后眼皮一跳,赶紧避开,花宜姝却没有扑个空,她搂住了一脸茫然的崔思玉,对着两人道:“母后,表妹,你们可一定要替我做主啊!”
崔太后:……谁是你母后?
崔思玉:……谁是你表妹?
崔思玉十几年来恪守礼仪循规蹈矩,还从来没有被人抱得这样紧,她整张脸都红了,偏偏花宜姝还不肯放开,不但不肯放开,还将她往上提了提。
她一下咬住了唇,恍惚觉得自己好似被一个登徒子给调戏了。幸好皇帝表哥一脸不悦地将花宜姝拉开了。
崔思玉感激地看了表哥一眼,再看皇帝表哥皱着眉盯着花宜姝看,自然以为表哥对花宜姝生出不满,不由暗暗窃喜。
花宜姝故作无辜,“陛下为何将妾身拉开?”
李瑜盯着她瞧了一眼,“你不懂规矩,回去好好学学。”
【朕在这里给你抱着不行吗?你还去抱别人!懂不懂规矩!】
花宜姝微笑。
正在这时,一个老嬷嬷被人压了上来。
小桥下这片雪没有扫,藏在雪地里的绳索和瓷片虽然隐蔽,但也并非无迹可寻,毕竟宫里人虽然多,但每日什么人经过什么地方,看守各处的宫人心里都有数,更何况是天子下令要查,底下自然尽心,很快就定下了几个有嫌疑的,再排查一遍,只有一个老嬷嬷有作案时间。
也不知是被吓住了,还是自知逃不过,这老嬷嬷跪下后很快就承认了,还说自己是受人指使才陷害花夫人。
天子垂眼,“是谁指使?”
老嬷嬷低着头大喊道:“是凤小姐,是凤晴云小姐指使的!”
所有的目光都朝着凤晴云望去,凤晴云身边人立刻远离,留下她一脸茫然地立在那儿。
第122章 歹毒,花宜姝动用私刑……
风声肃杀, 万籁俱寂。
凤晴云孤零零立在那儿,她逐渐意识到了什么,登时气得浑身发抖, 指着跪在地上那老嬷嬷喊道:“你胡说八道!”
老嬷嬷似乎被吓了一跳, 跪在地上身子哆嗦,声音却越来越大,连站在人群最外的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陛下和太后都在, 给老奴一万个胆子也不敢说谎,凤小姐, 您是贵人,我不过一个奴才,您被抓出来也无碍,可老奴却是要被杖毙的啊!求您发发慈悲承认了,给老奴一条活路吧!”
这老嬷嬷显然年纪已经很大了,不知为何至今没有出宫, 她的身子瘦小佝偻,两鬓已经染上白霜, 眼角唇角布满皱纹, 声音也嘶哑凄厉, 幸好是在白日,若是夜里冷不丁见着了,当真会以为是枯井里爬出来的老鬼。
“您早就爱慕陛下, 昨夜花夫人入宫宿在紫宸殿里,您嫉妒得发了疯,今早便命我用这种恶毒法子谋害花夫人,还说会给我一百两银子,我年纪这么大了, 没几年活头,要这些黄白之物有什么用呢?可我不敢不这么做呀,我怕您又要用鞭子狠狠抽我。”
“凤小姐,您就承认吧!花夫人天仙一样的美貌,嫉妒她也是人之常情,幸好花夫人福大命大没有受伤,您只要赔礼道歉,陛下和太后看在辅国大将军的面上,也一定会饶恕您的!”
在老嬷嬷的话语下,周遭人看着凤晴云的目光登时变了,宫人们不敢在天子与太后跟前多嘴,但那些入宫“陪伴太后”的贵女们可没有那么多顾忌,当即窃窃私语起来。
“这老人不过是个奴才,料想也不敢诬赖二品大员的千金,所以这事儿真是凤晴云做的?”
“真看不出她是这种人。”
“是呀,都道凤晴云是个心直口快的性子,没想到暗中如此狠毒,花夫人那样美貌、又还是头一回见,她都能忍心摧折,那处处压她一头的崔思玉岂不是早就被她记恨在心?”
“进宫这么久,崔思玉倘若不是一直在太后跟前,只怕也已经被她害了去。”
言语如刀,字字扎心。
凤晴云气得双眼发红,竟抽出挂在腰上的鞭子直冲那婆子而去,“你这黑了心肝的老货!我今天非打死你,看你还敢不敢胡说!”
众人皆是一惊,齐刷刷往后退了两步,而那婆子躲避不及挨了凤晴云一鞭子,登时扯着嗓子凄厉地嚎叫起来,“杀人了!辅国大将军的女儿要杀人了!满天神佛看看啊!这世上还有没有公道天理了!”
李瑜耳朵一动,开口道:“住口!”
天子威严的声音冷冷落下,那嚎叫的婆子静了,正要挥下一鞭的凤晴云也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