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楚州天锋军借势谋反,一举覆灭了当地京军,与江陵城外的沈清容汇合。
厮杀声撼动天地。
蛮人不知受了谁的提点,火铳与枪炮技术突飞猛进。天锋军早年凭借火器闻名,但鸿熹篡位之后,他们死的死,伤的伤,火器亦被焚毁。对敌京军尚且能战,对敌早有准备的蛮人,就显得仓促了很多。
楚州天锋军汇入江陵时,曾有过短暂的上风。可蛮人亦自北边源源不断而来,对峙数日后,天锋军节节败退。
天锋军首领咬住牙,提剑闯入沈清容帐中,“殿下,不能再退了。”
他们的路子只剩了两条。
一是死战,一是撤军回蜀州。
以弱敌强的死战,兴许不占优势。
但撤军......
沈清容遥望着营帐之外。
天锋军一路收复至江陵后,安置百姓,分发口粮,饱受饥苦的黎民好容易有了喘息的时间。
一旦撤军,迎接他们的会是蛮人,会是比曾经更加悲惨的人间地狱。
“你还记得,我们最初的目的是什么吗?”
不为名,不为利,只为刺破黑暗,让更多人活下去。
“若因为前路艰难就放弃百姓性命,我与姜鸿轩有什么区别?”
“若连江陵百姓都庇护不住——我们拿什么来佑这天下?!”
他旋身回营帐,披甲提枪,目光坚定。
“天下之王,不是血脉决定的,不是名号捆缚的。”
“决定他们的,是黎民。”
次日。
天锋军以区区万人,对敌京蛮合军十五万。
天上地下都是血色,他们的银甲上插满了箭矢,还在咬牙挥舞着枪戟。
战线一时胶着,沈清容的手几乎要提不起枪了。他挥开面前的蛮人,背后不知受了多少伤,也不知扎了多少箭,但他没有退一步。
他要赢。
他们必须赢。
就在天锋军即将抵挡不住时,江陵城中陡然生变。
原先被黎云书明里暗里劝导过的百姓,在看见蛮人入城时,愤怒被逼到了极致。
结果蛮人才刚刚出城没多久,这群百姓自觉持起镰刀斧头,叫喊着从城中杀出。
天锋军首领猛地一惊,“殿下你看。”
沈清容趔趄了一下,用枪稳住身形。
他抬起头。
布衣如浪潮一般席卷而出。
这些都是最普通不过的人。他们从没上过战场,没读过书,他们也怕死。
但他们分辨得出正邪,他们也想守住自己的家。
蛮人与京军大惊失色,被城民的举动整的手忙脚乱。沈清容见布衣中也掀起血浪,眼眶滚烫。
他咬牙,“杀。”
天锋军首领随之大喝:“杀!”
“杀——!”
“杀——!”
号角声凄厉而悲壮地吹响。
破晓如约而至。
*
历时三天,天锋军最终攻陷了江陵城。
由于北蛮毫无意料的南侵,驻守北疆的天锋军将士被迫撤离,南北终成对峙之势。
黎云书一入京城,就被扣留在了刑部。
当夜,姜鸿轩招来刑部最心狠手辣的一众官员和狱卒,悠然地坐在木椅上,“黎大人掌刑部多年,从未想过这些刑罚会用在自己身上吧?”
黎云书扫了一眼他带来的官员,瞧见了郑祥吉。
她心下稍安,“你想要什么?”
“写信给沈清容求救。他不肯退出江陵城的话,我一根根卸掉你的指头送给他。”
“我若不写呢?”
“那就看一百零八种刑具,黎大人能撑到什么时候了。”
“这样。”黎云书点头,“别动刑,我写。”
姜鸿轩:“......”
未料她答应得如此轻快,他警惕地遣一个心腹紧盯着黎云书的笔锋,生怕她故意写上什么东西。
见心腹皱眉,姜鸿轩知道是黎云书不听话了,一掌拍在桌上,“上刑。”
“别急啊殿下。”她恍似压根没看见那些人手中的烙铁、带刺铁鞭和剖皮割肉的钝刀,慢条斯理地将信往前一推,“您不看我写的什么,就贸然欺负我,这要是传到您母亲的耳中,您少不得被训斥吧?”
说完后,她又看了郑祥吉一眼。
他们刑部的人,最能观察细微之处,也惯会察言观色。郑祥吉脸色照样铁青,额角的青筋却动了动。
到底是共事过这么久的人,他立马明白了黎云书的意思。
黎云书挪开视线,又问姜鸿轩,“如何?”
姜鸿轩捏紧桌角边缘,“把信给我。”
她没有写别的内容。
只是在信中,把“卸她一根指头”,写成了“卸了她一条胳膊”。
姜鸿轩沉默了很久。
黎云书置身在血气之中,无喜无悲。
“怎么了二殿下?觉得我做的不妥?”
姜鸿轩声音渐冷,“你为何这么写?”
“卸一根指头,也太没有威胁了,他怎可能为此交出江陵城?”她从容应对,“您既然觉得他在意我,觉得用我可以拴住他,赌注就要下得大一点。”
太反常了。
他本想是用李谦把黎云书调回来,再用黎云书威胁沈清容。
原以为按黎云书的性子,定不会这么轻易地松口,怎么......
姜鸿轩的指尖在纸页上掐了许久,忽冷笑一声,将这页纸揉成团。
“我明白了。这赌注是得下得大一点,再加上你恩师的性命如何?”
“......”
黎云书的脸色霎时变了。
第106章 .斡旋天地会记得,山川会记得,苍生会……
先帝的心腹,只留了李谦一人。
他知道前朝的许多事情,知道天锋军的秘密,知道该怎么对敌蛮人。李谦比她聪明,只要救出李谦,沈清容的僵局就能解。
李谦绝不能死。
而她既是棋盘上的“死棋”,唯一的目的,是保住李谦的性命。
她不求苟活,只希望在最后一段时日中,多做一点事情。
刑房内空气冷寂,姜鸿轩始终带着那顶帷帽。黎云书看不见他的神色,亦分辨不清他的意思。
她又看了郑祥吉一眼。
郑祥吉微不可查地对她点了点头。
黎云书便故作从容地一笑,“好啊。”
她就着纸笔,迅疾落墨。等姜鸿轩看完信,问:“能让我走了吗?”
那信完美符合姜鸿轩预期。
姜鸿轩更加沉默。
“带下去。”他觉得黎云书的顺从十分可疑,但想不出缘由,只将信折起收好,“没我的特许,任何人不得同她接触,连送饭的也是——给我好好看着她。”
他斩断了黎云书所有与外界的联络。
没过几日,牢中来了一个不一样的人,“都下去吧。”
黎云书原本闭眼靠在墙边,闻声缓缓站起。
“昭妃娘娘。”她仪态从容,仿佛手足都未被镣铐拴住,“别来无恙。”
昭妃气度依然华贵。二人一个位居云端,一个跌落泥潭,可她看向黎云书时,目中未带鄙夷与不屑,难得保持了与当年如初一辙的尊敬。
黎云书的身份不一般,牢狱也更落魄了些。镣铐的另一端拴在墙上,她能活动的范围极窄,手腕亦被勒出红痕。
昭妃扫了她一眼,“给黎大人解开。”
“可是娘娘......”
“解开。”
狱卒们领了姜鸿轩的命令,本不该放昭妃进来。
但这人是姜鸿轩生母,亦是姜鸿轩最为敬重和爱戴的人。她固执地而来,他们拦不住;她吩咐人解开镣铐,他们有犹疑,却不敢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