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头羌乌闹了一路肚子,好在萧复没想让他死,叫人喂了药才让他止住,抵达镐京后,就被关进了诏狱里。
他在诏狱里呆了有四天,第四天夜里,狱卒过来给他做了换洗,确定他身上干净了,才把他拉进一间密室中,他四肢都被捆在木架上,他寻思是要给他用刑。
他已经做好赴死的准备了!
那密室门打开,从外面进来一个身披斗篷遮着面的人。
羌乌叫道,“要杀快点杀!”
那人弯身坐到凳子上,身旁婢女轻轻道,“太后娘娘,这位就是卫国被俘的安平伯。”
羌乌怔住,死死盯着对面的女人,那女人一抬手,婢女悄声出去。
室内一静,羌乌凶恶道,“杀了我!我不会屈服的!”
对面女人缓慢拉掉斗篷,取下面纱,那张熟悉的秾丽面容出现在眼前,他瞬时眼眶湿润,“……太后娘娘。”
虞媗看着他,神情阴冷,“哀家让你不要听新帝的话,你为什么还要对大雍出兵?”
羌乌伤心道,“我只是想知道,您是不是去了大雍……”
所以他竟猜对了,虞媗真是萧复的皇后,那小皇帝就是萧复的儿子,他从始至终都是外人,插不进萧复和虞媗之间,他的喜欢像个笑话。
虞媗片刻沉默,须臾叹了一声,“你想打匈奴,哀家提你做了将军,哀家确实骗了你,可哀家也没有忘记你的梦想,卫雍交好,你想去打匈奴,很容易,你犯不着来攻大雍。”
羌乌眼含着泪,“您当初说,大雍是您的家乡,让我帮你打下大雍,都是您说的。”
虞媗默然道,“哀家已经拿回了大雍。”
羌乌失魂落魄,“您回到他身边了,您眼里一直没有我。”
虞媗弯弯笑起,“哀家曾说过,哀家把你当做弟弟,可你不听哀家的话,帮着新帝攻进大雍,萧复当时已经答应哀家让出皇位,他离开镐京,你闹了这么一出,哀家很慌,只能把萧复叫回来,如果没有他,你可能已经带着卫军占领了大雍,哀家是被逼无奈。”
羌乌瞳孔震动,原来竟是他自己逼着太后娘娘去求萧复,他做了这样过分的事,“……我对不起您,请您罚我吧,我死不足惜。”
虞媗没想杀他,这是她一手培植起来的将领,虽然单纯了些,但他确实是征战沙场的好手,不能因为这次过错就将他以前的功绩抹杀。
“哀家岂会罚你,你是哀家看着长起来的,哀家盼着你建功立业,长大成人,纵使你做错了事,哀家也不舍得伤害你。”
羌乌听着话,感动的落泪,只恨自己当初没好好守着卫国新帝,如今卫国因他而亡,他竟成了罪人。
虞媗看他哭泣,也有些不忍,想了想温温道,“羌乌,你还愿意为哀家效力吗?”
羌乌望着她,她还是那般温柔,那双眼看他时犹带着信任,一如从前,她似乎没对他发过火,即便他铸成了大错,她依然这般对他好。
羌乌胸中对她的那点怨气在这一刻散去,有这样的太后娘娘,只要她一直对自己笑,能守在她身边,那便是最好的事,他想做她的臣子,就算她有了萧复,他也愿意为她驻守江山。
他重重道,“臣愿意。”
虞媗心微松,对他道,“你是卫国臣子,哀家招降了你,往后你就是大雍的臣,你要替哀家保家卫国,你想出战匈奴也可以,只是你的身体要修养,等你养好了身子,哀家再准你出征。”
她果然还是那般善良,一直记着他的家乡。
羌乌说好。
虞媗浅笑,“羌乌,其实你不一定喜欢哀家,只因哀家救了你,让你站了起来,你对哀家是感激,你太小了,这种感情辨别不清,哀家也不忍伤你,其实哀家看的明白,你只是缺个对你好的人,你的人生还很长,往后会遇到很多很多待你好的人,到时你再回想今日重重,一定会觉得自己很幼稚。”
她重新戴好斗篷,掩住面庞,准备离开密室。
羌乌看着她的背影,依恋道,“真的吗?”
“真的,”不管真假,她都不想让羌乌再执迷不悟下去,她跟他不可能,她也不想让他再沉迷下去。
羌乌一下笑出,两颗尖尖虎牙露出来,让他看着有了少年气,仿佛又回到三年前那个夜市,他被她买下来,她让他去揍萧复,那时他只看了她一眼,就把她记在了心里,其实他自己知道,是假的。
可是真的假的又如何,她不愿意,她早就和萧复成了夫妻,他来的太迟了。
“我可以叫你一声阿媗姐姐吗?”
虞媗立时转身,冲他弯了弯眸,“当然可以。”
羌乌扬起天真的笑,“阿媗姐姐。”
她答一声,“嗯。”
自此各不相干,她为后,他为臣。
——
大雍近来喜事连连,失踪的安王被找到了,还带回娇妻幼女,兼并卫国之后,太后娘娘颁下懿旨,厚待安平伯,封他为定远将军,待他养好伤,他便自请前往北地驻守边疆。
朝堂内外终于平静下来,圆圆便想去见萧复。
虞媗只得带着他微服去紫阳观。
到得萧复住的静室,室内酒气熏天,萧复敞着道袍靠在木板床上,醉眼迷离的瞅着他们娘俩儿。
“想我了?”
第八十三章 落水
虞媗冷眼睨过他, 背过身就要带圆圆离开。
萧复噌的坐正,方才的酒醉浪荡像一扫而空,他胡乱系好道袍, 趿着木屐下地,急走过来。
一靠近,他身上那股压迫力并着酒气尽数冲虞媗袭来, 虞媗不自觉退一步, 卡在门边进也不是出也不是。
圆圆捂着鼻子推他, “你好臭!”
萧复抬袖子闻了闻自己, 酒味冲鼻,他倒是好意思, 招呼虞媗道, “你们先进室内, 我去洗漱。”
虞媗站着不动,圆圆赶紧拽着虞媗进房。
萧复自觉的很,退让着避开他们,出去到隔壁盥室。
他不在了, 虞媗才有闲心打量这间净室,和她当年住的地方大不相同, 这净室又空又大,周围摆满了书架, 架子上都是书, 有些落了灰, 有些被翻烂了。
圆圆左看看右看看, 跑书架前踮着脚尖,打开一本书咦的一声,“母亲, 这上面有你和他的名字。”
虞媗踱到他跟前,他举着书给虞媗看,那竟是话本,那页正停在她和萧复恩爱缠绵,得亏圆圆识字不多,不然他肯定就看懂了话本写的什么。
那话本都被翻皱了,可见是萧复极爱看的。
虞媗脸上火烧火燎,抓起书正要撕掉。
萧复携一身水汽进门,瞧她脸色不好,手里还拿着话本,便知她是生气了,他慢慢踱过来,朝她伸手道,“给我吧,一本书罢了,我就看个乐子,并没有要如何。”
虞媗将书还给他,侧身坐到旁边的胡床上,不予理睬他,圆圆蹲在地上两手托着下巴望萧复,他换了身道袍,头发束在身后,身形挺拔,肤色白皙,只眉宇中透着慵懒肃杀,像只觅食结束的豹子。
萧复俯身抱起圆圆,颠了颠他,“重了,才这么点大,再重就胖了。”
圆圆还没有重和胖的概念,不过虞媗听着不舒服,呛他,“他胖不胖与你何干?”
萧复也不跟她吵,搂着圆圆往外走,“划过船吗?我带你去抓鱼。”
圆圆当即兴奋,拉着萧复头发道,“要母亲一起。”
萧复垂头望过虞媗,“要一起吗?”
虞媗没吱声。
那就是不想去了。
萧复转身朝外走,跟圆圆笑道,“你母亲胆小,不适合坐船,咱们到五丈河划船,那里水清。”
圆圆撇了撇嘴巴,趴在他肩头,冲虞媗道,“母亲……”
虞媗有些许迟疑,她不想跟萧复有多亲近,但有圆圆在,她想跟他拉开一些距离都不行。
那两人都走出门了,虞媗紧咬唇,还是跟了出去,她不放心圆圆,谁知道萧复疯起来会对孩子做什么。
五丈河在紫阳观后方,走了半柱香,就见那河畔停了只小船,六月天热,这条河上荷花正开的艳,圆圆兴高采烈的被萧复抱上小船,张望着那些荷花,想伸手摘。
这动作很危险,虞媗站河边提心吊胆,可她怯水,不敢上船,只能冲萧复道,“你仔细他掉水里。”
萧复就站船头,对她笑,“他不是女娃,何必事事仔细。”
虞媗没心思跟他说笑,沉着脸道,“萧复,你别拿他玩。”
萧复表情淡下来,蓦地道,“不然你上来看着他,我要划船,不可能有手护他。”
虞媗一时踌躇。
萧复递过来手,“我拉你。”
虞媗只得搭着他的手,他微一用力,将她带到船上,小船晃了晃,她立刻蹲下来,把圆圆抱到船中间,颤着声说,“圆圆跟母亲下去吧,这里不好玩。”
圆圆抬头瞅着萧复,萧复笑,和他眨了眨眼,圆圆便犹犹豫豫,“我、我想玩。”
虞媗叹口气,坐到船头,勉力平复心跳,她给忘了,他再乖也是孩子,是孩子哪有不贪玩的,萧复惯会拿捏人,有一次就有二次,往后圆圆定喜欢追着他跑。
萧复拿起船桨,缓慢往水深处划去,他们离荷花越来越近,水底时而游过鱼,圆圆新奇的伸手去抓,那鱼机灵的很,他还没碰到就跑了,圆圆也不气馁,小手追着其他小鱼,直看它们一哄而散,才撅着嘴收回手。
虞媗执着他的手用帕子擦干净水,他乖乖坐到虞媗腿上,抱着虞媗脖颈看那些荷花。
萧复瞧着他们两人,虞媗抱圆圆已经有些吃力了,她身子很细,往先就没多少力气,圆圆小的时候抱着倒没什么,大了就不太能抱得起来,她是娇养在室内的美人花,受不得风吹雨打,其实她沉稳了许多,但很多刻在骨子里的东西还是摈弃不了,比如这会儿顶着日头,她的脸晒出了红晕,眉蹙着,不太耐得住热,又有孩子,她只能忍着。
萧复便将船划进荷花深处,有那些荷叶遮挡,清风吹来,倒是凉爽了些。
船舱内有些点心果脯,虞媗拿起一块递到圆圆嘴边,圆圆咬了口,没太想吃,眼睛还乱瞅,虞媗想说没什么好看的,可他一个四岁孩子,没坐过船,乍然出来肯定是激动,她要是拦着,倒过分了。
萧复摘了个莲蓬给圆圆,圆圆没见过这玩意儿,凑近了嗅,嗅不出什么,萧复索性剥开莲蓬给他剥了个莲子,“吃吃看。”
圆圆张口吃了,登时口腔内浸满了苦味,圆圆啊着声吐掉,伸舌头呸呸道,“一点也不好吃!”
他从虞媗腿上下来,迈着小腿跑到萧复跟前,抬起小手掌打萧复,“你坏蛋!”
萧复哼了一声,自己吃一颗莲子,奚落他,“不识货的崽子,你问问你母亲好不好吃。”
圆圆扭过头看向虞媗,虞媗只好说,“莲子是好物,虽然苦涩,但大补。”
圆圆似懂非懂,没再计较这事,伸着胳膊去捞荷花,萧复折了一朵给他,问虞媗,“荀钊回朝了吗?”
虞媗吃掉手里的点心,不愉道,“没。”
这都快两个月了,之前卫雍战事,圆圆还没来得及登基,荀钊不回朝很正常,现下登基大典都过去了,荀钊还没从浮屠寺出来。
估摸是萧复还在镐京,他不愿跟萧复交涉,这才能说的通。
萧复掩饰性的咳一声,“爱回不回,朝中不缺他这个闲人。”
虞媗皱着眉,半晌静默。
他们说话的空头,圆圆又瞅上河里的鱼,这回他学聪明了,在果盘里摸出一瓣橘子引诱小鱼,小鱼真凑过来,他哈哈着笑,弯腰去抓,半个小身体都快探出船。
虞媗吓得叫道,“圆圆!”
萧复慌忙伸手把他带进臂弯里,训斥道,“不想死就乖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