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映真想了想,走出去给傅宅王管事打了电话,家里的琐事一切都有王管事打理,电话一通王管事听清来意,确认梁映真开的车牌,便报上一份账号密码。
“为了防止行车记录被破坏被人复制内存卡,家里的车用的都是实时云存档系统,半年自动循环覆盖。傅总用的车密码石秘书保管,家里其他车密码由我保管。”王管事解释道,“每辆车配备的行车记录仪密码不同,所以刚才跟您确认车牌号。”
梁映真照着王管事的指导下载了APP,登录记录系统,上面依着年月日列出一排视频。
行车记录的视频出来,车内车外全景监控,中年男子在车门外的话也被录得清清楚楚,只是郑理那一脚飞踹也落了个行政处分,警察口头批评下,叮嘱下次不能再犯。
艾静和郑诗玥走出派出所,终于松了口气,对视一眼:“又丰富了人生体验,第一次进派出所。”
梁映真的手机弹出一条微信,点开屏幕停留在云记录系统页面,目光忽然一顿,指尖往下滑,露出下方另一半视频。
时间显示是五月底,视频封面一道炫目的白光下隐约可见傅审言的下半张脸。
前面三人走远,她停下脚步,点开视频,瞳孔蓦地放大。微抖着手取出无线耳机塞进耳朵,周围一切安静了,只有莫维带着不确定的犹豫声音:“傅总,您想好了吗?”
“速度,距离,方位,再确认一遍。”
极轻的带着电流声的男声在听筒传出,被敏锐的行车记录仪悉数录下。
“你不信我做事?”
“明白。”
最后这句话后,便是一阵炫目的白光占满整个画面和“砰”的一声巨响,画面瞬间黑暗,剧烈的震动以至于手机屏幕外的梁映真身体也跟着颤抖了下。
深秋的天不冷,四肢却从脚底窜起一阵寒意,冰冷入骨,甚至摇摇欲坠有些站不住,一手紧握着手机,另一手垂着身侧虚虚地抓了下,什么也没抓着。
耳边忽然响起几番对话。
“你怎么这么淡定,出了这样的事,你也保持镇静……哎。”
“别担心,我心里有数。”
……
“你说要瞒着别人,可是家里那么多人,公司那么多人,你不去公司怎么瞒得住呢?”
“安排过了,放心。”
……
“才一个月医生就允许你开始复健啦?好厉害,我就说你身体好肯定恢复得快。”
当时他说了什么?
好像什么也没说,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头发。
第一百章
从机场出来, 傅审言坐上商务车,窗外下起濛濛的细雨,天幕阴沉沉的, 一片让人看了提不起劲的灰暗。
傅审言心情颇好, 望着窗外灰沉沉的天勾了下唇,放在大腿的手掌微微舒展了下。分别一周,有点想念他的小妻子。
商务车穿过细细的雨幕, 疾驰在江南大道, 一小时后抵达别墅正门, 车门打开, 雨幕里佣人在门边撑起一柄黑伞等候。
傅审言下车站在伞下, 随意问了句:“夫人在家?”
“在,呃……”佣人语气犹豫。
他微顿脚步:“怎么?说。”
佣人谨慎地答:“夫人昨天从外头回来似乎不怎么高兴, 也不说话, 很少和狗玩,吃饭吃得很少,似乎没什么胃口。”
傅审言轻皱了下眉:“知道了。”
踏进别墅, 微摆手,佣人拿着伞退下,他抬眸望了望书房, 微信上两人的聊天停留在最后的“好”, 之后便没有其他消息。
心情不好, 怎么不和他说?
傅审言心头疑窦丛生,上楼推开书房的门。
纤瘦窈窕的身影立在窗前,秀美的面容微侧,看向窗外。细细的雨帘垂直飘下,恍惚看去似乎雨水从她的眼睛流淌而下。
听见门开, 她回头看他,平日灵动漂亮的大眼睛目光很静,隐隐有些呆。
傅审言合上门,向她走去,她抬起手,紧握着手机,挡住他的靠近。
屏幕朝上亮起,递过来,他只垂下眼睛扫了一眼,精密运转的大脑很短暂地空白一秒。
她启唇,声音碎裂般微哑,轻声喃喃,“难怪,你恢复这么快……”
他边走边脱下西装外套,随手放在沙发边,淡淡道:“听你的语气,像是遗憾我没在车祸里致残致死。”
梁映真抬眸,眼眶盈着泪意:“你明知道,我…我不是这个意思。”用力攥紧手机,指骨泛白,“解释……我想要解释……”
“你先冷静下来。”
傅审言走回至身边,朝她伸手,她下意识往后趔趄,险些摔倒,扶住窗台才堪堪稳住身体。
他停住脚步。
“是因为我吗?”她哽咽着,声线带着哭腔,抬起颤抖的手指着自己心口,“是为了我吗。”
昨天到今天,她独自静坐在书房,脑里不时响起程越的话:“我常常感到不安,直到你说要去照顾他,我就猜到这一天迟早会到来。他的车祸与你没有干系,你去照顾他说再多理由,归根究底是你放不下他。”
毫无缘由的,反复响起。
一个可怕的猜想在脑里浮现,可怕却有逻辑。
她努力告诉自己不会的,他那么理智的一个人。却再找不出另一个理由,哪怕是漏洞百出,也再找不到第二个理由。
一直忍着不去打扰他的出差,一直忍着,等不及其他,等不住试探,直接将视频摊开想要一个他说的解释。
他却只说,你先冷静下来。
然后沉默到现在。
梁映真扭头仰起脸,逼回肆虐奔涌夺眶的泪水,秀气的鼻翼微颤地翕合,泪水止不住滑落脸颊,天花板入目一片模糊水影,她泣不成声,小声呜咽,内心被巨大的悲伤和绝望吞噬。
以前她跟韩真佩说,觉得他的车祸她也有责任,可能是他心情不好开车才出的事。
真相却是这样,真相竟是这样。
他作出这样的事,让她情何以堪,要怎么面对他,又该怎么面对自己?
“你有没有好奇过,为什么发展良好的耀辉在你昏睡的三年里败落到差点被收购?”
平静的男声淡淡响起,梁映真微怔了下,的确恢复记忆后她心存疑虑,怎么好好的耀辉突然就不得不出卖她的婚姻换取利益。
此时却不是她关心的重点。
“我现在不想知道。”
“岳母以为她是不擅长经营,错了,她不擅长的是作出选择。”
他递出一方干净手帕,她不接便被塞进手心,只好手指微蜷收紧握着。
他自顾自说下去:“她常年在家做安享富贵的梁太太,耀辉其他人本来不放心她走到台前,提议改为职业经理人模式,她不同意,认为以前的模式很好,也不放心外面的人掌管耀辉。于是你看到,你那个表姐年纪轻轻当上副总监,岳母当执行人,耀辉一年不如一年。原因只是她做错了一个选择。”
梁映真听进去了,默默攥紧手帕。
“要说岳母多恋权未必,后来和傅氏签订合约,傅氏的管理团队入驻,她照样接受良好。四年前,她只是缺一个类似傅氏的契机,强势入驻耀辉。那么,耀辉绝非现在的程度。”
“映真。”
两人亲密时他叫她“真真”,严肃时就会叫她“映真”,生气时叫她“梁映真”。
“你的性格与她不同,却有相似的部分。太过柔软,遇事犹豫不决。就算和我吻过,你和程越分手也是他提出的不是么,与我复合同样,我不逼你,或许到现在你还陷在混乱的情绪中。”
眼睛浸在滚落的泪水里,她几乎条件反射地微微睁大眼,听得更专注了一点。
她气自己的没骨气,这个时候居然还想听他为自己开脱,却在听完后整颗心坠入冬日冰凉的湖面,渗进丝丝寒气。
“所以你伤害自己出车祸,是为我好?”她含着泪凄声质问。
傅审言镇静道:“为了我们。”
“可那晚在车上你说过,不会再骗我的!”
眼角落下泪,她死命咬住下唇,泪水肆虐流淌,“我说不过你,你总有那么多道理,黑的能说成白的,把我当傻子骗得团团转也是为我好。可是我不敢信你了……你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男人进来始终平静的面容终于掀起一丝波澜,微微皱了下眉。
“又钻牛角尖。”
“我没有钻牛角尖。”她抹去泪水,哽咽着吸气,“姑妈知道这件事吗?她是不是也因为这样去梁家找我?”
“她不知道。”
梁映真点点头,自嘲地笑了下:“是我犯蠢了,姑妈怎么可能眼睁睁看你做这种事……别的人呢,你,你是真的骨折了吗,我见过你的伤口,可你恢复那么快……”
“是骨裂。”事已至此,他不再隐瞒,“不是骨折,你见到的是外伤。”
她睁大眼睛,愣住半晌,随后唇角弯出令人怜悯的弧度,声音轻得仿佛飘落在空中:“所以医生也是骗我的,对不对?我还傻傻地跟佩佩说你好厉害,复健都比别人快。”
抓着长发,她几近崩溃地趔趄,靠着窗台才不至于撑不住身体。
“当时看见我在床边哭,你在想什么,很满足还是很得意?一切都像你精心设计好的那样发展,吻我,分手,复合。”她目光涣散,一片慌乱和迷茫,“那天,你是真的摔倒还是故意的,司机说雨太大被堵住接不了我是真的还是你安排的,我家司机会不会根本就没有出门,是妈妈让你来的?”
见她渐渐陷入癫狂,傅审言伸出手掌,紧握住纤瘦的肩头。
“真真,你冷静一点。”
“我冷静不了!”
她崩溃着哭喊,抬起湿润的眼睛,直直地看向他,“我听到的一切看到的一切是真实的还是被你安排好的?佩佩说我对你不公平,是她自己想的还是你让她跟我说的?”
再支撑不住身体,绵软地往下滑,被他抱起来放在沙发上,躺下被流出的眼泪呛住,猛地咳嗽,他扶起她靠在肩头,轻轻拍打胸口。
“那些重要么?”他皱起眉,“我不逼出你的选择,你想和程越结婚生子后才发现心里有我?我们相爱,我们此刻在一起,这才重要不是么?”
“我……我想问你。”
咳嗽后,声音很轻,带着沙哑:“用伤害自己的方式骗我,说是为我好,有没有想过我愿不愿意接受呢?还是说,其实你从没将我看作平等独立的个体,只要你想,只要你可以,怎么样对我都行,用你的话说,这样是爱我,是为我好。爱是多么美好的感情……你却说是因为爱,所以伤害自己,欺骗我。”
梁映真慢慢撑着身体坐直,脸色苍白得厉害,推开扶在肩头的手掌,眼泪扑簌簌地掉落。
“昨天以前我知道你爱我,现在却不确定了……你对我的感情到底是爱?是占有欲?还是被要求离婚后的不甘呢?”
“梁映真!”
傅审言抿紧唇,眸中亮起一丝怒意的微光。
她凄凄地弯了弯唇:“你叫我的全名了,是不是要教育我了……”
傅审言收紧手掌,大脑里迅速准备的一席话被迫咽回,薄唇微张了张,最后只吐出“你需要冷静”一句单薄无力的话。
她垂着眼睛,目光落在无名指的戒指上,泪水啪嗒啪嗒地掉,死命咬唇扭开脸,看向雨帘飘摇的窗外,玻璃窗蒙上一层浓浓的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