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洵眸中染上赤色,对着他的心口又是一脚:“狗东西,滚开!”
这一脚踢得他半晌回不过来气,薛桐伏在地上地上,过了良久,胸膛奔涌的血渐渐平静下来,他才跌跌撞撞爬起来。这两脚挨得很重,不妨脚下一个踉跄,站不稳又再次摔倒。
他匍匐在地上,慢慢地提起一只脚,想借力再次站起来,一旁的士兵看了,心中不忍,伸手去扶他,却被他挥臂挡了一下。
薛桐仰起脸,看向李洵,启唇道:“请太子回殿。”
这人一而再,再而三忤逆他,李洵双目通红,眼底青黑,他沉着眼抽出侍卫腰间的佩刀,刀尖抵着薛桐的脖颈,冷冷道:“滚开。”
薛桐唇角渗出了血,胸口激荡的痛意让他每吸一口气便像是肺要裂开了一样。
尽管如此,他仍是没有退让半分,双目望向李洵,和他对视。
他厌恶这样的骨气。
“孤倒要看看你这身风骨是否有二两重?”李洵怒极反笑,倒拿着刀柄,朝薛桐心口杵去。
只听闷哼一声,薛桐再次倒地,他再也忍不住,胸口几起几伏,呛出大口鲜血。
禁卫军见状,纷纷跪地为薛桐乞饶:“求殿下网开一面。”
李洵双目通红,阴狠暴戾的目光只落在薛桐身上,身边万物于他而言皆是虚无,他的眼中只有那个桀骜不逊的人。
他要剥了他的皮,剔出他的一身傲骨,将那些骨头,一块一块,一寸一寸,砸碎碾成灰!
他拖着刀状若癫狂地朝薛桐走去,刀尖拖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不怕死,那便去死吧。”他举刀朝薛桐劈去。
“你就这点本事?”皇后一身雍容贵气,缓步从宫道那头走来。
李洵抬眸看向她,春光太甚,她在日光下耀眼夺目。
“娘娘。”禁卫军纷纷下跪。
皇后走到薛桐身边,扫了他一眼,吩咐说:“抬下去好好养着吧。”
说罢,转身进了殿内。
“薛桐不过是奉命行事,你拿他撒气没用。”皇后端起宫女递上来的茶盏,吹开面上的浮沫子,轻啜了一口。
“母后为何要把娇娇许配给李述?”李洵问道。
皇后转头看他,将他从头到脚扫了一遍,而后目光停留在他沾了血的手上,道:“之前十七年你做什么去了?他们男未婚女未嫁,双双求到本宫面前请求赐婚,本宫有何拒绝的理由?”
“双双请求赐婚?”李洵听到她的话,立时呼吸一紧。
皇后看着他颓唐的脸,嗤笑道:“十一月初八,傅娇在嘉宁宫外跪了整整一天,当天晚上她夜宿万象宫,你若不信,进宫随便找个人问问即可。”
“啪嗒”一声,李洵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口中猛地漫过铁锈的气息。他拼命咽下腥甜。
“这就受不了了?”皇后蹙起秀眉,说:“自小本宫便教你,凡事要干脆果决,为君者,最忌讳摇摆犹豫。你偏不信,如今傅娇另嫁他人,也怨不得旁人,你就权当长个记性吧。”
这长记性的代价未免太大了。
春光里,皇后那双灰黑色的眼睛是那么柔和漂亮,看向他的时候眸子里尽显温柔,可是没有温度,是凉的。李洵能感受得到,她看自己的眼神冰凉得没有丝毫温情。
“你说过,孤是国之储君,这天下都是孤的。”李洵从喉咙里挤出这一句话,声音却很茫然,他开始变得不确信。
真的是这样的吗?
他觉得这句话就像是个巨大的笑话,把他骗得团团转。
“当然。”皇后笑起来,唇边有一双梨涡,让她看起来比真实年纪要年轻一些:“你生来就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你想要什么便去争取什么。”
李洵有些茫然地看着她:“可是我连娇娇都留不下。”
“成王败寇,既然失败了就没有必要怨天尤人,认命便是。”皇后朱唇微启,淡淡地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都能给你摆一道,你委实没有必要再拿禁卫军出气。”
他太自信了,以为娇娇在他手里无论如何也逃不了,他以为他做得万无一失,却没想到璁州那群混账竟敢闯帐。
所以才让傅娇从他眼皮子底下逃走,所以才身陷囹圄连东宫也出不去。
李洵面无表情,缓缓将眼睛闭上。
“母后知道你心里难受,不过事已至此,你争也争了,闹也闹了,就此打住吧。”皇后垂眸淡声说:“你皇兄和傅娇婚期在三月初六,没几天了,这段时日你安生些。等他们成完婚,母后自会放你出去。”
李洵眼皮垂下,下颌绷直了一瞬。
“母后。”他喊住她。
皇后自融融春光下回首,却见李洵跪在了地上:“嗯?”
十九岁的少年,跪在她面前,哭了起来。
做了二十年母子,她头一回见他如此低声下气。
桀骜的少年弯下脊骨,求她:“母后,从小你就没疼过我,你疼我一次,把娇娇还给我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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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娇婚事将近,璁州传来消息,傅谦在上个月一次对敌国的大战中身受重伤,如今命悬一线,昏迷了半个多月,怕是好不了了,傅谦的妻子给京中写了信,询问两位老人的意思,若是他有个好歹是将骨灰带回洛邑老家安葬,抑或是送往京城。
陈氏收到消息,人当场哭得昏死过去,傅正和一下子仿佛老了好多岁,风烛残年的老人更添几分憔悴。
傅谦是他们唯一的孙子。
儿子死了十余年,又要面对白发人送黑发人,任谁也接受不了这样的事情。
傅正和一生要强,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会落得如此下场。
思及孙儿年幼便随同其父到了艰苦严寒的北地,更是悲从心中生,悲痛不能自已。
傅正和和傅娇商议,决定请两位洛邑老家的族亲来为傅娇发嫁,老两口无论如何要去北地看上一眼。
从来没有这样的道理,白发人奔袭千里为黑发人送终。但傅正和夫妇若不看他一眼,此生悔憾。
傅娇担心路途遥远,他们长途奔波身体吃不消,想推迟婚事,由她前往璁州探望兄长。
可他们一是怕傅娇的婚事迟则生变,二是真的想亲自到北地去看看孙子。
傅娇见他们心志坚决,执意要去,她便不好再说什么,只好帮忙打点出行用度,挑选随行的奴仆侍卫。
待一切收拾停当,启程的那天早上,她亲自将他们送出城。
傅娇是祖父母养育长大,十多年来从未分别过,如今他们要离家万里,归期未定。
最重要的是她马上就要成亲,最亲的亲人有的命悬一线,有的路途奔波,都不能见证她出阁,傅娇心里又是难过又是不舍。
这个十八岁过得太匆忙。
匆忙地准备成婚,匆忙地准备离别,匆忙地告别天真无邪的闺中生活。
“可不兴哭哭啼啼的。”陈氏看她垂下眼睛,眸中有泪光,忙对她说:“马上要做新娘子的人,哭肿眼睛就不好看了。”
傅娇点头说好:“阿爷,祖母,哥哥好了你们早些回来。”
陈氏见她要哭了,哄她说:“你乖乖嫁人,和瑞王好好过日子。等你兄长大好了,就向朝廷请个恩典,放他回京,咱们一家人就又能团聚了。”
话虽是这么说,陈氏心里也有谱。孙媳妇凌氏是个很稳重的人,若非情况紧急到一定程度上,她不会写那么一封家书让老人劳心挂肠。
他们有数,知道这一趟多半只能接回傅谦的尸骨,可浓浓的血脉之情催着他们赶紧上路。
陈氏捋捋傅娇的头发,感慨道:“我的娇娇长大了,要帮阿爷和祖母守好家。”
她总是这样,明明自己担心害怕得要命,却要先宽慰自己。
初闻消息哭晕了是她在傅娇面前唯一的一次失态。
傅娇含泪点头说好。
时间不早了,再耽搁下去,晚上怕是不能到预定的地方,夫妇俩和傅娇作别。
傅娇站在长亭里,目送车队渐行渐远,心上空落落地,像是被挖走了一块儿,怎么也填不满。
洛邑来了三位族老为傅娇主持婚仪,傅娇还是第一回 学着独自揽理家务,在几位婶婶的指点下,她做得还算够看。
傅娇和李述的婚事甫一公布,京城像是滚油锅里撒了一把盐,轰轰烈烈炸了一场。
曾经炙手可热的太子妃人选摇身一变成了瑞王妃。
人人都在揣测背后内情,但偏偏半点风声都刺探不出来。
有细心的人甚至发现一向活跃在众人眼前的太子殿下竟然销声匿迹了。
他们只看到各类奇珍异宝流水一样抬进了国公府。
好事者都说傅娇命好,受太子庇护多年,如今又嫁给皇上娘娘最宠爱的瑞王,说不定会什么蛊惑人心的妖术。
这些风言风语自然传不到傅娇的耳朵里,因为有一次李述听到有人非议傅娇,便让人把他拖下去割了舌头。
瑞王一向温和,突然对宫人施此暴刑,后面就没人再敢说了。
不过倒是越来越多的人说傅娇福泽深厚,自从她跟李述的婚事定下之后,他的身子一日好过一日,之前走路还要拄手杖,过完一个冬天,春暖花开的时候他身体好了不少,有一次竟入宫陪皇上蹴了鞠。
皇上龙颜大悦。
皇后听到这说法后,重赏了傅娇,前往傅家送赏赐的内监排着长长的队伍鱼贯进入高大的乌头门。
围观的百姓都在感慨傅家君恩深重。
成婚前夜,一个本家婶婶拉着傅娇传授夫妻之道。
傅娇听得面红耳赤,连连低着头答应。
婶婶知道她害羞了,拉着她的手笑着说:“好姑娘,不用害羞,这都是咱们女人嫁人必走的一遭。到了王府,面对王爷,不必过于不好意思,这是绵延子嗣的必经之路,世人男男女女都会行此事。只不过你要记得,初次的时候莫太纵着他,女子身体娇嫩,又是初次,稍有不慎便容易受伤。你能受则受,若是受不住千万莫要逞强,该乞饶乞饶,该服软就服软,莫生生受着。明白了没有?”
话一落音,屋子里的妇人们都笑出了声。
傅娇脸上红得快掐得出血了,垂头声如蚊讷道:“阿婶,我明白了。”
“娇娇是个有福气的好姑娘,”婶婶又拍了拍她的手说:“他们都说瑞王爷病了这么多年一直不见好,跟你订婚之后人都好了大半,等成了婚他怕是就要全好了,你的好福气都在后头呢。”
真盼望他能大好。起初傅娇选择嫁他,是为了寻他庇护,后来发现,他温柔体贴,好像嫁给他也不是件很坏的事。
她相信他会是个好丈夫。
三月初八,春光大好,京城的花开得很好。
礼部图喜庆,从国公府到瑞王府道旁的路上都挂上了红绸。
足见宫中对傅娇的看重。
傅娇一大早就被玉菱催起来了。她揉着睡眼埋怨。
“别人成婚半夜就要起来,你都睡到天亮了。”玉菱笑她,推着她去沐浴、更衣,换上大红色金线绣凤嫁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