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梦皎心中一震,正要帮李轻婵说话,后者已迈进来,自己回了,“不会的,姨母昨日既已告诉了我,就一定会让我见表姐的。”
“我懒得搭理你。”平阳公主嫌弃地挥手道,“你的客人你自己招待,别在我这待着。”
“哦。”李轻婵道,然后过去拉着冯梦皎的手,再朝一旁的秦升笑了笑,道,“我们去里边。”
她领着两人往听月斋去,一路上说着府中的花草楼阁,脚步轻盈,语气欢快,看得冯梦皎心生疑惑。
她拉住兴奋的李轻婵,低声道:“去一处好说话的地方。”
李轻婵为难住了,这就是她为什么想和冯梦皎秉烛夜谈的原因了,公主府里没有可以给她说悄悄话的地方。
因为前几次或真或假的毒发,以及后来被人掳走的遭遇,平阳公主吩咐了她院子里的人,绝不能让她与别人独处,不管在哪,身边都得时刻有人。
然而她这神情落在冯梦皎眼中,却是她受困于人,时刻被监视的表现,让冯梦皎的心猛然下沉。
冯梦皎又把这笔账算在在钟慕期头上,难怪他有恃无恐让自己来见阿婵。
最后几人去了阁楼上,仅余两名侍女近身伺候,其余人皆在下面候着。
两个姑娘各有想说的秘密,却只能压抑着先说着近来的情况。
冯梦皎又格外焦急,她迫切地想知道李轻婵到底有没有失身于钟慕期,看着李轻婵喋喋不休说着府中事物的样子,堪堪忍住了到嘴边的阻拦。
苦于没有私人空间,最后关键性的话谁也没能说出口,而这日又是除岁,没道理一直留在别人府中。
天渐晚,冯梦皎压着心头焦躁与秦升一道出府,李轻婵恋恋不舍地送他们。
到了府门口,下人正挂着檐下灯笼,冯梦皎终究是没忍住,道:“守岁当与家人一起才对,表姐既来了京,你就应当与我一起。”
李轻婵怔住,冯梦皎却越说越觉得有道理,又道:“再者说,如今我与秦升住在祖宅,是你娘亲长大的地方,你外祖父母的家,你回去守岁是理所应当。”
见她面色茫然,冯梦皎紧紧抓住她的手,低声道:“阿婵,听我的,跟我走。”
李轻婵陷入了为难,论亲疏她的确该与冯梦皎走,况且只有她与秦升二人在京城,人生地不熟,太寂寥了。
可公主府里也仅有平阳公主与钟慕期两人,更不用说平阳公主早就让人将晚上守岁的东西备好了,尤其是她的那份,她怎么好临时走了,弃平阳公主的心意如弊履?
况且,回头钟慕期回来了不见她,该生气了……
李轻婵正不知所措,冯梦皎抓着她的手的力气加大,问:“是不是……是不是他不许你走?”
平阳公主是不许她随便出府的,李轻婵正要点头,听见了马蹄声,转身一看,是钟慕期跨马而来。
隔得有些远,李轻婵看不大清,就转回来继续与冯梦皎说话,“我不能随便出府……”
“会有危险”几个字尚未出口,冯梦皎打断她。
“你出得了!”冯梦皎声音尖起来,厉声道,“你马上跟我走!离了这地方,再也不回来!”
李轻婵茫然眨眼,“再也……再也不回来?”
说话间马蹄声已至跟前,钟慕期翻身下马,随手将缰绳扔给一旁的小厮,大步带风地朝几人走来,冷声道:“再也不回哪里?”
李轻婵自己都没弄明白,听见他的声音转过身来看他,刚借着檐下灯笼看清他的脸,就惊叫出声,“表哥你怎么了?你脸上怎么有血?你是不是受伤了!”
李轻婵吓得忘了身处何处、身边都是什么人了,往前一步抓着他手臂就往他脸上摸去。
第79章 灯笼
她个子矮一些, 便踮起了脚,攀在钟慕期身上借着力,而后者脸一偏,让她的手落了个空。
钟慕期抓住她的手腕, 道:“脏, 别碰。”
说完, 他的手松开, 人也向后退了一步。
李轻婵下意识地追着他再近一步,这才看见他手腕上和衣摆都沾了暗色的血迹, 手又搭到了他身上,睁着双满是担忧的泪眼看他。
“别人的血。”钟慕期声音缓和下来,简短解释完,冲着一旁的侍女看去,“外面冷, 把阿婵带回去,给她把手洗干净。”
侍女应声上前将李轻婵往回带,再次回到冯梦皎跟前。
冯梦皎看着这两人的几句对话和接触,心中五味陈杂。
她好好的表妹没有了母亲的教导, 被养成了个不灵活的笨美人, 许多事情都一知半解,现在又落入这无耻的世子手中, 怕是已经被骗身骗心了。
这世子并非正人君子……
她爹写信问了当年婚约, 没有得到一丝回应, 那就意味着平阳公主不肯应这门婚事。且她对李轻婵的态度也格外的差,钟慕期又是那种卑劣的行径, 这两人毫无疑问, 根本没有可能。
李轻婵只能做个不伦不类的存在。
他日喜烛成双, 等着李轻婵的恐怕只有毒酒一杯。
冯梦皎很清楚她此时根本没法与钟慕期抗衡,方才是她冲动了。
她心思转动飞快,很快就想通了,对李轻婵道:“既已离了姑苏,那以后就再也不回去了。”
说得极其自然,仿佛方才劝说李轻婵离开的地方是姑苏一样。
李轻婵见她微微摇头,虽不懂却也顺势应着,“嗯。”
冯梦皎再与秦升对着钟慕期行礼,得了一个不带什么感情的眼神。
“那我跟你姐夫就先回去了,等我们安顿好了,过几日再来接你回祖宅,你娘以前住的院子里有个秋千,我爹说你小时候特别喜欢呢,我想找人把它修缮好,你说好不好?”
冯梦皎主动退让了,没再说让李轻婵跟她走,又拿着冯娴来勾李轻婵。
李轻婵不再为难,开开心心地被她这个钩子勾上了,立马道:“好啊,小时候的事我都不记得了……”
“那时候你太小了……”
“阿婵,回府里去。”冯梦皎的话被拦截。
钟慕期虽与李轻婵说着话,目光却是看向冯梦皎的,眼神沉静如海面,深不见底,漫不经心地看去。
这时候他才知晓冯梦皎的目的,原来是不怀好意,过来拐人的。
冯梦皎被他看得心底发毛,为以防万一又与李轻婵道:“我与你姐夫初入京城,好多事不懂,若是过几日还没来寻你,那多半是不甚得罪了什么权贵……”
李轻婵忙道:“不怕,我表哥不会让人欺负你们的。”
为让冯梦皎安心,她转向钟慕期与他确认:“是吧,表哥?”
钟慕期迎着她满是期盼与信任的表情,扯了扯嘴角,“嗯。”
冯梦皎再行礼,客气又周全道:“那就多谢世子了。”
等她与秦升上了马车离去,李轻婵又在门口遥望了会儿,才跟钟慕期一道回府。
跟在他身旁与他说话,“表哥你身上是谁的血?你不是去赴宴的吗?是不是谁为难你了?”
钟慕期进了府门就变了脸色,完全不搭理人了,他大步跨着,走了不远李轻婵就有些跟不上了。
“表哥,你等等我啊。”
还是没有回应,李轻婵追到游廊下实在没力气了,扶着红漆柱子弯腰喘气,不跟着他了。
她停下了,钟慕期反而走回来了,问:“我急着回去洗干净换衣服,你跟我这么紧是想做什么?”
李轻婵微赧,目光漂移着道:“我……我去找姨母,只是碰巧跟你顺路,想跟你说说话。”
钟慕期弯腰看她,“这么急吗?”
“也没有……”李轻婵偏过头去,“表哥你快先去洗干净吧,这样一点都不好看。”
冬日天黑的快,只是方才在门口说几句话的功夫,天已经几乎完全黑下来了,好在府中处处挂着灯笼,倒也能视物。
烛光映得雕梁画栋都染上温暖的熏黄色,也映得李轻婵眼波如水,粉面如画。
她今日漂亮的妆发仍完好无缺,唇上口脂红艳艳的,偏头时带着羞色,像是喜烛下娇羞的新娘,而那身锦衣上的金线刺绣在烛光下闪着光,金灿灿的,也像极了精心缝制的喜服。
钟慕期想亲吻她,但是身上脏,时机也不对,他看了眼跟来的侍女,低声道:“那表哥先回去了?晚点再去找阿婵。”
李轻婵听他声音暧昧,咬着唇不答话,只瞟了他一眼。
“阿婵的眼睛像泉眼一样,哭得时候眼泪流不完,不哭的时候也晃着水波。”钟慕期借着站起身的动作在她耳边说道,然后转过身,大步往里走去了。
李轻婵抿着唇,揪了揪探入廊下的常青藤枝,嘟囔道:“说什么怪话呢?”
虽然方才被钟慕期身上的血吓了一跳,但总体上李轻婵还是很高兴的,去找了平阳公主。
在平阳公主那边知道了钟慕期身上的血是怎么回事,是画舫宴席上,舞姬中混入了刺客,混乱中有人受了伤,这才让钟慕期身上沾了血。
“……是冲着几位皇子去的……”管事太监道,“羽林军已将画舫围住,闲杂人等一率被拿下了……”
平阳公主听到这就懒得听了,道:“多半又是他们兄弟互相栽脏,既与咱们府中无关,且不理会,这大年节的,让他们自己闹去吧。”
“阿婵,去把正厅前的灯笼挂上。”
李轻婵正想着管事太监说的事,冷不防被平阳公主喊了一声,疑惑地“啊?”了一声。
“快去。”平阳公主赶她。
被侍女拥着去了外面,李轻婵才知道京中有个习俗,每户正厅下的灯笼都得让府中最小的那个来挂。
“那要是小娃娃呢?”李轻婵好奇问。
侍女笑道:“那得看是多大的小娃娃了,五六岁的都是被大人抱着坐在肩头挂的,再小的就没办法了。”
正厅屋顶很高,檐下架了个梯子,李轻婵试探着踩上去一阶,感觉牢固得很,晃都没晃一下。
她没爬过那么高的地方,有点儿害怕,但是这事儿她没做过,又觉得新奇。
她想上但是心中惧怕,或仰头望着屋檐,或低头看着脚下梯子,犹犹豫豫不敢再上一阶。
厅中的平阳公主偷偷往外瞧着,将她畏缩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哼笑道:“胆子小得很。”
“爬那么高,谁家姑娘能不怕啊。”欣姑姑帮着李轻婵说好话,“要不还是等会儿让世子来挂吧?”
平阳公主偏不许,高声催道:“快点,府里可就剩这一盏灯笼没挂了。”
李轻婵听见了,回了她一声。
确实是她在府门口送冯梦皎耽误了时间,她在心里数了数一共几层梯子,安慰自己也不是很高。
侍女出主意道:“小姐待会儿闭着眼,别往下面看就不怕了。”
李轻婵点点头,扶稳了梯子侧边,慢吞吞往上爬去。
上去之前她觉得害怕,可真上去了,梯子丁点儿也不摇晃,居高临下能远看到隔壁小院里的花,让她觉得有趣。
她低头往下看,接了侍女递过来的灯笼,一手扶着梯子,一手高高抬起,将灯笼稳稳地挂了上去。
然后又四处张望,看见了换了身干净衣裳正往这边走来的钟慕期,朝他招手,笑着喊道:“表哥!”
侍女们怕她摔了,忙催她下来。
钟慕期快步走到近前时,李轻婵还差两层梯子就落到地面,他伸手来扶,李轻婵却直接跳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