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韵回头一看,两个人已经滚到地上,几步之外就是池边,大惊失色,连忙带着人冲过去。
王乐瑶被王家的各种框框条条束缚,从来不敢行差踏错,如今新仇旧恨堆在一起,什么都不想管,只想酣畅淋漓地打一架。
王姝瑾虽然平日盛气凌人,可她没真的跟人动过手,肯定处于下风。等她意识到身后就是荷花池时,大惊失色,下意识地抓住王乐瑶。没想到,王乐瑶竟真的将她拉了回去。
她有些后怕,还想着王乐瑶怎会如此好心?
下一刻,她就看见王乐瑶推了自己,然后落入池水之中。
“噗通”一声闷响,水花四溅,还惊起了林中的鸟儿。
四月的水,还是冰冷刺骨的。
入水的刹那,王乐瑶的四肢就像被冰锥穿透。她自小水性就很好,掉入这池中根本不会淹死。
如果仅仅是打架,再加同恩寺一事,证据不足,根本不会对王姝瑾造成什么实质的伤害。
可若是自己差点死了,宫中不会不过问,伯父和长公主也无法保她了。
王乐瑶闭气,身体逐渐麻木,被水包裹着,反而有种放松的感觉。她忽然想,索性就这么沉在湖底,再也不要上去,世间没什么好留念的。
这时,四周水流涌动,她睁开眼睛,看到一个人奋力地游向自己。
王端,竟然是王端!他们平日的交集并不多,这么冷的池水,他竟毫不犹豫地跳下来了。
王乐瑶的心中,莫名地涌过一股暖意。这个家里,还是有人真心待她的。
王端以为她不会水,抓着她的手,用力把她往水面上推。池水太冷,少年本来也没多大的力气,这么做之后,他好像一只腿抽筋,还呛了口水,吐出几个气泡。
王乐瑶反手拉住他,两个人一起浮出水面。家中那些会水的婆子终于赶到,也纷纷跳下来,将两人救上了岸。
竹君脱下自己的外裳,包裹着娘子,看娘子不停地发抖,索性将她抱住,不停地搓揉她的肩膀和手臂,还叫人赶紧去拿手炉和厚毯子。
王乐瑶回头看了王端一眼,王端对她轻轻点了点头。
刚才他看到情况不对,就从厅堂尾随出来,藏在附近的一棵树上。后来看见两姐妹打起来,四姐姐落水,也没多想,就赶紧跳水救人了。可四姐姐刚才拉他那一下,分明是会水的,否则,他可能上不来了。
但他什么都不会说。
王允等人也已经赶到,站在几人身旁,厉声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王赞夫妇还在这里,宗主房居然闹出这种事,跟打他的脸也没什么区别了。
陆氏却有几分幸灾乐祸,这可太有意思了。二房的还没进宫,就闹成这样,今后还不是鸡飞狗跳的?大概她表现得太明显,王赞回头瞪了她一眼,命王竣把她带到旁边。
这陆氏真是不知死活,没看堂兄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
“二姐怕我告发她,先动的手,还把我推到湖中。”王乐瑶颤着声音说。
“告发?”姜鸾走到王姝瑾的身边,眸色一沉,“阿瑾做了什么?”
“你血口喷人!”王姝瑾气急败坏,“明明是你先推我,然后自己滚下去的!母亲,您要为我做主!”
“引导公主和我们去同恩寺的,就是二姐……她若不是做贼心虚,怎会推我……”王乐瑶的声音越来越低,然后就晕了过去。
“娘子!娘子!”竹君眼泪掉下来,“二娘子说这话也不怕诛心!我们娘子自小就身体孱弱,又不会水,她自己滚下去,不是找死吗!”
王允见状,心往下一沉,这可是陛下要的人,万一有什么闪失,他们怎么担待得起?
他命竹君把王乐瑶带回沁园,又让余良赶紧去把家中常用的那个郎中请过来。
王姝瑾看到父亲脸色黑沉如铁,小声道:“父亲,您别听她们主仆二人的……她们就是要联手陷害我!”
王允抬手,当众打了王姝瑾一个巴掌,怒不可遏,“你给我跪到宗祠里去!”
王姝瑾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父亲。从小到大,父亲都没有打过她,今日居然为了王乐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她!
“你是自己去,还是我命人押你去?”王允拔高了声调。
王姝瑾又去拉姜鸾的袖子,想母亲帮自己说话。
姜鸾闭了闭眼睛,“快去,别再惹你父亲生气。”
王姝瑾见连母亲都不肯帮自己,这才哭哭啼啼地去了。
*
王家内宅发生的事,被压了下去,外面一概不知。
王允做了多年的宗主,这点手段还是有的。
可王乐瑶病得很厉害,一连几日都在高烧,人也始终未醒。王允不得不到尚药局递了个帖子,请相熟的一个御医去府上看看。
御医看诊回来,自然得把此事报给上司许宗文。
许宗文听说王家四娘子病得厉害,觉得非同小可,就趁着给萧衍诊平安脉的时候,将此事禀报了。
“突然病得很重?”萧衍皱眉,那日从宫中回去的时候还好好的。
“手底下的人说是感染了风寒。可普通的风寒,断不会如此厉害。怕是王家隐瞒了实情。”
“王家那么多人,连个人都照顾不好。”萧衍嫌弃道,“你亲自去王家看看,务必把她医好。有任何事,都回来告诉朕。”
许宗文领命,迅速地退下去了。
萧衍走到外面,略思索片刻,招来苏唯贞,“你去把那个彭城公主带来。”
苏唯贞很快就把姜齐悦带到萧衍的面前。
姜齐悦知道她们很快就要被放出宫了,因此这几日虽然被关在台城,但吃得好,睡得香,气色看起来比进宫时好了很多。她给萧衍行礼,虽然还是很怕他,恨他,但也不像先前那样浓烈了。
“朕问你,为何去同恩寺?”
姜齐悦没想到皇帝会问这个,就老实交代,“我之前躲在……一个地方,有人给我送信,说谢羡回来了。谢羡想帮我,但又无法联络,那个人可以帮我带消息出去。也是在她的帮助下,我才能去同恩寺。”
“你认识那个人?”
“认识。”姜齐悦认真地说,“她应该是王家某个娘子的侍女,我以前在宫里见过,所以才相信她。”
话说到这里,萧衍还是什么不明白的?上次永安寺的事情,便是王家二娘子动的手脚,此次同恩寺,还是她的手笔。
虽说做的都不算十恶不赦的坏事,甚至还推波助澜,让他得了位皇后。但三番两次对自己的姐妹下手,实非善类。
这样的人,不配做临川王妃。
姜齐悦见皇帝不说话,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正有点惴惴的,又听到皇帝问:“你喜欢谢羡?”
姜齐悦被问到心事,红着脸点了点头。
“朕给你个恩典。朕一会儿要见个人,你到偏殿去,无论听到什么,都不准出声。”
第21章 臣妇拼死也不能答应。……
萧衍坐在中斋批阅奏折,过了会儿,苏唯贞禀报,说谢夫人来了。
谢夫人穿着青色文绣大裳,缥裙,头戴花树冠,慢慢地走进殿中。她已有几年没进宫,不想中斋的变化竟如此巨大。
她当年陪文献公面圣之时,这里还是鼎铛玉石,金块珠砾的模样。如今却显得空旷和整肃,果然是一朝天子一朝臣。
“臣妇,拜见陛下。”
萧衍让苏唯贞拿了个胡床过来,请她坐下。
谢夫人端然而坐。她是妇凭夫贵,位列公夫人,皇帝也得礼遇。殿上燃着香,这种奇楠沉香是世间罕见之物,安神有奇效,谢夫人这种年纪,闻了两下便有些昏昏沉沉的。但座上的帝王,仍旧龙精虎猛,好像这香对他一点用都没有。
谢夫人的目光略略停在帝王身上。多年来她所见的男子,多是儒雅风流,学富五车的士族子弟。陛下却完全是另一种样子。生得粗犷豪放,五官凌厉,不说话时,有种迫人的威势。
这天子的冕服是一代代传下来,偏文质,寓意着以儒治国。穿在他这个武夫身上显得有点违和,但违和之外,又有种他完全不需要那身冕服的支撑,也可以君临天下的气势。
谢夫人心底是有几分钦佩他的,在前朝那样等级森严的制度底下,能从一介寒门,到开国建制,虽有时势的造就,也不乏他本身的才能。
萧衍拿着奏疏,边翻边说:“朕今日见夫人,想必夫人也猜到是什么意思了。”
谢夫人微微欠身,“臣妇即日将婚书退还王家。”
萧衍本以为要废一番唇舌,他打破士族联姻,对于士族来说,犹如折辱。但谢夫人如此痛快,他反倒疑惑,“这婚约,可是文献公定下的。谢夫人就没有话要说?”
谢夫人摇了摇头,“时移世异。莫说文献公已经不在人世,就是他在,也无法阻止陛下的决定。三郎跟王家的四娘子没有缘分,此事臣妇认下。”
萧衍看她平静淡然,又道:“作为补偿,朕可以为谢羡指一门婚事。”
谢夫人没想到皇帝还有这一手,心里紧了紧。
“三郎近来生病,再择佳偶一事,虽有陛下玉成,但也不急于一时……”
萧衍直接说:“朕听闻前朝的彭城公主十分中意谢羡,不如由朕赐婚。朕还可以保留她的食邑,封号,仍以公主的规制出嫁。你意下如何?”
“陛下,万万不可!”谢夫人那淡然从容的模样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几分急切,“请恕臣妇失礼,婚姻大事,不可只凭公主心意。入谢家宗主房,并不是三郎一人之事,需全族上下的耆□□同议定,女方的家世,人品,学识,都不可马虎。彭城公主固然很好,但她是前朝公主,身份敏感,于谢家,于三郎的前程大大不利。三郎身负家族重责,还请陛下三思!”
萧衍目露寒光,“若朕执意如此呢?”
谢夫人跪在地上,以头磕地,“那臣妇便是拼死,也不能答应!”
萧衍冷冷地看她,现在倒是摆出强硬的姿态来了。怪不得那么容易答应退婚,怕是不满那门婚事日久,正等着时机。王谢两家订里婚约时,文献公正如日中天,王氏女的父亲还是太子少傅,强强联合,对两家都有益处。如今,王氏女之父已无官职在身,只怕谢夫人早就想换掉她了。
高门妇如此,也不奇怪。
这些士族,仗着开国的功勋,百年来,始终摆着高高在上的姿态。为了家族兴旺,永享尊荣,他们的眼中,只有利益,权势和富贵,旁的那些,诸如人跟人的感情,根本微不足道。
萧衍很想挫一挫她的锐气,但看到她如此强硬,搬出谢氏全族来,真的赐婚下去,怕是要闹出不小的风波。他倒无所畏惧,只是马上要立后了,免得再横生枝节。
“既然夫人执意不肯,朕也不勉强。朕还有事,不留夫人。”
谢夫人松了口气,起身行礼告退。她很怕皇帝执意赐婚,已经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若赐婚的是现在皇室的公主,甚至县主,她都可以考虑。一个国破家亡的前朝公主,无权无势,指不定哪日还会牵连到敏感的问题,祸及满门。这样的媳妇,哪个高门都不会要的,凭什么给他们谢家?反正她死也不会接受。
她是三郎之母,谢氏主母,拼死也要挡在儿子的前面,扫除这些障碍。
苏唯贞送谢夫人出去,萧衍看向偏殿,“你可以出来了。”
姜齐悦红着眼睛,低头走出来。她曾是大齐最风光的公主,人生所受的唯一挫折就是爱慕谢羡,却不能嫁给他。父皇说王谢两家权力至鼎,联姻是大势,连皇族也无可奈何。
没想到如今王谢两家的婚约破了,她也不再是那个风光的公主,被人弃如敝履,还是不能嫁给谢羡。
“你已经听到了。”
“多谢陛下的好意。”姜齐悦自嘲地说,“我如今是落魄的凤凰不如鸡,谢夫人看不上我,我也未必能看上他们。婚嫁之事,还是算了。”
她还是有公主的骄傲,她喜欢谢羡,但勉强嫁到谢家,便逃不开谢夫人的怨怼。谢夫人如此态度,怎会善待自己?她的父皇,母妃,还有皇兄,再也没办法替她撑腰了,今后漫漫人生长路,她所能依靠的唯有自己,所以务必要清醒。
萧衍倒也不是大发慈悲,非要做善人。他只想杜绝谢羡这个后患,又能把姜齐悦放在眼皮底下。不过两边都不愿意,他就作罢,把姜齐悦先送回了台城。
萧衍继续批阅奏疏,心中有些烦躁。晚些时候,许宗文终于从王家回来。
许宗文禀报:“陛下,四娘子确实病得严重,臣从她身边的侍女口中得知,四娘子是跟二娘子起了争执,掉下池水,差点淹死,才病重至此。王公大概觉得是家丑,所以没有上报。”
“家丑?那是朕的人!”萧衍闻言,重重地拍了下书案。
许宗文吓得抖了抖。这个王公胆子的确是大了些,家中要入宫的娘子出事,也敢瞒着宫里。不过高门里头,这种龃龉之事不少,若不是牵涉到陛下,其实外人也不会太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