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先若含笑放低琵琶,只轻轻拨弄了几下,雅调幽情便都入了手里的四弦。
众人底下纷纷暗叹叫好,那李大人更是一副得意模样。
“花~有~清~香~月~有~阴~”①
随着琴声,李先若轻启朱唇,娇娇软软,却是吓得魏枝枝一阵娇软。她堪堪扶住桌案,才不至于踉跄。
众人窃窃私语起来,而那李大人原先有多得意,眼下表情便有多难看。。
这善抚琴魏枝枝是信的,这善吟诗...吟得也太不一般。
魏枝枝忙不迭伸长了脖子,猛眨着右眼,期望给李先若递个暗号,好叫她快些停下。
这李先若却还沉浸在吟唱之中,见赵之御边吟着酒,边眼里含笑,更是心儿欢喜得飞上了那重华殿头,越唱越响。
前段时间,听那茶馆的伙计说怡香楼的姑娘最是懂得男人喜好,自己便去取了经,就取了这首曲子,没想到果然如那些姑娘所说,便是太子殿下这般男子也能醉了。
此刻别说魏枝枝眨一个右眼,就是将眼睛眨得掉了出来,李先若也是看不见的。
魏枝枝扶额。这位姐姐难道真的不知自己吟的是何?
“花有清香月有阴”的前一句大抵是被作词之人给抹了去,便是那“春宵一刻值千金”。
猛烈,着实猛烈。
赵之御余光瞥了一眼魏枝枝,突然笑了一声,出口打断了正在弹唱的李先若:“李姑娘原是喜爱这般绝唱,实是不一般呐。”
李先若以为赵之御对她的弹唱甚是满意,急着回道:“小女先若谢殿下抬爱。”
“李姑娘先别急着谢,倒是得问问你父亲,这礼送不送得了孤,便就是送了,孤还不敢接。”
说这话时,赵之御往面如土色的李元看去,看得李元不得不急忙起身,走到殿中作跪礼:“是老臣管教无方。”
赵之御大手一挥示意退下。
李元便拉着李先若下去,边走边叹气地与之解释。那李先若是听得脸儿一会儿白一会儿红,入了座便一直不敢抬头。
魏枝枝叹了口气,心里头暗暗记下女子不能光有好看的皮囊面貌,诗书谈吐亦是同等重要,以后再有遴选贵女的差事,需得提醒加之考究文化底蕴。
然而她始终相信下一个会更好。
*
陈姑娘,王姑娘,孙姑娘,安郡主,吴县主在李姑娘这一波之后,纷纷登场,可忙坏了魏枝枝。
她这头,既要伸长了脖子追着那些一会儿东边舞一会儿西边落的贵女们,那头还得不时回头看赵之御的反应。这几番下来,脖子酸得不行。
右眼,右眼,右眼,又是右眼
魏枝枝见那赵之御一直神色淡淡,脸上无一点波澜,只意兴阑珊地动动筷子。心里暗暗叹道在看贵女方面,他竟是如此挑剔。
这眼白都快翻出来了,魏枝枝只好朝着那些下了回座的贵女投去左右为难的笑。
她此刻正纳闷,自己都是照着平日里太子的喜好去挑的人,还叫那些贵女按着太子的喜好认真准备了一番,赵之御竟是无动于衷。莫非自己对他的喜好把握出了错,而后她又急急否定这个猜测,毕竟赌上八年的太子侍读生涯,她不可能会错太子的意思。
再下一个便是此刻厅中站着的坯碧莲。魏枝枝回头间正正看到了赵之御浅笑,忙不迭地朝行福礼的坯碧莲点头示意,意为有戏。
“小女坯碧莲,为太子殿下舞一曲惊鸿,聊表心意。”
魏枝枝闻言一怔,心想着坯碧莲备的竟也是惊鸿之舞,看来坯相还真是将两个女儿安排的明明白白,一个不行了另一个还能顶上,她突然想起亭中的红衣坯婉婉,只暗叹可惜了婉儿姑娘。
乐起舞动。魏枝枝看着坯碧莲翩翩起舞,便觉得她没少下功夫,虽不至之前坯婉婉跳得惊艳,也还是将水榭惊雁的形态表现得生动活跃。
翩如兰苕翠,婉如游龙举②,再配那湖蓝纱裙,坯碧莲将那原本艳丽柔媚的惊鸿舞跳出了仙气萦萦。
赵之御却是望着那湖蓝纱裙出神,眼神跟随着坯碧莲左起右落。
他这般神态叫魏枝枝对着坯碧莲一顿眨巴左眼,最后更是齐齐眨起了双眼。
坯碧莲在得了魏枝枝的讯号之后,完成了最后一个足尖点地的动作,便退了入座,退下间对赵之御顾盼流连,脸上时刻端着柔柔媚媚的笑。
*
“这魏侍读原是个见色忘本之人,爱的是那些娇艳美人。”
此时赵子听看着对面魏枝枝的小动作,以为他是在调戏贵女,便对着赵子期念了一声。
赵子期抿了一口宴几上的花茶:“你总盯着人魏侍读做什么。” 话落,他却不自觉地顺着话头看了眼魏枝枝,继而皱起了眉头,连连摇头,“不知廉耻。”
亏得他先前将那魏侍读与护国寺的姑娘联系在一起。
这时,赵子期后边突然站起了一檀色蟒袍的男子,正是平阳侯。
“太子殿下,老侯有一侄女,名唤菲菲,泡得一手好茶,特备香茶进献。”
赵之御闻言,对着“孤甚是爱饮茶,便叫侯爷与沈姑娘费心了。”
只见沈菲菲迫不及待地起身站于厅中,紧跟上五花八门的茶具抬至身旁。
素手翻茶倒水,一番拾掇之下,殿内已是渐渐飘起了清雅茶香。
赵之御轻轻瞥了一眼魏枝枝,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唇。而后他对着殿前的茶艺表演闭上眼睛,嘴角轻抿,作闻香陶醉之样,手指更是在桌案上,敲敲打打。
魏枝枝见到这些小动作,知晓赵之御此刻心情甚好,便朝着沈菲菲眨起了左眼。
然,再回头,却见赵之御冷下脸面,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只一个劲儿地曲着手指。
魏枝枝犹豫了一会儿,又朝着沈菲菲眨了眨右眼。
沈菲菲被眨得一头雾水,更是慌了神,便就加快了洗茶的动作。匆匆忙忙间已泡上一壶同庭碧螺春。
“殿下,此乃同庭覆朝露采摘而作碧螺春,请品鉴。”
沈菲菲走近赵之御,伸出的双手直直发颤。
赵之御却未伸手,也无任何表示,只盯着沈菲菲手中的茶不语,似是在思虑。
这般两方僵直了好一会儿,魏枝枝有些急了。
这赵之御为何不接茶?她瞧着这茶应是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此刻魏枝枝再见殿内所有人都无何动作,晾得沈菲菲在殿内哆哆嗦嗦,她便一个疾步上前,在旁人瞧不到的地方轻轻推了一把沈菲菲。
“沈姑娘,在下见姑娘站的远,殿下也不便接茶。”
沈菲菲借着魏枝枝的力,往前挪了几步。可赵之御却是笑着看那茶盏,仍是无任何别的动作。
这倒是令魏枝枝费解了。按着先前的判断,赵之御应是对着沈菲菲没有厌恶的意思,可为何是这般反应。
莫非此时魏枝枝眼睛一亮。
她想到赵之御是一直有个喝茶的习惯,便是喝前一定要人试了水温,烫一点不可,冷一点不行,再送至他嘴边,他才能肯将茶饮下。
魏枝枝瞧了眼沈菲菲,想着她也是自己千挑万选的太子妃头号,便决定再帮她一把。
于是,魏枝枝一个伸手,去接下了沈菲菲手中的青花瓷茶盏。
“殿下,微臣替···替殿下试了试这茶温,是···是正正好的。” 此刻魏枝枝心里也没底,只将那茶盏高举,奉至赵之御的嘴边,揭了揭盖。
这时赵之御动了,他就着魏枝枝递的茶,于茶盏边抿了一口,才上手接了茶:“茶香四溢,甘醇入味。”。
魏枝枝松了口气,转头便对着沈菲菲眨了一下左眼。
沈菲菲感激地回了眼魏枝枝,对着赵之御笑道:
“谢谢殿下。”
而后,得了坯碧莲与沈菲菲的例子,那些贵女便在殿前表现得卖力。
赵之御的态度却阴晴不定,模棱两可,叫魏枝枝眨得眼眸子蓄了水。
到那卢木楠的时候,赵之御起先顾着卢将军的面子,看了几段所谓剑舞之后,便借着原福将其打发了,却没想到卢木楠蛮横到重华殿来,便是她爹不在殿中,她还要邀请太子与之比箭。
众人哗然,而令他们更想不到的是,赵之御直接持起弓箭便是对着卢木楠头上射去,射穿了她头上的发髻,才叫她仓皇离席。
这一箭,魏枝枝在旁看得心里痛快,她没想到她今日唯一没有帮衬的卢木楠却叫赵之御这般打发了,甚至阴差阳错替她报了一箭之辱,实在痛快,便在接下来的宴席中,一时兴起,多饮了些清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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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选自苏轼《春宵》
②选自李群玉《长沙九日登东楼观舞》
第20章 山悦木兮 宴罢。众臣将太子围得水泄不……
宴罢。
众臣将太子围得水泄不通,挨个往前挤,纷纷道福作别。
这头魏明被坯继先拉着堪堪挤到了前头,便向太子道了喜,末了还不忘提一句生辰宴之用心,将这些客套体面话在太子面前全都走了一遍,之后就去寻那站在重华殿角落的闺女。
“这些名册当提到天图阁作存,今日的规制已做记录劳烦张大人带回去,另,这膳食品鉴册记劳烦陈大人审阅,若还有下官未思虑周全的,还望大人多多提点。”
“有劳魏大人,魏大人行事实是细致妥帖。”
“是啊是啊,与魏大人同事,本官放心得很,便也不用说何提点。”
魏枝枝此刻正与礼部、内务的官员一一报备这几日生辰宴的事务,做着收尾之事。她站那两个大老爷们的跟前,身量矮了大半截头。
“兰树,你要随为父一同回府还是如何?” 魏明悄至魏枝枝的身后,见他们已是谈得差不多,便插了声。
—“魏大人。” —“魏大人。”
“爹?”
两位大人恭敬地朝魏明揖礼。魏枝枝因着低头清点着手中的册子,便是反应慢了些,见两位大人拱手才转过身去,双颊泛着酒后酡红。
“爹是要回了吗?”
“天色不早,便是早些回去。” 魏明注意到两位大人僵僵站着,便偏了偏头朝魏枝枝后边递了递眼神。那两位大人得了意思,拱手作别,好留着父子俩说些私话。
“阿爹饮了不少酒,若是回去迟了,你阿娘怕是要说道。” 魏明靠近魏枝枝牢骚道。
“那阿爹便快些回去罢,兰树这边还需将宴上的收支与内务府的人再对一道。” 魏枝枝晃了晃手中的账册。
“看着,你这宴上饮了不少酒,爹不放心。”
“无妨的,阿爹你便先回去罢,不然阿娘该坐立不安了,只消爹爹在宫门外头留一魏府的小厮与车架便可。儿对皇宫熟悉,宫内又戒备森严,爹放宽心罢。”
魏枝枝看这殿内的人头渐渐散去,便也催着魏明回府,
“这些册子,儿对得快,再是两三柱香的时间便能毕事。”
“行罢,你天黑前定要回去。” 魏明看了看殿里头还有些平日熟知的同僚在场,便就应了回去,“待会儿,你可与这些伯伯叔叔搭个伙,一同回去。”
魏明说完预备迈步之际,他又似想到什么一般,回过头:
“爹爹看这宴席置办得颇具规格,便也是需得夸上你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