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无所谓。”
何犀把另一边的柜门也推开,让清凉的空气彻底进入原本狭小的空间里,自己闲适地靠在一边:“你这把剧本条分缕析的,是准备把赖枫微的饭碗抢了?”
“摄影本来就该这样。”
“你会不会觉得剧情片太假?”
“故事是假的,工作人员下的功夫是真的。”
“嗯,不过赖枫微也说,虚构的故事加上你纪实感的拍摄风格很有味道。”
连着听见赖枫微的名字,他沉了沉嘴角,但没说什么,依旧盯着黑字。
何犀觉得有点凉,遂把手垫到腿下,盯着墙面上的一张样照没话找话:“画面色调会不会太冷?我担心选定的那几套衣服颜色被压得太厉害。”
“暗淡才是生活本质。”
她遐思一番,探问道:“暗淡是你的本质吧?前阵子你像变了个人一样,是不是为了讨好我演的?”
尤叙翻过一页纸,没有说话。
“也是,你能在这个圈子里混到今天,哪里会是什么嘴笨的人?从前是我想得太简单了。你明明是想表达的时候能说的不行,不想表达的时候就像有什么沟通障碍一样,都是装的吧?这样就能进退自由了是不是?你为什么不去做演员?这演技多好啊,简直是老天爷赏饭吃。”
十来分钟前还闲寂至极的房间里,突然像打开了一档人性分析电台节目,主持人滔滔不绝。
尤叙回想起下午她一言不发打车离开的潇洒模样,还有她带着食物照常回归,下午在办公大厅里愉悦讨论工作,迎面遇到他也冷漠非凡的表情。
他知道何犀如今不会和从前一样,因为他的突然放手劳心劳神,反而能从容面对,置若罔闻。
所以一刻钟前何犀鬼鬼祟祟推门进来的时候,他挺惊讶,但又习惯性被动接受。
她总是比他先一步。
尤叙没否认何犀的判断,放下剧本喝了口可乐,缓缓道:“何犀,我不是个积极的人,就算一时做出行为模式的调整,也没法真的扭转悲观的生活态度。”
“我知道啊。”
“……你听了尤风风和袁野泉的矛盾什么感觉?”
“我本来就觉得人没必要结婚。”
“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你父母的相处模式似乎很正面。”
“他们是很好啊,所以我觉得他们就算没有结婚,也能过得和现在一样好。”
尤叙不明显地扬了扬眉毛,没吭声。
“你以前的学校有那种巨大无比的阶梯教室吗?我们学校那种教室的桌洞上壁,总是有很多硬邦邦的口香糖干尸,不去摸一般就不会发现,但有时候蹲下去捡笔,不经意间就会看到。”
他听出了这话的隐喻,又听见何犀紧接着问:“尤叙,你的口香糖干尸是什么?”
温郁苹风倏忽间轻泛,他绰绰感到一盏微芒在雾中亮起。
然而就像他一贯的作风,他第一反应依旧是佯装迟钝,只说:“我不去上课,所以不清楚。”
何犀抬起下巴怫然盯着他的侧脸,深吸一口气:“不说算了,我还懒得听呢。”
尤叙不置可否,把注意力转移到电脑屏幕上,手指在触控板上灵活滑动,嘴上说:“你还不回去吗?”
何犀不为所动,继续说:“今天赖枫微问我要不要跟他在一起。”
尤叙浏览着机器目录,反问道:“你们不早就在一起了吗?”
“你别装不知道了,之前是假的,你没看出来吗?”
代替评论,他无语地轻笑一声。
“不过这次是真的,他让我考虑考虑。”
见他没什么反应,何犀严肃地分析道:“其实想想也没什么不好的,我跟他一起特别放松,这些年也确实算是知根知底……虽然说二十多岁的我喜欢追求刺激,但如今时移世易,我也身心俱疲,是该顺应心境换一种清闲恬夷的生活志向了。”
滑动的手指不知何时停了下来,空调的嗡鸣被二人间的短暂沉默放大。
“就这么决定了,我也不能枉费人家长久以来的迁就。”
“你呢,也不该那么冷漠,傅一穗挺好的,不任性冒进,肯吃苦又贴心,你老这么消磨她那一片芳心太不仗义。但反正她还年轻着呢,也比我耐心得多,有的是功夫陪你玩那套忽远忽近的偷心游戏,应该不会像我一样失去兴趣。”
座椅滑轮滚过木嵌地面,何犀眼看尤叙阴沉着脸起身关窗,一把拉下了窗帘。
何犀脑内骤然响起预告危险的警示音。
他不紧不慢地朝何犀坐着的金属柜走过来,手撑在她大腿两边,只留出了一小团空间。
“干嘛这么看我,我说的不对吗?”隔着半臂距离,她直视尤叙的眼睛。
他略低下头,又靠近一点。
柜子里光源受阻,温度变高,感官敏锐。
鼻间是烟草和可乐味,混在一起就像某种能下药的植物。
何犀漫不经心地拿掉了他的眼镜,反手架在自己头上。
尤叙眯了眯眼,视线在她眼睛和嘴唇之间周游。
“何犀,择偶应当慎微,随便选不如不选。”
“少教育我,我可比你多活了一年,恋爱经验也比你多得多,实践出真知,知道么?”
“我们分手之后,你谈了吗?”
“当然了,难不成还在你一棵树上吊死?”
“后来呢,都分了?”
“我玩腻了就分,提醒你一下,我们分手可是我提的,也是出于同样的原因。”
“那你现在为什么会在这儿?”
“这里本来就是我的杂物间,临时借给你而已,我为什么不能来?”
“我不在的时候,你想过我吗?”
“从来没……”
有字还没出口,他就亲了上来。
力气太大,何犀一时没反应过来,被迫向柜子深处倾倒,后腰被一手揽住。
右腿被抓着向外挪,身体滑到柜子边缘,皮肤仿若紧贴着岩石。
理智退潮般消弭,气息于缄默中交缠,如骤雪前的密云涌动。
短暂的停顿,额头相抵,说话声像加了低重效果:“我想。”
何犀眼睛周围一大片地方突然有些酸涩。
尤叙抚着她的脑后的头发,嘴唇又移到她脸颊,耳廓,肩窝。
何犀扳着他手臂上紧绷的肌肉,轻仰起头,意识就像烟花在夜幕中爆炸那瞬间的灿烂。
意欲渐浓,温热的触感却突然消失,她跟着抱上尤叙的脖子,呼吸声停在耳边。
再睁开眼时,身前被空开一段距离,她抬眸对上他微红的眼睛。
尤叙抿了抿唇,低声道:“这间房的门锁坏了。”
“哦,对,那就……算了。”
何犀缩回手,想往后退,背后的力气却没有松开。
“你还没把我移出黑名单,我联系不到你。”
“我需要的时候自然会联系你。”
他歪头研究何犀戏谑的神情,嘴角轻扬。
“你真当我做买卖呢?”
☆、45-曩昔之旧事
赖枫微常说:前期准备得越充足,后期出错的概率越低。
在导演这样的理念下,从攒剧本开始,前前后后筹备了一年多,《流霞》终于开机。
当日青烟缭绕,场面庄重肃穆,本就热辣的空气温度被烧得更高。
何犀戴着深筒渔夫帽,躲在遮阳棚下面躲避浓烟和烈日,像个观众观看周遭的人文风景。
温非尔接受完一场短暂的采访,也遮得严严实实地躲到她边上。
何犀看了一眼远处被保安挡住的人群,调侃道:“大明星,能给我签个名吗?”
温非尔隔着墨镜看她,一本正经答:“一张五十块。”
“没问题,我批发个一百张,等你拿了奥斯卡再去倒卖。”
“奸商啊。”
何犀笑笑,视线突然被人群中的几个炮筒吸引——分明不是对着演员的方向。
顺着镜头望过去,她看见人群中的尤叙,他穿着剧组统一的黑T恤,高壮白皙得十分显眼。
“这正常吗?一个摄像师有粉丝跟拍?”
温非尔笑着说:“以前上学的时候,他就经常被偷拍了发在学校论坛上。”
“这样啊,那追他的人应该很多吧?为什么他……”
“他那个脾气,只可远观,一般女孩都是暗恋或者表白被拒。”
何犀非常赞同地点了两下头,感觉温非尔憋着话在后面。
“怎么?”
二人走到餐车背面,温非尔拿出电子烟开始吞云吐雾。
“何犀,既然要一起工作,我觉得有些陈年旧事还是说出来得好。”
“你说。”
“我大学喜欢过他,但因为目睹了他对女孩的态度,所以当时想先以朋友的身份和他相处。”
何犀并不觉得惊讶,示意她继续说。
“不过我后来发现,他是个特别不缺爱的人,独立、坚定,冷漠到让人觉得靠近他都是一种打扰,于是就不再动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