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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娇彻底分不清是梦还是真。
她仿佛一个没有知觉的木偶,谁都能来摆弄她一下。
礼部的官员还没有走,仍是那帮人,指挥着仆妇把满府的红绸撤下,换成白绫。
家丁仆妇一夜之间也换上祭服。
傅娇冷然地坐在床沿,看着仆妇们进进出出,喜帐换青纱。摆在案头那一双儿臂粗细的喜烛才刚燃了一寸许,他们就拆了,换成同等大小的白烛。
好像一瞬间,她从熙攘热闹的人间坠入了冰冷的雪窟。
闻讯而来的命妇来了好几拨,看着她喜服未除,一身红衣坐在雪白的灵堂,强烈的对比任谁看了心里都忍不住发酸。每人轮番抱着她哭了一回,劝她望自珍摄,千万节哀。
到了子时左右,皇上和皇后也来了。
“述儿,述儿。”皇后踉跄地朝着灵堂的棺木奔去,手如利爪拼命抓着棺木:“母后的好述儿,你快起来,跟阿娘说说话。”
她今天还看到了他,他精神是那么好,牵着新妇的手给她磕头。
他笑得多么开心,为什么此时此刻会躺在冰冷的棺木中。
“述儿,快起来,起来啊。”
傅娇心有恻然,对皇后说:“娘娘别怕,梦醒了就好了。”
皇后伏在他冰冷的尸身上,哭得撕心裂肺。
皇上眼睛里也有泪光,他吩咐道:“带娘娘和王妃下去休息。”
玉菱拉着傅娇回寝殿。
众人看着傅娇木然地从灵堂离开的身影,都心照不宣地叹了口气。
富贵锦绣堆着养大的姑娘,顺风顺水长到这般如花的年纪,嫁了如意郎君,却在洞房花烛夜遭此横祸,死了新婚丈夫,只怕许久也缓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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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圣上娘娘,微臣看了瑞王殿下最近吃的药。”老太医眉头紧皱道:“殿下最近吃的药都是猛药。”
“猛药?”皇后面容憔悴,全然没了之前的雍容华贵。她坐在圈椅里,双眸毫无神采。两天来,她什么也吃不下喝不下,晚上最多睡半个多时辰就要惊醒,人肉眼可见地疲倦衰老下去。
老太医轻轻叹了口气:“殿下底子太差,他太急于求成,身体根本受不了这等猛药,所以昨日药效发作,他浑身如有烈火,在酒的催动下,所以才……”
一字一句仿佛利刃将皇后的心狠狠划开,她手指紧紧抠着桌案的边沿,指节发白,指甲几乎要从甲床上被生生剥离。
过了很久,她发出痛苦的哭声,脸上半点血色也无,只一遍遍声嘶力竭地哭嚎:“是我害了你,述儿,是阿娘害了你。”
圣上听到她的哭腔,亦是心痛如绞,他无力地扶额,鬓边生了白发,令这位仁爱的君王初现老态,他握着皇后的手,久久叹息,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
最痛哭的不是永远活在黑暗中,而是久处黑暗,突然窥得一丝天光。但那光亮转瞬而去。
他们眼睁睁看着李述身体越来越好,他和他一起蹴鞠游园,像人世间许多平凡的父父子子。
他还怀着幻想,或许他能彻底好起来,生儿育女,绵延子嗣。
可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他躺在冰冷的棺木里,根本不知道活着的人有多痛苦。
“傅氏,都是因为傅氏。”
皇后忽然狰狞地抬起头。
“傅氏害死了述儿,她害死了述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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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几天的王府用血流成河来形容也不为过。
傅娇身边的人换了好几拨,有些在她身边待了几个时辰便被带走了,之后就再也未出现过。
走在路上,时常能碰到禁卫军抬着席子,席子里偶尔伸出一只伤痕累累的胳膊或者腿,滴滴答答滴着血。
空气里都漂浮着隐约的血腥味儿。
那夜在摘星楼的人几乎都遭了殃,就连三皇子和四皇子都狠狠挨了一顿结结实实的鞭子。四皇子年纪小,受不住疼,边哭边嚎叫:“大皇兄自己跳的湖,我去救他,他差点把我拖进湖心,凭什么打我?凭什么。”
他的控诉没有得到帝后的谅解,相反只换来一顿更为结实的鞭子。
整件事明晃晃的摆在眼前,四皇子不信皇上皇后不知道这些人是无辜的。
他们明知真相,但心中的苦闷与伤痛无法排解,只好拿无辜的人来泄愤。
四皇子看透皇室凉薄,心灰意冷,伤好之后便不顾众人劝阻毅然决然出了皇宫,入了道门,做了一云游道士。
此为后话。
“还要杀多少人?”东风吹过木槿树,吹落满地残花。傅娇在屋前立着,眼神无光,凝视着微动的树梢:“还要死多少人,这场噩梦才能醒来?”
玉菱看着自家姑娘这番模样,极力克制,可是还是忍不住颤抖起来:“姑娘,你若觉得难过,便哭一哭。”
傅娇转头看向她,天光倒映在她的眼睛里,那双眸子是那么漂亮。她开口,声音淡然又带着些许天真:“一场梦而已,为什么要哭?”
玉菱哭了。
“太子驾到。”
李洵带着一群宫女太监走了过来。
傅娇抬起头看过去,恍惚地笑了下,问他:“你终于来了。”
那语气好似之前他们的争吵都是假的。
李洵只扫了她一眼,仿佛看一个陌生人,便别开了眼,他提醒自己再不会为她的假象所骗。
展开圣旨,言辞冰冷地念着纸上的文字。
“瑞王妃傅氏,谋害瑞王,证据确凿,赐鸩酒。”
他把手里的圣旨扔到傅娇面前。
傅娇深深看了看他,捡起圣旨,一字一句看过去。
李洵对她的表现略有失望,他想看到她撕心裂肺地哭,看她后悔,看她抱着自己的鞋哭求宽恕与救赎。
可她没有,她仿佛一个事外人,安安静静地对他笑。
也是,如她这般凉薄的人,怎么会因为一个权宜之计的靶子而伤心难过,哭泣懊悔。
李述就算为她赔上性命,在她心中也无足轻重。
李洵鄙夷地递上毒酒,冷冷睨她:“现在求我还来得及,嫂嫂。”
他将“嫂嫂”二字咬得极重。
傅娇只是笑笑,仰面问他:“喝了这杯酒,这个噩梦就醒了。对不对?”
“嗯?”李洵侧目。
下一刻,她端起酒杯。
看到女子毫不犹豫端起酒杯的样子,年轻的储君怒得目眦欲裂,恨不得把她撕成碎片。
从小他就知道,这天下都是他的。偏偏是她,践踏了他的真心,转头嫁给他那病秧子哥哥。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明天要上夹子,晚上十一点过后更新。
之后每天晚上九点更新哈~~比心心。
第25章
李洵高高在上, 看着瘫软在地上的女子,端着白玉酒杯,没有一丝犹豫就往嘴边凑。
刘瑾心惊胆战, 心道傅家姑娘莫不是着魔了吧,好好儿地向殿下低头认个错,殿下又怎会真的要了她的命?还是她当真对瑞王情根深种, 爱得死去活来生死相随?这莫不是把殿下的脸面放在地上狠狠踩踏。
再偷偷瞅了一眼身旁的殿下,只消一眼,便被他满脸的寒色吓得不敢说话, 他嘴角拧着笑的笑让他心头莫名发麻。他忙低下头不敢再看, 生怕殿下把怒火发泄到他身上。
傅娇喝完酒, 仰起脸看向李洵, 嘴角绽出一个笑,当着他的面把酒杯翻过来,扔到地上, 挑衅似的笑了下:“这个噩梦要醒了?对不对?阿洵。”
李洵身体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眼睛冷冷地盯着地上的女子,心里怒意滔天。
他想要她哭, 想要她悔, 想要她卑微地求他救命,诚如他卑微求她爱他一样。
他唯独不愿意她如此坦然赴死。
却不期然, 先悔的是他。一声“阿洵”把他的思绪从眼前勃然的怒意里拉出来, 凭什么她风风火火在他世界里胡乱搅一场,转头就坦然地死去?
凭什么?
他后悔了, 他不想要她死。
他要留着她的命, 把她的血肉剖开看看她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 他要把她的傲骨敲碎, 让她哭,让她悔,让她乞求自己的宽恕。
傅娇摇摇晃晃爬起来,刚走了两步,身后一只手把她的胳膊牢牢攥住,然后李洵冰冷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傅娇,没有孤的允许,你别想死。”
傅娇只觉脑子里一阵乱嗡嗡的声音,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李洵胳膊一夹,扔到了屋里的床上。
她脑子里绷了好几天的弦蹭一下断了,脑海中反反复复就一个念头,原来都是真的。
“放开我!”
她猛烈地挣扎起来,突然嚎啕大哭,拼命躲开李洵的压制。这一折腾出乎李洵的意料之外,他手心一滑,差点被她挣脱了去。她扑腾着要往地上爬去,李洵脸色阴沉得如泰山将崩,他沉声对外头喊了一声:“传太医!”
刘瑾忙应了声,点了禁卫军,让他们赶紧去太医院请院首过来。
傅娇感觉到李洵不由分说地把她拖到床沿,心都凉了大半,反抗得越发凶狠。她眼看自己不敌他,声嘶力竭地哭喊道:“李洵,你放开我。”
李洵仿若不闻,终于把牢牢抱着挣扎不休的傅娇,他耗尽了她的力气,扶着她的上半身,一只手掰开她的嘴,另一只手毫不犹豫地伸进她的喉咙里,深挖、硬掏。
长指在她喉咙里疯狂搅弄。
傅娇难受得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掉,还要挣扎,可是锁着她的那一双手臂犹如铁钳,半点也不为所动,冷漠地翻搅着她的喉管。
他的手指带着他蓬勃的怒意,一下比一下狠,一下比一下重,傅娇只觉得嗓子眼连带着胃部一顿痉挛,刚刚喝下去的毒酒带着腹中残留的食物涌了上来。
她吐了李洵满身,他忍怒看着狼狈的女子,冷笑道:“给我吐出来,全部吐出来。”
他丝毫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等她吐得再也吐不出任何东西的时候,他让宫女端来一大盆胰子水。
捏着她的腮帮子,生生撬开她的嘴,把一大盆胰子水灌了下去。
李洵毫不怜惜,再度在她嗓子眼里搅动着。
喉咙间传来撕裂一般的疼痛,她连呼吸都是疼的。眼泪从她的眼眶里划出来,滚过脸颊,最终顺着腮帮子滴到李洵的手上。
他看向她的眼睛,还是那么漂亮,只不过以前的傲气与娇气全然没了,有的只是苍白的脸上挂满泪珠的狼狈、恐惧,与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