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队黑色铁甲的侍卫浩浩荡荡进来,簇拥着三皇子赵生。
方公公怒斥:“大胆!”
殿内宫人皆瑟缩角落。
刚刚清醒的皇上还没来得及用药,猛地呕出一口鲜血,手颤颤巍巍指向赵生:“是……是你。”
“是我,父皇失望了吗?”赵生是懦弱的,或许懦弱久了,眼神也是阴郁的。想必来此之前早有准备,由他身后走出一名内侍,手捧空白圣旨。
赵生一步步逼近龙榻:“请父皇册立太子。”
“放肆。”皇上怒目而视,勉强撑着力看向殿门,“外,外面都是你的人?”
赵生幽幽道:“父皇没想到吧。”
皇上的确没能料到,最先动作的会是三子。
他赫然闭眼,沉沉倒下,浑身僵硬,像是没有了气息。
伴着方公公一声响彻云霄的“陛下——”,四周惊起愈发高亢的哭泣。
咸明殿宫人全部伏拜在地。
赵生皱眉。
他想看看,父皇是不是真的驾崩了,刚要走近,尹婵突然拦在龙榻前。
清瘦娇弱的女子可比湖岸的杨柳,飘摇欲坠,但她望向阴郁的皇三子,却笑了,冷冷道:“我知道殿下想做什么。”
赵生一向有个优点,便是不多费口舌。
尤其事情将成时,再废话,可叫触手可及的东西烟消云散,这是他懦弱十多年修习的法则。
所以尹婵这话,他毫无兴趣。
正要唤侍卫把她处置了,忽然,尹婵直直盯住他的眼睛,红唇翕动,一字一顿:“陛下已立遗诏。”电光石火,她想到之前皇上交给她的黄布轴。
尽管呼吸早已凌乱,若赵生再前一步,便能轻而易举听到她狂乱的心跳,但尹婵仍握着手,目不斜视,眼神庄肃,不露半点怯意。
暗处的赵雍严守时机,直听内殿传出陛下驾崩,已立遗诏的消息,即刻命令道:“动手!”
禁军霎时整装待发,甲胄和兵刃声听在他耳中,就像荣登皇位时的欢庆。
赵雍眼睛半眯,唤来一旁的禁军指挥使晏尚行:“随我进咸明殿。”
“是,殿下。”晏尚行笑道。
手中长剑一转,横在赵雍的脖颈上,止住了他的蠢蠢欲动。
赵雍目眦尽裂:“你……”
晏尚行微微笑着,眼神一冷:“禁军只遵皇命,你算什么东西。”
赵雍脑子仿佛嗡地被人敲了几棒,看着晏尚行的冷笑,脊背窜起一股股凉意。
但还好,还好。
他有谢厌。
皇城各门皆在赵雍的操作,和禁军的“配合”下,换成了谢厌的原州兵将。
当天边炸开青蓝的烟花,有一支不明来路的军队停在皇城宣武门前。
行动迅捷,严谨列阵。
庄严,肃穆,声势浩大。
谢厌站在城楼往下看,为首的将军身长八尺,披银甲,提金枪,脚踩战马,器宇轩昂。
他看了一眼,抬手,命人打开城门。
这般异动,让早早与皇上传递过消息的尹大将军深怀不解。
皇上不是说,有意退位让贤,称病假死,看皇子反叛么?按理,皇城守卫皆被换去,不可能放他们轻易进入。
身旁将士沉声道:“将军,恐怕有诈。”
尹大将军也是这么想的。
他抬手,正要让部下戒备,以防偷袭,但见城楼最高处的那人,手里拿着一支乌木簪,借着月光朝他示意。
尹大将军惊讶,便知是自己人了。
他朝其人点点头,率兵顺顺利利地踏进皇城。
“将军,这,这是怎么回事?”部下疑惑,尹将军却笑了,他认出那是几年前亲自给女儿做的簪子。至于这私密之物,如何会交予一名男子,倒很值得深思。
“罢了。”尹稷手臂青筋暴起,举金枪,震声命道,“随我进宫,救驾——”
城楼上,直到听不见军队的任何声音,谢厌才骤然松出一口气,手撑住石壁,借力站稳。
乌洞洞的夜,仍见他绯红发烫的脸。
谢云重震惊道:“公子受伤了?”
谢厌一滞,摆了摆手,抵唇轻咳了下。待半晌过去,冷不丁问谢云重:“方才我,表现如何?”
“什、么?”
也罢。
子时初刻,一场荒谬的宫变,因镇国大将军尹稷的突然现身,而宣告结束。
三皇子在乱箭中死去,二皇子倒留了一命,但身受重伤,俨然不能活了。
躺在龙榻的皇上,在众人惊疑的目光中幽幽转醒。
目光毫无感情地盯住跪在地上的二子赵雍,传口谕道:“朕这一生子嗣凋零,如今更为不堪,传令下去,朕要雍儿长命百岁的活着。”
赵雍愕然倒在地上,脸色惨白。
他没有活路了,身体亏空,已是废人,宁可一死。
但父皇却要他活下来,要御医吊着他的命,就这么永永远远的废下去。
赵雍已无生机,血流如注,昏迷前,他看见父皇从婵姑娘处接来那明黄色的诏书,亲自宣旨。
他快听不见父皇的声音。
所有人都跪下,于是他跟着趴在地上。
慢慢的,眼前一片朦胧,他觉得自己要死了,却死不了。
不知过去多久,终于,他听见圣旨中最重要的两个字。
——那是皇兄的名字。
紧接着的,竟是禅位太子,自为太上皇。
赵雍惨然一笑,原来,在他试图宫变之前,父皇就定好了皇储,甚至将万里江山,直接交给皇兄。
可笑。
宣旨后,皇上有些累了。
今晚发生太多事,他要细细审理。
“都退下吧。”
尹婵早就看到了父亲,眼泪便没停过,想过去和父亲说话,看看他身体可好。但陛下宣旨,她不能擅动,就连父亲,也自进入咸明殿起,便垂首躬立。
直到皇上挥退众人,尹婵欣喜若狂,迫不及待要过去。
不料,手腕蓦地被方公公捉住。
她怔然回眸,脸上是未干的泪痕,眼睛哭得通红。只见皇上面朝向她,似乎对父女相逢无甚稀奇,淡淡地说:“婵儿,随朕去御笔房。”
皇上带走了她。
尹大将军浓眉紧皱,周身的银甲似重了许多。
-
皇城惊变,风起云涌,而大皇子府邸,却是静谧清和。
楚楚奉谢厌的命令保护殿下。
两人对坐庭前,黑白相弈,落子无声。
楚楚率先打破这过分的平静,拈一颗暖玉白子,轻笑道:“皇位是殿下触手可及,您什么都没有做,那位置就已拱手而来了。”
但楚楚复又想到,他看似没有动手,却在被下放地方府郡的多年,是什么都做了。
话落的当下,方公公到访。
只说将册立殿下为太子,皇上重病,禅位太子,自为太上皇。敕封二皇子为端王,世世代代驻留京城。
自然,继位的诏书过几日会当着满朝文武,宣而告之。
大皇子接了旨意,送走方公公。
回来后,楚楚起身,恭敬地拜道:“殿下得偿所愿,恭喜。”
“到如今,姑娘仍不肯告诉我,你姓甚名谁么?
楚楚这次十分坦然:“楚悬似。”
“怪乎会称作四儿。”大皇子抚掌,眼眸动容,若有所思道,“你叫楚悬似,我名赵决。”
楚楚又是一拜:“幸会。”
却勾了勾唇,淡淡抬眸,轻笑道:“悬而不决,不是好兆头。”
大皇子的笑意敛去了。
翌日清晓。
老树的蝉似乎被宫人清理过,一眼望去,干干净净,无了杂乱的蝉声。
昨夜,谢厌丑时离宫,方知尹婵仍在咸明殿,皇上特地留下了她。
这让谢厌一度辗转难眠,待天色薄明,便穿好衣履,带上大皇子给的腰牌,入宫觐见。
却极巧,撞上同样来找皇上讨要女儿的尹大将军。
霎时,双双伫候在咸明殿前。
尹稷连甲胄都没顾得换,一袭银白战甲,身长八尺,威武凛凛。余光轻瞥身旁的男子,眼含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