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朕委任的刑部五品郎中,位高权重,谁敢谋害你的性命?”
黎云书咬紧牙,“臣入职刑部多年,深知许多通敌之人的作为。他们既知自己死罪难免,会不顾一切代价除掉知道底细之人。臣贪生怕死,实在有辱圣命。”
此言一出,圣上的眸色沉了。
“你是说有人通敌?”
“臣不敢妄言,只是在探查时实在不解,这也仅仅是臣的推断。”
她一点点罗列着:“据线报说,劫持军械的是盗匪。臣从一开始就疑惑,寻常盗匪,打得过京军吗?如今正是京军南下时,他们顶风作案,不怕被朝廷剿灭吗?且臣经由线报得知,那群盗匪并非江陵人,而是蜀州人。”
见圣上脸色愈沉,她继续道:“臣一直很疑惑,运送军械的人都是刘将军手下,路线保密,且每次都不一样。他们打劫一次,尚可理解为是巧合;但同一伙人劫持两次,臣怎么看也觉得不对。”
“还有吗?”
“更可疑的事情出现了。他们劫持军械时,虽有短兵相接,却没有杀害一个兵部之人。若真是打劫,不是应斩草除根、不留后患吗?”
圣上的脸沉的能滴水。
“你下去吧。”
黎云书离开后没多久,圣上唤来姜鸿轩,“军械被盗一事,你怎么看?”
姜鸿轩不知道黎云书说了什么,只道:“此事不是交由黎大人处置了吗?”
“朕问你的看法。”
姜鸿轩思量片刻,“对于具体情形,儿臣知道的不如黎大人多,自然不敢妄言。不过父皇,既然此事牵连甚大,沈贼又如此狡猾,我们看见的未必就是真相,没准是敌人有意为之。”
圣上初听没觉出不对,等姜鸿轩走后,他问王胜:“外人都传是盗匪所为,怎么他一眼就猜出是沈清容做的?”
王胜赔笑,“如今敢同朝廷做对的只有沈贼了,二殿下多想一步也正常。”
“没这么简单。”圣上紧紧皱着眉,几乎要将手里的杯盏捏碎,“南疆那边,还是没有捷报传来吗?”
王胜继续笑呵呵,“行军打仗也不是一战就能定胜负的,等京军到了,事情会有转机的。”
黎云书点明此事的第二天,南疆再度传来败退消息。
猜忌和愤恨之下,圣上把京军骂得狗血喷头,扬言再输下去就要克扣俸禄军饷,甚至将他们调离剑门去北疆。
孟统领险些拍碎桌子,“不挽回局面,还真让反贼以为京军吃素不成?!”
亲卫犹豫着,“可援军未到......”
“援军未到,才是我们证明自己的最好时机。”许问阻住了卫兵的话,“骄兵易败。孟统领,让我来布局,此番必要赢下他们!”
次日,许问遣一小队兵马去蜀州边界试探,甫一交战,立即溃败而逃。
蜀州兵士乘胜追击,一连追至营帐外,见营中军心涣散,伤残甚重,他们十分高兴地禀报给沈清容,“殿下,如今我方人数已超过敌营,又正是敌方疲惫、我方强盛之时,何不一举攻破?”
说话时沈清容刚看完张侍郎的回信,将信抛入火炉中,“太守觉得呢?”
太守狐疑道:“虽然如此,他们未免不是在引我们前去。依我所见,京军恐怕早已做好准备,进攻绝非良策。”
沈清容深以为然,“说得对,那你们就进攻吧。”
太守:“……”
众人:“……”
太守讪讪道:“殿下,您以后玩笑可不可以不要开的那么真?”
“我哪里开玩笑了?”沈清容义正言辞,“我们赢得太多,给京军压力太大,不好。这一仗必须得输,输的越快越好,大家只要顾好自己的小命,别真的交代出去——明白吗?”
属下们都被他的陈词惊住。
“不明白”三个字在他们喉中转了半天,被一句“明白”取代。
反正掌管大局的人是他。
反正……他也没有出错过。
当天夜里,蜀州军大喊着杀声前来,偷袭京军。
许问就等着这一刻。谁知两方才刚刚交手,蜀州兵二话不说掉头就跑,跑得那叫一个快,那叫一个干脆利落。
京军的人一时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孟统领迟疑着,“许大人,我们……追还是不追?”
许问也警觉了。
他知道沈清容诡计多端。此番诈降,没准就是故意引他们出营地,以便一举攻破。
许问咬牙,“先放炮!”
几声炮响之后,许问觉得情势差不多定下,这才让孟统领领兵杀去。结果那群兵士真的是逃跑的,半点防御的姿态都没有。孟鹏举一路攻打到蜀州城下,沈清容居然还笑着拱手,“恭喜孟统领大获全胜,看来我还得好好同将士们聊聊,让他们下次跑慢点,多给孟统领多一些面子。”
“你——”
孟鹏举气得拿刀直指沈清容鼻尖。许问磨牙低道:“罢了。蜀州必然是有备而来,今日算是首胜,却并非攻城之时。”
“这也算胜?!这分明是羞辱,是故意的!”
许问止住孟鹏举,“如今我们没有赢下过一仗,恐怕已失圣心。最该做的,是保住你我位置,大人万不可意气用事。”
待众人回营地之后,才发觉营地虽然完好,囤积起来的干粮、吃食甚至钱财全都没了。
所留下的只有一张字条:
“多谢。
——五殿下御赐。”
*
京军连败数场后终于“大获全胜”。
蜀州军飞扬跋扈入了圈套,在他们手中溃败而逃,有如丧家之犬。京军借势追击,直攻到城门之下,逼得蜀州军闭城不出,只敢在城墙之上竖起白旗。
——这是京军上奏给朝廷的内容。
捷报传来后,满朝皆是贺喜之声。黎云书遥遥看了张侍郎的背影一眼,又看了看圣上的脸色,装作不知地恭敬立在原处。
不出她所料。
圣上并没有太高兴,“大胜?那伤亡如何?”
线报磕磕绊绊许久,“听说是,敌军轻伤三人。”
“重伤呢?死亡呢?”
......其实压根没有。
京军几乎连蜀军的一根毫毛都没碰到,说“轻伤三人”,也是之前被沈清容斩杀万人时的战绩。
所以一战过后,孟鹏举和许问大吵了一架。
孟鹏举想要虚报战绩,被许问拦了下来,“这场战争赢得蹊跷,沈贼又诡计多端,我怕他想借此做文章。称功不要紧,但无论他做什么,如实相报是最保险的办法。”
孟鹏举表面上应下,等许问走后,却把奏折大改一通。
他受够沈清容的这口恶气了。
反正这场仗是他们赢了,反正蜀州远离朝廷,圣上也不会真的来查功绩。
他如是想着,生生在“轻伤三人”之后,加了个“死伤共计三千人”。
线报知道底细,但依着孟鹏举的话,还是如实禀报。
结果圣上冷笑着甩出一本奏折。
“死伤三千人?那为何赶至剑门的张巡抚听闻此战,上奏说贼寇没有一人伤亡,甚是蹊跷?”
——其实自军械遗失之事起,圣上就下密旨给张慎思,吩咐他差遣小队人马前往剑门一带探听情况,将所见所闻原原本本上报。
张慎思性子直,觉得这仗打得实在蹊跷,还在上奏时附上自己察觉出的疑点。
而那线报也是个脑子不太灵光的,被圣上一逼问,居然真就交代了。
“难怪军械会被盗,难怪反贼势力分明不强,他却屡战屡败......”圣上声音一点点沉下,忍无可忍地将奏折全都打翻在地。
“你们当朕是瞎了吗!”
朝臣连忙跪倒在地,高呼“陛下息怒”。黎云书一直安静地旁观全局,听圣上大怒道:“蜀州都御史,朕命你速速前往查探,原原本本地告诉朕蜀州情况!”
姜鸿轩因此受尽了牵连。
侍从问他怎么办,他冷笑着一拳垂在桌上,险些将几案拍碎。
“光指望着兵部那几个废物,要何时才能完成夙愿?”姜鸿轩咬牙,“幸而有母妃帮我联络‘那些人’。我们蓄势已久,沈贼又已精疲力竭,就算他真的攻入邺京,也只剩死路一条!”
*
张侍郎传信告知了沈清容朝堂发生的一切。
沈清容将信烧掉,“上次让你们去偷的粮食,还留着吧?”
“殿下是想?”
“饿了他们这么久,我也实在看不下去。这样,你们找几个厨子,在京军驻地外生火做饭,务必要让他们闻到。”
当夜,饥肠辘辘的京军正在睡觉,就被一阵烤牛肉烤羊肉的香气惨无人道唤醒。
有几个被派去看情况的,一见是蜀军,警惕着正要打架,蜀军却慷慨地分享着羊腿,“这么晚了还巡夜,估计饿了吧?来来来,大家都是大邺人,别客气。”
“……”
他们确实饿了。
可他们也知道,对面是叛军。
于是京军眼冒绿光,活似要吃人一般将蜀军赶走。可蜀军逃得太干净,居然连羊腿都打包带走。
赶走蜀军后,他们开始后悔。
毕竟到口的羊腿是自己赶跑的。
幸而那天晚上,蜀军又来了。
一批又一批的京军把蜀军赶走,一批又一批的人后悔。熬到蜀州都御史来的那日,终于有京军按捺不住,拿下了对面的羊腿。
这一切,恰被探查情况的蜀州都御史看到。
都御史立马上奏弹劾孟鹏举通敌,并举出羊腿作为受贿实证。
消息落实,圣上终于恼了。
他责令都御史将孟鹏举羁押候审,与蜀军有联系的京军立杀无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