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洵的眼光阴鸷寒冷,冷漠启唇问道:“你难受吗?”
她哪里还说得出来话,扶着床头支架吐得一塌糊涂,似乎要将五脏六腑都吐出来。
李洵反反复复给她灌了三次胰子水,到最后她吐出了胆汁他才停下手里的动作。
玉菱在门外跪着求饶,声音都快哭得嘶哑了。
李洵低头扫了一眼地上的黄色胆汁,迈着大步走出房间,漠然地对玉菱说道:“进去。”
玉菱闻言连滚带爬进了屋,看到屋子里狼藉一片,地上全是破碎的碗碟和姑娘吐出来的秽物,而她伏在床头,手指无力地搭在床沿,整个身子不住地瑟缩颤抖着。玉菱心都揪成了一团。
“姑娘!”她大惊,着急忙慌地跑过去查看。
傅娇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无力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就又垂下了头。
玉菱见状,心里难受得跟猫儿在抓一般,她的姑娘啊,明玉一般的人物,却要受此磋磨。她又怕傅娇难过,于是闭了嘴,找出衣裳替她换上。
宫人很快把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床上换了新的锦被,地被冲洗了一遍又一遍,点了香,沉甸甸的香气在屋子里散开,根本没有一点方才李旭施暴的痕迹。
玉菱给她梳洗换了干净的衣裳,简单梳洗了一下便扶她到床上躺下了。
没多久,太医院院首进来给她诊了脉,开了药让人去煎。
玉菱追到廊外问:“李太医,我们家姑娘怎么样了?”
院首摇头说不碍事,刚服了毒酒便全都吐了出来,毒素没有蔓延开,生命无虞了,让她把心收回去。
玉菱抽了口气向他道了谢,她心里藏不住事,趁着询问病情的间隙,她有些惶恐地问李太医:“李太医,是皇后要杀我们家姑娘吗?”
李太医闻言悚然色变,忙摇头装聋,一副什么也听不懂的样子走开了。
玉菱悄悄抹了一把泪,小心地朝屋子里看了一眼,见她依然平躺在床上,却没有睡,睁着眼眼神空洞地望着帐顶。
她心里难受极了,两只眼睛忍不住地泛泪花,拿帕子擦得干干净净的,才进屋坐在床边陪着傅娇。
傅娇浑身难受得不行,稍稍一动弹就抽痛不已,喘不过来气。
过了很久,她才微启檀口。
嘴一张,还没来得及说话,眼泪就先掉下来。
玉菱拿丝绢轻柔地擦着她的泪,王爷出事这么好几天,姑娘都活像一根没了魂的木头,可把玉菱给吓坏了。此时见她好不容易哭了出来,心里却还是万分难受。
她不知道该如何去宽慰姑娘,只默默地用丝绢去擦她的泪。
过了许久,傅娇才稳住情绪,问玉菱:“王爷什么时候下葬?”
玉菱说:“十六启程停灵黄觉寺,择日再下葬。”
闻言,傅娇脑海中不由浮现新婚夜李述临行前看她的温柔眼神,他的手温温热热地抚过她的脸颊,笑着说:“你若累了便早些歇息。”
见傅娇此刻痛苦地沉眉闭眸,面色像是隐忍着极大的痛楚,玉菱心中惴惴不安,道:“姑娘,你振作些,若是王爷活着,也不愿看到你这个模样。”
“今天什么日子了?”傅娇混沌了这些日子,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迷茫感。
玉菱道:“今日十三了。”
原来才过五天,可傅娇觉得这五天过得好漫长,似乎比她前面十几年还要漫长。
五天,一个活生生的人冰冰凉凉地躺在冷硬的棺木里,永远离她而去。
五天,不知道多少人死在这场风波里。
五天,她没了丈夫,从云坠入泥。
为什么偏偏是她?
难道真是命有定数,该她受的罪一点也少不了?哪怕她已经竭力避免嫁给李洵,可梦里该属于她的悲惨命运还是无情地降落在她头上。
只不过换了一种方式。
她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手指死死地扣着床沿,脆硬的指甲险些折断。
“太子殿下。”
门外传来宫人的问安声,下一刻李洵的身影便出现在了门前。
李洵扫了玉菱一眼,示意她离开。
玉菱方才看到李洵粗暴地为傅娇催吐的样子,心中惊惶,唯恐他再度伤害自家姑娘,只装作不懂仍赖在屋子里。
“玉菱,我饿了。”傅娇喊她说:“我饿了,想吃蛋羹。”
“可是……”玉菱咬了咬唇,犹豫地道。
傅娇沉声:“我的话你都不听了?还不快去!”
知道她是想支开自己,玉菱只好应了声,低下头走出屋子。
她走后,傅娇看都没看李洵一眼,直接阖上了眼睛。
“都到了这个地步,还有心怜悯别人。”李洵轻笑一声,问她:“你可知自己现在意识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傅娇愤怒到发抖,咬牙说:“我又没犯错!”
李洵走向床边,似笑非笑地看向她:“新婚之夜,你克死了那个病秧子,便是你的错,你的罪。”
“是吗?那我的罪名是谁定的?罪书由谁来写?”她慢慢回应,声音嘶哑粗涩,犹如扯絮。
李洵不在意地笑笑:“你有罪无罪不重要,皇后说你有罪你便有罪。至于罪名?死了之后想要你什么罪,你便是什么罪。”
“既然要我的命,定我的罪,那太子殿下方才又为何要救我?”李洵有仇必报,她几乎已经猜到他接下来会做什么,困难地勾了勾唇,挤出一抹难看的笑:“难道殿下对我旧情未了?”
李洵并没有料到她会这样的反应,面上有片刻的错愕,敛了笑意,沉下脸色。
“事到如今你以为孤还是任你予取予求的李洵?”李洵的嗓音冷下来,眼神阴冷可怖。他掰过她的头,令她直视自己:“你高傲什么?总有一天孤会敲碎你的一身反骨。”
世间竟有傅娇这般不知好歹的人,他甘心情愿将一切捧给她,她却弃如敝履。
他的真心何其珍贵,她却胆敢玩弄、践踏。
傅娇闭上眼默默流泪,不再说话。
李洵抬手抚着她的脸颊,指腹重重地擦着她脸上的泪痕:“实话告诉你,如果那天他没有坠湖,那么迟早有一天他会死在我手里,到时候会比溺毙痛苦千倍万倍。你应该为他感到高兴,毕竟他没怎么受折磨就死了。”
傅娇手紧紧攥着被子,指甲因为过度用力“啪嗒”一声断了,渗出鲜红的血珠。
究竟什么样的人才能说出如此冷漠的话,她忍不住浑身发颤。
李洵看着她痛苦的脸庞,瑟缩的身躯,心底有一块躁郁得快起火的地方仿佛久旱逢甘霖,被抚慰得很是舒适。他心情颇好地看了她一眼道:“你现在求求孤,说不定孤还念旧情,救你一命。”
“救我?”傅娇眼眶通红,怒瞪着他:“你会这么好心?”
“果真最了解孤的人还是娇娇。”李洵顿了一顿,漫不经心地说:“那你应该知道孤的脾气,想要的东西若是没有得到,便会心生不甘。孤对你真心一片,你却弃孤而去,孤心有不甘。”
他这话说得近乎直白,一时间难堪与羞臊齐齐涌上来,傅娇抖着唇瓣,深深地吸了口气:“要杀便杀,你休想折辱我。”
“孤费这么大功夫把你救回来,可不是为了再杀你一回。”李洵似乎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说,早就想好了后话:“你若死了,便坐实了谋害皇嗣的罪名。孤依稀记得,谋害皇嗣,其罪当诛。”
“你家上到七十老翁,下到三岁顽童,一个也跑不了。”
“你无耻!”傅娇一下从床上弹了起来,分明告诉自己不要哭,可眼泪还是忍不住一直往下流。
李洵摊手耸肩:“对你这种负心薄幸的人,孤还有更多下流无耻的法子,你要不要一一试试?”
傅娇气得直哆嗦,抓起床上的玉枕、香囊球便向他掷去:“你卑鄙,枉顾人伦!”
李洵轻而易举躲开了那些飞过来的凶器,掸了掸衣襟,语气轻松地说:“知道你性情高洁,必定难以接受,孤也不是强人所难的人,给你三天时间,李述出灵之前给孤一个答复。你看如何?嫂嫂。”
傅娇紧抿着唇,气得呼吸不顺,听到他那声嘲讽得刺耳的嫂嫂,她恨不得冲上去拔了他的舌头。
她的反应都在李洵的意料之中,他也不再多说,只让李太医继续在这里候命,随后便走出了屋子。
前脚刚踏出房门,有什么东西从身后飞过来,擦过他的脑袋,落在他脚边,低头扫了眼,原来是新婚夫妇压枕用的求子如意。
李洵对床上愤怒的人轻蔑地笑了下,狠狠一脚把如意踢开,大步走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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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傅娇喝了毒酒, 又被李洵弄伤了喉管和胃,吃不下什么东西,这几天李太医一直守在门口, 每日为她诊两三回脉,开药给她养着身子。解毒的药格外苦,喝了之后连饭也吞不下去, 她没什么胃口,瘦得很厉害。
第二天睡到晌午才起来,身上软绵绵的, 搭不上力气, 稍稍动一下, 身子就冒出虚汗。
玉菱面带忧色, 挽了袖子亲自下厨给她变着法子做了些爱吃的东西,她勉强能吃两口。吃了半盏乳酪,她便让人把食案撤了下去。
玉菱扶着她回到床上, 小心翼翼地垫着软枕让她舒舒服服地靠着,又抖开春被给她盖上,这才端了小杌子坐在床头, 跟她说:“姑娘歇着, 我在这里陪你说会儿话。”
傅娇未知可否,微微阖上眼睛。
过了一会儿, 门外响起一阵喧嚣, 似有人在门前要进来,拦门的不让。
玉菱起身, 掀起帘子走了出去, 她虽然年纪小, 但一直跟在傅娇身边, 一瞪眼一挑眉,气势十足:“吵什么吵?王妃还在里头呢。”
王府的丫鬟最近人心惶惶,知道她是王妃的陪嫁,也不敢顶嘴,只道:“是王妃的婶母夫人说有事要见王妃,太子殿下吩咐过,王妃现在要静养,让我千万不许别人来打扰,可是你瞧……”
一旁那个神色着急的夫人玉菱恰好认识,她是洛邑傅家族亲,丈夫在族里排行行二,大家都叫她二夫人,她也是这回受傅正和夫妇之托进京为傅娇主持婚仪的婶母之一。她对玉菱说道:“玉菱姑娘,你帮我跟王妃通传一声,我真真儿是有十万火急的事情要见她。”
几个看门的婆子丫鬟见玉菱出来了,都往旁边让开,巴不得人都去缠着玉菱,莫要与她们沾上分毫。谁不知道现在的瑞王府,说是刀山火海也不为过,稍稍不注意,行差踏错半步恐怕就性命难保。
昨天太子来的阵仗他们也见识过,王府的规矩特别严,粗使婆子、丫鬟只能在院门外,只有她们这种二等丫鬟才能进院子,而屋子里头只有王妃的贴身丫鬟才能进去。她们昨天虽然不知道里头到底发生了什么,可院子里那几个素来趾高气扬的丫鬟昨儿个一出来个个面如土色,一看便知里头发生了什么吓人的事情。
玉菱正在想如何推拒绝二夫人,便听里头传来傅娇的声音。
“玉菱,让二婶婶进来。”
玉菱遂领着二夫人走了进去。
屋子里堆着繁花,因瑞王新丧,摆放的都是白菊、杏花之类素雅的花,屋子里一片白,跟进了雪洞似的,令人无端背心发凉。
二夫人穿过雪白的帐幔,走到里间的卧房里。傅娇正躺在床上,她只看得到她的半张侧脸,看上去比成婚那日消瘦不少。
“王妃。”二夫人刚开口,情绪就失控了,眼泪滚滚而落,一把上前拉住傅娇纤瘦的手腕,哭了起来:“你一定要救救你三哥哥。”
傅娇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的手,含悲带愁的眉眼狠狠皱了一下。
二夫人看着傅娇的反应,心里都凉了半截,她怎么好像一点反应也没有?是不是打算不管这档子事情?
她小儿子今年打算进京参加春闱,所以趁着她入京给傅娇住持婚仪的机会,随她一同入了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