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门轻轻地一声“吱呀”,里头便只剩下一点朦胧灯火,和两个默然对坐的人。
男人的手是常年舞刀弄剑、挥毫点墨的手,虎口和指尖都覆着一层厚厚的茧。摩挲在肌肤上,心里都跟着发痒。
元曦愈发咬紧下唇,将脸偏开,如瀑长发遮挡住她鲜红欲滴的耳朵。努力忽略脚上的异样触感,可心里的小鹿却“砰砰”撞个没完,她克制不住,脚趾头都绷紧了。
卫旸正低头仔细帮她擦拭药酒,并未觉察。
他这人一向如此,开始着手做什么事,便会一丝不苟地专注到底,便是天塌下来了,也惊扰不了他半分。
元曦转过脸,眼梢余光顺着发丝缝隙斜斜逸出,偷偷打量。
男人身高腿长,站直的时候像一座巍峨的小山,八风不动,独立于世。而今俯身坐在她面前,肩膀仍宽阔如山,无时无刻都给人一种安全感。
相识六年,他待她冷淡,又喜怒无常,可每当她遇到什么难事,他嘴上虽百般嫌弃,却一次也没真正袖手旁观过。
可是她却……
元曦攥着两手,心里越来越虚。
药酒涂抹完,卫旸站起身,拿干净的帕子把自己的手擦干净,正要叫人进来收拾东西。
元曦却忽然抬手,抓住他袖子。
轻微的颤抖沿着衣料经纬传来,卫旸心中一颤,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忙回头问:“怎么了?可是脚疼?”
语气煞为紧张。
元曦摇摇头,抬眸飞快地觑了他一眼,又低下脑袋,瓮声嚅嗫道:“我……我其实、其实一直有件事瞒着你。就、就……你可知,我姓氏里的元,其实就是、就是……”
她哆嗦着,声音碎不成句。
即便已经鼓足勇气,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最后半句话,她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心脏在腔子里剧烈蹦跳,咚咚,咚咚,都快盖过她的说话声,仿佛随时都会从她嘴巴里蹦出来,害得她快没法呼吸。
却在这时,面前的高大身影忽然覆下来,双手各撑在她两边,鼻尖就对着她鼻尖,声音不疾不徐,“靖安侯,元家。”
元曦倏地抬头,瞪圆了眼,莫大的惊讶盖过了心底的恐惧,以至于她都有胆量直视卫旸的眼。
那娇憨可爱的模样,活像一只受惊的白兔。
卫旸忍俊不禁,心也不由自主软作了水,声音跟着柔下来:“所以连瑾方才,就是在拿这事威胁你?你怕事情败露,就跟人打起来?还没打过人家。”
说着又拿自己的额头,轻轻撞了下她额头,似笑似怨,“以后出去,可别说是我徒弟。”
“那、那那能怪我吗!”元曦急了,倒是忘了害怕,只撅嘴不服气道,“人家可是南缙的战神,世间少有的高手,谁能打得过他?”
“我啊。”卫旸云淡风轻道,“我打得过。”
剑眉一挑,嚣张得明明白白,却又让人无法反驳。
元曦咬着牙,闭嘴了。
虽说他说得是真,但这炫耀的模样委实幼稚,像是三岁孩童打了一次胜架,在跟她邀功。若不是亲眼瞧见,她都不敢相信,卫旸居然也会这样。
但她也不得不承认,经这一闹,自己心里那点恐慌的确消散不少。启唇想问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可转念一想,也是,他是多么谨慎的人,没查清楚她底细之前,怎么可能带她进宫。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了?”元曦问,“那为什么还……”
认一个仇人的孩子当妹妹,还照顾了这么多年。
卫旸挑眉反问:“为什么不呢?当年那桩旧案,结得太过草率,很多疑点都没调查清楚,就草草了事。没准深挖下去,还会有完全不一样的结果。再说了……
他轻笑,往前凑了凑,“即便这事真与你父亲叔叔有关,又跟你有什么关系呢?”
灯火微醺,月光如水,混合着映入他眼底。乌浓的瞳孔宛如月下微澜的深海,一瞧见她,便莹莹亮起光辉。
元曦心池也跟着泛起波澜。
也不知是被他今日难得的温柔打动,还是折磨了她这么多年的秘密终于尘埃落定,她心底泛开一片酸涩,腔子里装不下,便冲上眼眶,同断弦的珍珠一般,顺着脸颊“啪嗒啪嗒”滑落,忍也忍不住。
有一滴砸在卫旸手背上,他心都揪了起来,忙抬手去擦。
可泪珠却越擦越多,如何也抹不干净,卫旸整颗心都抽疼起来,抽疼不已。也不知自己究竟着了什么魔,竟捧起她的脸,凑过去,一点一点吻去她脸上的泪水。
咸咸的,涩涩的,都是这些年她深埋心底的辛酸与苦涩,而今也将他的心浸泡其中。
他不躲也不闪,反而甘之如饴。
元曦也乖乖地坐在那,仰着头,任由他吻去自己的眼泪。像是受伤的幼兽,本能地在寻找一种慰藉。
而他也不禁受了鼓舞,吻净了她眼角的泪珠,还舍不得离开。不知不觉间,唇瓣就已经游移而下,落在她柔软的红唇上。
四唇相贴,她的微凉,他的滚烫。
在寂静无垠的夜色里,无声迸起一星火花,渺小,却也震耳欲聋。
两颗心都不由自主地颤动了下。
元曦率先惊醒过来,脸像是被烙铁烫过一样,通红大片,忙缩起脖子往后仰。眼珠子在眶里乱窜,哪里都敢看,就是不敢看他。
她正想着该怎么缓解这个尴尬的场面,原本捧在她颊边的大手忽然向后滑去,五指穿过她乌黑长发,径直托起她后脑勺。
元曦还没反应过来,男人的唇就已经落了下来。
猛烈而汹涌,还带着方才还未褪去的温热,和他身上独有的浅淡沉榆香,如惊涛骇浪一般,不由分说地将她裹挟其中,无法自拔。
第25章 一更
月色幽浮, 夜风缱绻。
灯火在莲座上轻轻摇晃,橘光融融,两道影子在对面白墙上纠缠,春意无限。
男人的吻炽热又霸道, 像一把火, 只需一点火星子便立刻燎原成势。
元曦努力应承着, 却仍像是溺水一般, 无力地软倒下来。
搭在她腰肢上的手顺势拥住她, 将她放倒在了桌面上。噼里啪啦一阵乱响,桌上的瓷瓶药罐都落在地上,声音惊动屋外的人。
脚步声都奔了过来, 在门外踟蹰, 片刻又响起两道迟疑的敲门声:“殿下可是有什么需要?”
元曦听得头皮发麻,眼神飘过去,紧张地盯着那扇晃动的木门。小手抵在他胸膛,推了推,想让他离开。
可她才推了一下, 卫旸就握住她手腕,举过她头顶,压在桌上。原本只停留于唇瓣间的吻, 也逐渐添上一种不容抗拒的强硬态势。
她张口欲推醒他外面来人了, 却只是被毫不留情地撬开贝齿。于是满口香软,都成了任由他品尝的珍馐。所有劝说的话语,也都在疾风骤雨当中一点点融化, 渐消无形。
元曦舌尖都发了麻, 手脚都没了力气, 整个人完全变成他的俘虏, 昏昏然不知天地为何物。
灯火叫夜风吹灭,屋里瞬间昏暗下来,只剩一线月光自窗外斜射而入室,将本就不大的屋子半明半暗。明亮处,是焦急的敲门声;而昏昧处,则是抵死纠缠。
卫旸从没经历过□□,也不知道男女之间在一起应当做些什么,一切都出于本能。
适才看着她难过,他便忍不住想去安抚,迫切希望她开心,哪怕自己遍体鳞伤也要捧着她、宠着她。只要她好,自己便是粉身碎骨也值了。
这样心甘情愿奉献一切的心情,他还从未体验过。
本只想将她的眼泪都安抚回去,他便收手。可等唇齿尝到她的味道,欲望便像是荒原上的败草,经历了一整个隆冬腊月的萧索,早已颓靡不成势,可遇上春风,又顷刻间疯狂生长。连他自己都控制不住,发了疯似的想要更多。
占有她、征服她,让她成为独属于自己的所有物,只对他笑,也只能被他欺负哭。
这想法比夺得那至尊之位还要让他血脉喷张,欣喜若狂。经脉剧烈跳动,体内的鸩-毒随之冲破药物压制,搅得他心口剧痛无比,仿佛万箭穿膛过。额角青筋凸起,还冒了冷汗。
可他却一点也舍不得停下,手也情不自禁往上。
指尖微凉的触感滑过温热的肌肤,像是细小的电流从身上刺过,元曦倏地睁开眼,惊慌地喊了声:“哥哥!”
声音含糊而细软,隐约还带着些许哭腔,无需刻意掐着鼻腔就已靡艳十足,挠得人心头发痒。
卫旸惊醒过来,睁开眼看她。
月光从她身上细细流淌而过,她头发和衣襟都带了几分凌乱,眼尾还泛着刚哭过的薄红。乌瞳湿漉漉的,含着朦胧水雾,随便一瞥便是刻骨铭心的妩媚,让人想起枝头艳艳的杏花。芳唇微启,兰息轻吐,柔颈纤细,雪肌泛粉,当真无一处不美好,无一处不诱人。
卫旸险些又要忍不住,咬着牙平静了许久,方才重新寻回理智。
见她小小地松了口气,他不由想笑,低头撞了下她额头,哑声戏谑道:“终于能喘上来气了?”
这“终于”二字,用得就极是微妙。
元曦脸颊才消下去的红,重又浮了上来,捏拳捶了下他的肩,嗔圆眼睛瞪他。
卫旸轻笑,胸膛隐隐震颤,却是没生气,还捉了她捶自己的小手,捏在掌心轻轻搓揉,哈气,问她:“疼不疼啊?”
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瞧。
屋子阔大,却又狭窄得只能装下他们两人和彼此剧烈的心跳。
那一眼的对视,仿佛就是天荒地老。
元曦心乱如麻,红着脸看向别处。这一切发生得都太过突然,她实在没有心理准备。明明几日前,两人还形同陌路,现在居然就……
想起方才的事,她连耳朵都红了,越发不好意思看他,却又舍不得不看,拿余光偷偷地瞥。
娇羞又别扭的小模样,能叫人爱到心坎儿里去。
怜惜之余,又越发激起人心底藏着的一种不可同人言说的凌虐感,既想掏心掏肺地疼爱她,也想更加发狠地欺负她。
卫旸喉结滚动,将脸探到她面前。
元曦扭头继续躲,耳朵受不了他的目光,红得几欲滴血。
卫旸忍住笑,专注地看着她的眼睛,问:“待这件事情结束,我便去请旨赐婚,好不好?”
元曦心尖蹦了蹦,转回头愕然瞧着他,以为他又在说笑戏弄她,然他的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要认真,仿佛自己就是他的一切。
元曦抿着唇,心头泛起一种难言的滋味,高兴有之,慌乱亦有之。
这句话,她等了足足六年,却从来不敢奢望它真能实现。而今当真亲耳听见他说出口,她又不敢相信,也不敢回答,唯恐眼前的一切都是一场梦,自己只要一出声,这梦便醒了。
心里反复咀嚼他的话,她突然蹙了眉,“这件事情?”
什么事情?
一道灵光忽地从脑海中闪过,她登时瞪圆了眼,“是章皇后和恒王……”
说来说去,连瑾不过是别国之人,又如何能打探得到她的身世?况且就算知道了她的身世,又能做出什么文章?可章皇后和恒王就不一定了……
只怕从一开始章夕樱戳穿她身份起到现在,都是他们在背后筹谋!
说到这个,卫旸眼里的温度冷下些,“若是我,拿到这么要紧的消息,定会挑个绝佳的时机爆出来。”
“绝佳的时机……”元曦抿唇嘟囔,恍然大悟道,“下个月的千秋节!”
夺嫡之争,有时候就在毫厘之间。
上回假皇嗣之事,他们已经失去一次良机,倘若这回再被卫旸反击成功,只怕这辈子都不能再翻身。
十八年前那桩祸乱,是建德帝心中永远的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