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明本想伸手摸摸魏枝枝的头,终觉不妥,便将伸出的手落在了她的肩头拍了拍,复低声轻叹,“哎,可惜你···”
魏枝枝抿了抿唇,她心下当然知道魏明咽在肚子里的是后头那句是什么,“哎,可惜你是女儿身。”
这世人对女子本身,便只有两面评价:“贞洁烈女”与“淫/娃/荡/妇”,即便说到能力也只有“上得厅堂”与“下得厨房”这些家里头转的为至高褒表,治世、策辩,甚至从军、治军上,女子之身影寥寥无几。
然,女子若是不依附于男子,得了同样入朝堂的机会,魏枝枝相信定不会比那些男子多差。便是见今日那些个贵女如此费心费力,仅也是为了那附着于太子的太子妃之名。
而自己这所谓的侍读学士,不过也是顶着男子之身而来,心内便是一阵凄叹。
*
魏枝枝对完账册回来,天色已是将暗不暗。正殿内空无一人,只留内侍宫女洒扫。
她朝里殿探了探头,随意拉了一宫女问话:
“太子殿下可在里殿?”
“奴婢不知,奴婢来时,殿下已是不在了。”
魏枝枝本想与太子招呼一声再走,如今把不准太子去向,便想着之后再补上礼。
她方才对那账册之时,没想到竟有好几处缺漏,于是愣是抓着内务府的人不放,去一空处从头到尾的仔细翻查一番。不知觉间,已是早早过了与爹爹说的两三柱香,也错过了与太子道别之礼。
魏枝枝敲了敲肩头,于殿门口升了升懒腰。
大抵是重华殿一直暖融融的,此刻站在门口受了点冷风,魏枝枝才觉酒劲略有上头之势,稍感晕眩,便迈了步子,欲快些出宫回府。
魏枝枝穿过桃林旁的石路之时,岔路口出来个灰衣内侍,手上捧着一摞画卷。那些画卷正是魏枝枝先前一幅幅遴选过的贵女图。
她再定睛一瞧来人,认出了那内侍正是重华殿的王公公,专门替重华殿去另的宫殿跑腿的。
“王公公?” 魏枝枝一路小跑到那内侍的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哎呦~” 那王公公只一路低头,此刻被魏枝枝吓得轻拍胸脯,“奴道是谁呢,原是魏侍读。”
“王公公怎走得如此急?” 魏枝枝试探问道,她知晓王公公是个八卦的主,平日里各个宫的跑,便是听了太多闲言碎语,自个儿心里头装不下,便养了私下到处说道的习惯。
“还不就是···”
王公公见魏侍读这样问,这眼睛便顿时一亮,将手挡在嘴边,靠着魏枝枝的耳边说道,
“奴本是照着规矩将这些画卷再呈上让太子殿下选一选,便送去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那交差。奴趁着宴席众宾散罢将那些画卷呈到太子殿下跟前,话都没说上呢,就···”
“就如何了?”
那王公公仿佛是刚承了主子的气,便将魏枝枝当成纾解情绪的人,此刻紧皱起眉头,还留了些委屈泪:
“奴也不知自己是如何得罪了太子,太子便是直直让奴滚,让奴将这些能处理便处理干净。于是啊,奴便准备去后头膳房,将这些画卷全给烧了。可是···可是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那边,奴便也没想着什么法子去交差。哎呦,怎地如此倒霉。”
魏枝枝闻言在心内思索了一番。
“王公公,依本官之见,太子并非未看中这些画像,便是让你处理也是随口一说,大抵他是因另的事在气头上,你啊,触霉头去了。”
那王公公伸长了脖子,等待魏枝枝说下去。
“这样吧,你先将这画卷予本官一瞧。本官全程在宴,知晓太子对谁有意。你现下两头都不讨好,不如让本官替你解决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那头的麻烦,另,结果或许也会让殿下满意。”
魏枝枝拍了拍胸脯,胸有成竹。
王公公眼珠子一骨碌,便将画卷交到魏枝枝的手上:
“魏侍读是跟着太子的人,有魏侍读这句话,奴也觉着有底气了。那奴便有劳魏侍读了,若是过了此关,日后魏侍读有需要奴的地方,便唤一声。”
魏枝枝快速翻了翻画卷,三两下便将几张画抽出来交到王公公手上:“这几张呈上,剩下的公公便处理了吧。”
王公公感激地道了别,匆匆往翠华宫去。
魏枝枝方才翻看画卷之时已是眼前偶尔模糊,此刻更是加快了出宫的脚步,心想免得未到宫门口便醉。此时天堪堪暗下,魏枝枝的脸儿被晚风吹得越来越红,步子也越发虚晃。
“魏侍读,魏侍读···” 魏枝枝行到一条车马道,后头传来一女子的喊声。
红衣鲜艳,后头跟着一黄衣侍女,待一行人走近了瞧,竟是坯相之女坯婉婉。
“坯四姑娘?” 魏枝枝惊讶此刻这坯婉婉还在宫内,又看了看她的腿,“腿···你···”
“找了处能歇息的地,又有侍女本就懂些推拿之术,此刻已是能正常行路了。” 坯婉婉会意,“说来害臊,小女歇息时便不小心睡过去了,待侍女叫醒小女之时,竟是到了宴罢的时刻。”
“哦···无事便好。如今天色已暗,坯四姑娘该是快快回府为宜。恐坯相应也是寻姑娘寻得急了。”
坯婉婉听到魏枝枝说到坯相,便低了头不语。
魏枝枝只当她是愧疚:“坯伯伯定也是疼爱姑娘的,此刻该是甚为担心,姑娘只需回去好好与坯伯伯说清缘由便可。此处常有内侍走动,在下不便与姑娘单独多聊,就此先作别。”
“魏侍读,你···你之前说的···负责可是当真?” 坯婉婉突然上前一步,靠近魏枝枝,又急急止住脚步,喊了一声。
魏枝枝一时没反应过来坯婉婉说的负责是何意,便也没有应她。
“眼下,婉婉回府,爹爹定是要责骂一番,也许隔天便变本加厉地让婉婉学那些礼仪,想方设法地让婉婉靠近太子。可···婉婉并无意太子妃。”
坯婉婉深吸了一口气,眼里含了些泪花,
“婉婉想了想若是今日再不说出来,便就没有机会。婉婉···婉婉愿意。”
魏枝枝此刻已是一头雾水,便急急出声:“坯四姑娘,愿意为何?”
坯婉婉低头羞红了脸:“婉婉···愿···愿意让魏侍读负责,婉婉···心···心···悦魏侍读。婉婉一直心悦的是魏侍读,从初见起。”
坯婉婉说着已是将袖子拧成了麻花。
虽然坯婉婉说到后边,声量减低,但魏枝枝还是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她的话,此刻更是楞得说不出一句话,将坯婉婉的话反复在脑海中反复琢磨。
她为赵之御挡桃花,后又为赵之御送桃花,两者均是无所获,结果原是给自己送了一朵带刺的桃花。她心里直直感叹:坯姑娘啊坯姑娘,我们是没有结果的。
“在下想···我想···” 魏枝枝不知如何组织语言,她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已是知晓这一番表白的来龙去脉。她不想回得太绝,以免伤了姑娘的心。可是本就没有结果的事情,当断不断,将后患无穷,“在下想也许坯姑娘有些误会。”
坯婉婉听到误会,眼睛顿时泛起了水光来:“什么误会?”
魏枝枝心一横:“在下已有心悦之人!此人不是坯姑娘,原先说的负责,本意也并非此负责。”
坯婉婉踉跄了几下,脸上已有了泪花:“若是魏侍读方便,可否透露是哪家姑娘,好让婉婉知道自己与那姑娘的差距。”
魏枝枝不忍:“并非坯姑娘不好。在下心悦之人也非大户人家,便是说了姑娘也是不知的。”
坯婉婉却是不依不饶地追问:“若是婉婉没有做的不好的地方,只求一句为何?为何婉婉没有入了魏学士的眼,那女子又是哪里叫魏学士惦记。”
车行道内此刻传来了稀稀落落的脚步,坯婉婉反应过来,急急擦起了眼泪,却仍坚定地站在魏枝枝的面前。
魏枝枝不曾想到坯婉婉对自己执着至此。急急思索,现下余光一瞄,有了主意。
如今她只能心一横,豁出去了。
“实不相瞒。在下为了坯姑娘着想,便与坯姑娘说了。在下心悦的其实并非什么姑娘,在下心悦的是他!”
魏枝枝逮着从身边过去的一人衣袖,触手是一柔软丝锦布料。
何时这宫中内侍的衣裳如此顺滑?
“魏···魏侍读···” 一男子的清朗唤声从魏枝枝的头顶传来,甚是熟悉。
第21章 木有枝兮 爹爹曾说,饮多了酒伤身又误……
爹爹曾说,饮多了酒伤身又误事。
魏枝枝此刻深深体会了魏明的教诲,便是代价有些大。
她方才明明见的是一名戴着钢叉帽的灰衣内侍从旁路过,为何眼下伸手抓住的是一方月白锦料。
这酒劲已然上头,便是眼眸子都醉了。
“魏···魏侍读···你说什么?”一身月白锦袍的赵子期呆愣在了原地,被魏枝枝死死抓住袖口的左臂僵得笔直。
他方才下了宴,好不容易将一路牢骚的赵子听送上车架,又想起还未与母妃请安便折返欲往披香宫去。路过此地,恰巧碰上了车行道上有两抹身影,便想着走近些瞧,却不曾想听到了魏侍读如此荒唐言论。
魏枝枝心内一个咯噔,暗叹完了完了。广平王是如何于此时此地路过,又如何正好被她抓个正着,她已无从去想,她现下只急急于心里搜寻着主意,她该如何自救于眼前困局。
最后她还是选了惯用招式,晕倒再说。
于是此刻魏枝枝哆哆嗦嗦着将另一只手缓缓抬起,轻轻抚上额头,眯蒙着眼:“这酒可真上头,好晕。”
身心均已就位,魏枝枝抓着赵子期袖口的手都已松开,准备软下身子的时候,却被一股力道猛不迭给抽了回来。
“皇兄。”
“太子殿下。”
另一边,赵子期与坯婉婉对着魏枝枝前方齐齐出声行礼。
此刻魏枝枝抚上额头的那只手的手腕正被赵之御圈于虎口中心。
而他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的脸,而后一字一句对她吐出:“魏侍读,可是醉得不清?”
魏枝枝已是认命地闭了闭眼睛,又朝两旁瞧了一眼,左边是一个强忍泪水的坯婉婉,右边是一个面露窘色的赵子期。至于前方,自然是一只猛虎,细嗅她身上的酒味。
赵之御凑近魏枝枝的鼻尖嗅了嗅,见她眼尾渐渐泛上红色,便继续道:“魏侍读醉了便喜欢在这里风花雪月,说起胡话?孤方才可是令原福好一顿找魏侍读。”
赵之御这动作惹得魏枝枝忍不住瑟缩,她使了使劲将将抽出圈在赵之御虎口的手腕,思量着赵之御这般问,究竟是听到了什么,又是抓了她方才哪一句?
此刻她还是决定先装一装傻,装听不懂赵之御的问话,于是她朝着赵之御拱手揖了一礼:
“微臣拜见太子殿下。还请殿下恕臣不知殿下所指风花雪月为何。微臣方才一直在重华殿对宴席账册,出来时于此巧遇广平王与坯相之女,便寒暄了几句。”
赵之御此时挑了下眉:“可是需要孤替魏侍读回忆回忆方才的风花雪月?若是孤听得没错,”
你方才说,心悦于谁?”
赵之御说完更是嘶了一口,朝着赵子期又朝坯婉婉,分别指了指:“是他?还是她?”
被赵之御指到的赵子期此刻已然羞愤上脸,剑眉紧拧,而同样被指到的坯婉婉也好不到哪里,只强忍着眼眶中的泪水不令其掉落下来。
魏枝枝闻言,眼眸微震,将将稳住身子。她没想到这句“心悦于他”被赵之御听得清楚。现下她又如何能重复一遍方才的乌龙。
赵之期与坯婉婉。一个是后患无穷的桃花,一个亦是后患无穷的桃花,只是一个来招她的,一个她招来的。
她方才在坯婉婉表白心意之际,明明见的是个内侍走过,因此她急中生智,本想借那个内侍一用,好让坯婉婉以为自己并非爱慕女子,让她彻底断了念头,事后再好好与人解释,却不曾如今借内侍借成了广平王,更是引来了太子,造就难捱之局面。
她甩了甩因酒意上头微微发胀的脑袋,又开始仔仔细细地捋这前因后果,想从中找个可突破的地方。
坯婉婉表白,而后内侍路过,再是广平王,最后是太子。坯婉婉、内侍、坯婉婉、内侍
魏枝枝突地眼眸一亮,她最初本就是解坯婉婉之局,借内侍未成才致眼下乌龙,那便只要重新借回内侍不就好了。
于是魏枝枝偏了偏头,看向赵子期身后:“误会误会。“
而后她又忽地用手一指:“微臣先前说的心悦,便是心悦于他,吴···李···李公公李公公!”
魏枝枝依稀记得赵子期身边似乎跟着一姓李的公公。
那被魏枝枝指了一道的内侍此刻噗通一声跪地,连连磕头:“这这这···奴万死,奴万死啊。奴绝对未与魏侍读有过关系,奴是去年才到的披香宫,奴姓的是宋啊,姓的是宋啊,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