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这么大,下午还能拍吗?”
“拍不了。”
她伸了个懒腰,感叹道:“这就有种费尽心思装病不去上学,结果发现全校都放假的悲哀。”
尤叙看着她脸上挂彩还笑眯眯的样子,心尖一阵酸涩。
他犹豫着说:“你好像忘事很快,不怕灾厄,可面上装得再开心,身体还是会诚实反应。唯两次见你崩溃,上一回是高中的事,这一回就只是打架打输?”
她脸上的笑僵了一瞬,又立刻恢复了神情。
“对啊,既然如今逆风翻盘,大仇得报,我也可以退隐江湖了。她要了多少钱?你该不会没有还价吧?”
他没回答这个问题,脸紧绷着,一言不发地望向窗外。
屋内滚过一阵静默。
尤叙再望向她时,眼圈是红的。
对上视线,何犀愣了神,突然也觉得很难过。
“我们和好吧何犀,以后遇到什么事儿,我都陪你一起扛,成吗?”
何犀垂下眼帘,盯着桌上的一滴水,问:“杨栢跟你说什么了?”
尤叙低哑着嗓子说:“我们有过一个孩子,是吗?”
耳鸣声渐强,她在桌子底下紧攥着手指,眼前发黑。
“都过去了。”
“为什么不跟我说?”
“我也是到了最后才知道。”何犀撇开头,窗玻璃上雨水成瀑。
“所以你就直接当这事儿没发生过?”
“那不然呢?告诉你了又怎么样?”
“我一定不会走。”
“我不想那样,”她眼中明亮,“举着摄影机跋山涉水、穿着帆布鞋上台领奖,自由自在、一往无前,才是你该有的样子。什么责任、奉献、市井、琐碎,都不该束缚你,也不会束缚我。”
“你的事对我来说不是束缚。”
“风风和袁导都牺牲了很多,结果到最后互相都觉得拖累了对方,虽然这样的奉献很感人,但我觉得没什么意思。如果时间倒流,即便我事先知道自己怀孕,也一样不会告诉你,也不一定会生下来。你看,现在我们不都过得很好吗?”
何犀一字一句地说着,上挑的眼睛微眯,淡然地冲他笑。
尤叙抹了抹眼角,起身拉开阳台门,迎着风点了支烟。
“何犀,想到你自己躺在医院里,我悔不当初。”
目远处青山绵亘,绿野间云雾弥漫。
她听见尤叙的声音掺杂在飒飒的雨声里,苦涩,沉重,破碎,就像在风雨里洗濯积浊。
何犀轻叹一口气,拭去睫毛上的潮意,走到他面前,隔着拉开的那四分之一道阳台门的距离。
“给我抽一口。”
尤叙本想拒绝,又想起了赖枫微烟嘴上的口红印,于是松手随她拿了过去。
何犀接过烟,落入唇间,吐息间,双眼仍灼灼凝视着他,脸上的伤都像特意添的点缀。
她捕捉到尤叙动摇的目光,情态意味更甚。
尤叙转身拿起茶几上的烟缸,凑到她手边。
她微微仰头吐出烟雾,眼波流转间,火光熄灭。
风吹进来,烟雾消散,何犀趁着他去放下烟灰缸,悄然向他走过去,手顺带拉过了薄纱帘。
尤叙一回头,那双温热的手就窜进他衣服里,顺着他的腰腹肌理一路向上。
他顿时肌肉紧绷,热血上涌,手伸进她黑亮的卷发里,指尖轻抚过她后脑的骨骼轮廓。
何犀把他的黑T恤向上推,嘴唇掠过他胸口,脑后的力度刹那间变重。
“何犀。”他嗓音低沉。
何犀应声抬头,他亲了上来,鼻息舐过她人中,带着皂香,空气温湿。
“嘶。”嘴上的伤被碾过,她吃痛地扭开头。
尤叙若有似无地尝到了一点铁锈味,裹着她后脑的手却没有松开。
“你要是实在手痒想打架,我们可以去拳馆,租场地的钱总比赔偿便宜。”
“我刚刚梦到你了,梦里你也在打架,先是在冰场上撞了我,后来是在颁奖仪式台下。”
“后一个你怎么知道的?”
“赖枫微告诉我的。”
他咬了咬臼牙,面露不悦:“以后别抽别人的烟。”
何犀不明就里:“啊?”
“他喜欢你,离他远点儿。”
她嗤笑:“你早干嘛去了?”
尤叙另一只手揽着她的后腰,坚实的手掌一点点向上挪,沉着地解开了搭扣。
她呼吸变快,下意识地往前靠,身体贴得更近。
他亲上她的额头,眉角,又伏在她耳边低声道: “以后没他的事儿了。”
衣带从肩际滑落,前襟的扣子被急急忙忙解开,她双脚一时悬空,恍神间被紧压在沙发上。
眼中水汽朦胧,何犀看着尤叙直起上身,展开修长的肌腱,将身上的深色T恤丢在一边,岩壁般健硕的轮廓随之映衬在昏蓝光幕里。
他擎着她的腿弯向身前拉,还垂头注意着,避开了她膝盖上的擦伤。
风帆降落,天光暗淡,大洋深处波浪翻涌,遥远的灯火星然灿亮。
何犀后一步从浴室出来时,尤叙已经穿戴整齐,正在收拾桌上的饭盒。
她飞扑到床上,从床头柜上拿了手机看了一眼时间,问道:“下午真不开工啊?”
尤叙将垃圾袋打了个结:“其实今天改了计划,拍的是室内戏,我旷工了。”
“你变了尤叙,你对不起这门神圣的事业。”
“对,所以我现在要回到岗位去。”他提着袋子往门廊走。
何犀滚到床边,探头看着他的背影,揶揄道:“你现在已经有污点了知道吗?什么爱岗敬业人设,在你动了邪念的时候就崩塌了。”
尤叙轻笑一声,拉开门。
“我晚上还来。”
☆、50-流澌已来下
“但是相信我吧:
就是那个站在峭岩上的少女,
她比波浪、天空和风暴,还更漂亮。”
——《风暴》普希金
在剧组三个月,尤叙一直没剪头发,留到了何犀从来没见过的长度,还带着点儿天然的卷,特像她小时候喜欢的日本男演员。
尤其是他拍完夜戏,安安静静地卷着手臂在角落打盹时。
凌晨天凉,他身前盖了件剧组统一发的黑色长外套,壮胳膊被挡上,只露出一张白净的脸,莫名能激发何犀的保护欲,还让她觉得他们俩的年龄差被无限拉大,这让她很愉悦。
于是从某一天起,盯他睡颜成了何犀的日常娱乐。
“袁导说你从前跟女孩儿一起吃饭吃到打瞌睡,把人给气走了,我特别不理解。”
他听见何犀的声音,眼睛还闭着,嘴角舒展,呼着气发出一点儿疲惫的低音,像在哼歌。
“怎么呢?”
“多可爱啊,”画人像似的,她的手指在他脸前面横横竖竖地比划,“啧,太可爱了。你别动,我给你拍张照。”
尤叙叹了口气,衣服一把拉到头顶,将脸盖了个严实:“别,你赶紧到里面睡觉去。”
“得,”她干脆地收了手机,回头确认周围人都睡熟了,脸才凑到他脑袋的轮廓边上,“反正早拍了不知道多少了。”
隔着衣料听见他话里带笑,要狠不狠:“你等着。”
她不动声色地把手伸进外套里摸了一把他的腹肌,在尤叙掀开衣服反击之前窜回了女孩睡觉的隔间。
几步之遥,摄影组另外几个人横七竖八地躺着,没着的人也听到了这番对话,偷摸地讨论。
“这是在一起实锤了吧?”
“不会吧……平时白天都看起来不太熟的样子。”
“你敢这么跟尤指导说话么?”
“那倒不敢……”
边上又醒了一个:“肯定在一起了啊,每回夜戏结束,等大家都睡了,美术姐姐就去尤指导边上蹲着,什么话都不说,就是盯着脸笑。”
“你这么一说还怪吓人的……”
“还有上回她和群演打架,不也是尤指导扛走的吗?”
“我当时还以为尤指导只是想救那个群演……”
傅一穗听见门被轻手轻脚关上,被子里先是一阵凉,又渐渐开始发热,就知道是何犀进来了。
“还不睡?”何犀轻声道。
傅一穗本想当没听见,身体却先一步假装翻身,时间点挨得太近,欲盖弥彰。
“我知道你还醒着,不然该打呼了。”
傅一穗往左边扯了扯被子,被子却纹丝不动,像是被钉在了何犀那一侧。
何犀见她不回话,打了个哈欠:“在你开始打呼之前,我得赶紧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