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今晚我没饭辙,黛老师就把我带上了。”
“一个纪姐,一个黛老师——又占我便宜。佩佩,你说要小曲叫你什么?”
“刚见面不就说了,我们这个年纪差,直接叫阿姨好了——我老了呀,中年女人,结婚生子了,不像是你们还要撑着辈分。”
“我和元黛毕竟还在婚姻市场上待价而沽的嘛。”纪荭说,和曲琮八卦,“你知道吗,你们老板是不婚主义者,我总说她有一天要后悔的,不婚太幼稚了,完全是在逃避。”
小曲今天是真的第一次见到纪荭——元黛之前就已经知道了,现在只是更肯定而已,她也不介意纪荭拿她当话题,简佩和曲琮并不熟悉,不了解她的性格,律所圈子小,八卦多,简佩肯定不太想谈自己的私事。元黛是带曲琮来的那个人,是该多说些她的隐私。
元黛半开玩笑地说,“不婚有什么,其实挺好的,不婚就不用离婚了么。”
小曲都准备笑了,纪荭突然眉立,气氛突然有瞬间的停顿,小曲脸上闪过一丝惶恐,简佩也有些吃惊地看过来。
——元黛知道她这句话说得有些过,她和简佩的关系是可以拿对方的弱点开玩笑的,简佩说她独身一人不敢回家面对孤独灯火,元黛并不会生气,她也会说些简佩介意的事情,只是今天当着外人的面没讲而已,但她们和纪荭不是这样的关系,纪荭可以说她们,她们是不好回嘴的。
不过,只是一句玩笑话而已,年近四十,不会有人因为这句话就翻脸的,纪荭不喜欢的是自己的地位受到挑战,而不是离婚的事情被拿来说嘴。元黛拉着曲琮也和她八卦,“不过那是我没你纪姐厉害,我离婚赚不到钱,她离婚两次,身家翻了两倍——我要有她的本事,我天天结婚。”
这两次离婚是纪荭的得意事,她笑了,“那我不是和你吹啊,不但分了财产,而且我和两任前夫到现在还都是朋友,这就是做人的本事了,知道伐?你崇拜你这个黛老师没啥道理的,她嫩得很,还是小女生,人生经验还是要多和我学。”
今天并不是三个好友私人聚会,还约了些别的朋友,说话间陆陆续续都到了,曲琮渐渐也融入进来,毕竟她已是华锦的律师,在座宾客多少都有些业务联系。其中还有华锦的客户,“这就是JS的骆总,他们最近在我们这里搞股权变更呢。”
“叫我真姐就好了。”骆总叹口气,“哎,又变更,每次变更都要开会,好烦的——我都不想搞了,师雩完全是个甩手掌柜,小胡也是业务忙得不行,完全不肯跟我搞管理,我想到什么融资上市头就痛。”
“他和小胡结婚没有啦?”
“但是你们搞得这么好,肯定是要再扩大经营的咯,免不了的,不说别的,现在号很难约——私人医院都要提前两周约号,有点过分的,还不是约师医生,上次我约一个很简单的点阵激光都约不到。”
“你又做点阵了?我看你皮肤还好呀。”
“那不是已经度过恢复期了吗,之前做完我在家呆了一周没去事务所,行政那边还问我是不是出差了。”
“正好,真真你帮我看看我保妥适是不是要补一针了?”纪荭又拉着骆总问医美上的事情。
“这个我给不了很专业的意见——好多年没上临床了,要么下次我带小胡过来,需要的话当场给你补一针就行了。”
“可以的,药我带还是你们带?”
“我们的货还不都是从你们公司拿的。”骆总笑了,“随便的,都可以,不过要看下次约什么时候了,你知道小胡现在也是两点执业,有时候手术安排得多了,她根本没时间出来吃饭。”“胡医生不准备辞职结婚啊?”简佩有点八卦,“你们师医生年纪不小了吧?再不生小孩有点晚了的。”
“这我就不好问了,”骆总喝口水,“人家的私事,全看他们自己,会不会结婚不一定的。”
——骆总要比她们小几岁,今年也三十六七了,依然单身,她和JS的师医生是有一点故事的。这些其实该知道的人都猜出来了,只是没挑明了而已,元黛看老友一眼:简佩也是知道的,只是她不怕刺痛骆总而已,毕竟JS是华锦的客户,和她无关,有时候,她就是有一点这样小小的恶意。
“对了,说起来,你们医院这轮融资是沈氏的资本吧?”她讲,又转头对简佩说,“那我们可能又要见面了,我记得你们所有做沈氏的业务,不知道会不会分到你头上。”
沈氏集团的业务量,天成不可能一个小组硬吃,一定是合伙人共享的,简佩先知道就能先争取,她举杯喝口茶,“不晓得,我回头要问一声,可能真的又要碰面了。”
五六个人的小餐叙,吃得简单聊得久,食物并不是重点,有些人甚至只吃沙拉——对她们来说,运动时间是很有限的,新陈代谢又在不可避免的不断降低,想要严格控制身材,就只能严格要求自己,放纵食欲是承担不起的奢侈,毕竟,人一胖就容易显得老了。
“其实我们主要是场地不够,但是现在很犹豫是否要扩一层,装修要搞很久,而且市场不好说……”
“佩佩,你老公最近公司搞得怎么样了,有没有兴趣转让专利的?我们公司今年还在全球买专利,之前他们有人看了你老公发的论文,很感兴趣……”
重点是谈天说地中释放的压力,迸发的商机。也不是只聊工作上的事,电影、美妆、服饰甚至是游戏都聊,纪荭最近在玩换装游戏,已经氪了好几万进去,结果曲琮居然也在玩,大家围绕抽卡游戏的掉率是否符合公示展开激烈讨论,当然少不了法律风险的评估。元黛断定有一天会有玩家提告,要求查看服务器运行日志。
“互联网法务是片新蓝海。”最后简佩这么总结,“尤其是信息利用这块,五年到十年之间肯定有大量人才缺口,到时候我们可以试着组织一批讲座,绝对盆满钵满。”
“培训肯定是稳赚不赔的。”纪荭说,她问元黛,“哎,要不我们几个搞搞?”
“怎么搞,你从美国那里弄几个人过来讲课?”
“那边是已经在做相关的工作了,可以参考一下的,我有认识几个小朋友在做,虽然法律不同,但思路可以探讨,而且那边的纠纷实例多啊,光学几个案例就够有启发性的了。”
“这个是可以搞,现在APP出海的小企业很多,越是往发达地区去就越需要注意这些——非洲那边不用管,去那里做生意很少带法务去的,北美、拉美、欧洲。”
“拉美现在市场很大啊!”简佩说,“我还真的好多客户瞄上拉美市场了,不过那边搞这些需要法务吗?互联网立法已经这么发达了?”
“不管发达不发达,参加个讲座总是没问题的,费用也不会太贵,一两万而已,哪个公司出不起——搞不搞嘛?我出人。”
“那我们肯定出渠道了。”
“我可以出场地。”骆总急急忙忙地说,“这个成本不高的,大家摊一摊,可以搞啊。”
还有一个朋友很有搞这种大型讲座的经验,可以弄到批文,说话间就摊起了一个小活,餐叙后半段都在说这些,谈到九点多把盈利估出来大家才意犹未尽地散了,元黛叫曲琮和她一起走,顺路送她回家。
“你表现得还可以。”她说,“挺讨纪荭喜欢的——也很会来事儿,蛮好。”
确实蛮好,以小曲的家庭背景和成长经历,她很可能是那种不通世事的类型,又或者因为家里保护得太好,过于懦弱自卑,没想到曲琮虽然有点不自信,但场面上都能稳得住,在格兰德碰头会上不卑不亢,刚才的聚会里话虽然不多,但却也不尴尬,多听少说,倒也很自然就融入进来。
现在就她们两个人,小曲才露出点真实的模样,“刚才都是你和佩姐的客户吗?”
“算是吧,业务都有交集,性格也投缘,都是女性,关系自然就都近了,再加上偶尔也会合作一些小事情——就像刚才那个讲座,大家手里的东西合在一起可以赚钱,而且都是好事,为什么不做?”
元黛不会告诉小曲自己的收入有多少是‘这些小事情’带来的,本身到她这个地位,会有很多附带的资源,几个人合在一起就能变现了,而且收入是不需要给所里分成的。这些事情小曲可以自己去想象,她很聪明,元黛多少还是喜欢这个小姑娘的。
小曲确实很聪明,她默想了一下,眼里渐渐发出憧憬的光,看得出来她对这个小圈子向往且崇拜,今晚偶像光环是破灭了,但能力就是权力,权力照旧有吸引力。
这个小女孩其实蛮有野心的,元黛想,有些女孩子喜欢那种男人赚钱养家,女人貌美如花的生活,对她们来说,职业女性不管收入多高都有一丝狼狈,就像是简佩脚上那双5D丝袜一样,体面只得薄薄一层,孩子随便一爪子就勾破了,但有些女人看到的是她们手中的权力,还有纵横俾阖的能力。
这两种存在都很正常,生活本身没有对错可言,但元黛当然喜欢和她类似的那种,她不否认自己挺喜欢小曲的,小曲让她想到刚进大学的自己——家庭条件好的小孩成熟得要晚一些,元黛家境一般,所以她很早就懂事了。
“真好啊。”果然,小曲还是忍不住开口说了,她脸上写满向往。
“嗯?”元黛颇为受用。
“我是说,我也想要有一天成为黛老师这样的人。”小曲说。“就是——下次如果有这样的事情,我也想要有资格参与。”
今天聊出来的讲座,并不是有钱就能入股的,大家都是带了一份资源进来,曲琮是在场唯一没有参与的一个。
元黛似笑非笑,纠正她错误的认知,“谁说你没资格?我会带你去,你就有资格。”
“哎?”小曲瞪大眼,她真的蛮可爱的,虽然很聪明也很有野心,但同时也单纯的就像是一只刚出生没多久的小猫。“我?”
我有什么资格?我这学历,这资历——
这话没有说完,但元黛明白小曲的意思,她说,“你不觉得奇怪吗,其实场地是很好找的,为什么会给骆总一份?还有,JS为什么可以从格兰德总代这里拿货——他们的量最多是从二级代理手里拿。”
为什么?小曲依旧瞪着眼。元黛饶有深意地说,“骆并不是很常见的姓,你应该有印象才对呀,毕竟你父亲也在药监局工作,不是吗。”
体制内家庭出来的孩子,对这些事情是有敏感性的,小曲先惊后悟,元黛也从她的表情里彻底确定——小曲并不知道她的工作都是纪荭说项的结果。
当然了,小曲不知道的事还有很多,比如这个小讲座盈利大头都会落入纪荭的口袋,分给元黛的十几万她并不看在眼里,只是配合大客户罢了,这些东西都是应该自己悟出来的,她对小曲有好感,不过点到这一步,对元黛来说已足够了,她永远不会真正落人口实,有些东西还是让孩子自己去想吧。
不过,纪荭是挺看重小曲的,今天这一出完全是PUA学经典,打个巴掌给个枣,小曲还真以为自己是凭努力得到纪荭的赏识——纪荭这女人也真是……
“好了,人家也就是给你一个机会而已,再说,这也可能是我多心。”她往回圆了一下,“又不是叫你去做坏事——也完全是你自己的选择,适当依靠家里没什么不对的,骆真不就是吗,要不是靠家里,她再有能力也不可能十年间赚这么好几亿的身家。”
事实上,要不是靠家里,她凭什么能在心上人师医生身边守足十年?元黛是不太理解骆总的,换做她是骆总,生意照旧合作,生活绝不会放弃享受,十年时间心甘情愿地等真爱,这种情怀她理解不了,这是最黄金的十年啊!不乘着这十年环游世界遍尝美食遍赏美男,等老了,就算还能实现,可滋味却再也不会有那么好了。
最唏嘘是,真爱通常都是守不回来的,会让人守着的就已经不是真爱了,到最后还不是一场空?大概家庭条件太好了,人会有点傻,就像小曲这样,明明一层纱而已——她父亲的工作,纪荭的工作,这不是明摆着的吗?都让她去做格兰德的法律顾问了,甚至直接带她到这个饭局里来,都见到骆真了,这个弯小曲居然一直没绕过来。元黛看了她一整晚,她竟未有一丝生疑。
还是太青涩了。
“你要学会处理些复杂的局面。”
把她送到家,小曲都还是一脸的震撼,对她的叮咛也只是唯唯应诺,元黛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玻璃门后,暗自好奇小曲会不会打辞职报告,或者要求把自己调离格兰德的岗位。
也许会,但很可能也不会,毕竟纪荭又不是要她做什么触犯法律的事,商人都喜欢结交各方面的朋友,一丝对政策的解读,这种信息上的先机就足够让她回报丰厚的利益。要在职场上往上走总要触碰一些灰色的东西,尤其是做她们这行的,如她所说,必须学会处理复杂的局面。
更何况她很想要摆脱家人的控制,小曲没说过太多,但元黛从来都不需要别人说很多,感兴趣的时候她完全可以自己看出来。
更何况她也是有一点野心的小姑娘。
回家的路上元黛一直在想这些事儿,这种事对她来说是个很轻松的调剂,她脸上的笑意一直保持到打开家门。
——简佩说她到家不敢开门,面对一屋子黑暗会崩溃,这是不对的,元黛开门的时候家里永远都是有灯的,第一,她装了智能家居,第二,她有保姆,只要她愿意,回家不但会有灯还可以有一碗热汤。
但灯光依旧驱不散寂静,高档小区的建筑质量很好,隔音做得不错,容积率也低,有时候元黛在家睡午觉,醒来的时候甚至会有点心慌,因为除了自己的呼吸声之外,她听不到任何声音。
保姆是本地人,她干了这么多年都没要求加薪,有一个原因就是元黛不要求她住家,她走之前会把可能的晚饭做好,第二天一早再来收拾。元黛家里的确没有人,开门的瞬间,汹涌而出的寂静像是一个巴掌扇在脸上,她反射性地捂了一下太阳穴。
忽然间又想起骆总。
骆总在真爱身边守了空落落的十年,元黛觉得她很傻,她会乘着这十年去享受生活——她也确实做到了,虽然没有那么清闲,但过去十年里,她也确实尝遍了世界美食,赏遍了世界美景,想去的想做的,她都去了,她都做了,她也可以再去,再做。
可她毕竟也39岁了,这些事再也不会像她29岁时那样好了。
而她有时也不禁在想,她抛弃的那些东西是不是真如她想得那样的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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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同一时间,曲琮把脸擦完,打开浴室门透透湿气,走到窗边开始梳头,她久久地凝视着远处的高层住宅——陆家嘴这一带少不了天价豪宅,前面的小区顶层豪宅售价破亿,也挡住了她和东方明珠之间的视野。
室内并不冷清,曲琮回家之后开了轻音乐,悦耳的旋律回荡在房间内,曲琮回头看了看整洁的客厅,它不奢华,可以说有一点陈旧,当然和她在郊区的别墅无法相比。
但这里的每一件装饰都是她的——有一天也可以做到每一件家具都是她的。
有一天她也想到对面的豪宅里去住一段时间。
她慢慢地走到餐桌边,把花瓶抱起,放到垃圾桶边上:看来,母亲在她上班的时候又偷偷来过了,这个花瓶是家里带来的,青瓷带花,和家里的陈设格格不入。
曲琮最讨厌就是青瓷花瓶。
她垂下头,手指从娇嫩的花瓣上拂过,想着元黛的话,想着纪荭的笑,想着自己的好运气。
入职华锦,真的是因为她的好运气吗?
曲琮现在有点怀疑了,但她很快又想到了骆总。
她确实认识骆总的亲人,骆总就是她最好的榜样,骆总没做坏事——这种事并非都是坏事,甚至连擦边球也不算,只是——
问题的关键只是,曲琮默默地想,我到底有没有我想得那么清高正直。
我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忽然间,她又想到了元律师——元律师应该就住在附近的豪宅,她想要的东西,元律师全都拥有。她去过世界各地,看过了那么多壮丽的景象,这一切全靠她自己,她吸引了那么多出众的男士追求,以至于李铮在她的眼中大概都算不上特别的出挑。
对她来说已经有些高不可攀的李铮——
第14章 逼婚
“我没考虑过结婚。”
小曲有点想得很对,李铮在元黛的追求者里的确不算是很出挑的,当然不是说他的条件不好——物质条件过了一条线其实也就这个样子了,再说,元黛有能力供养她喜欢的男人过想要的生活,只是对她来说,李铮的吸引力并不是那么的足。
他是客户的儿子,这是个很大的扣分点,他的长相对元黛来说只是还OK而已啦,李铮就像是一道雪花和牛,卖好几万的那种,对爱好者来说是无上珍馐,但对元黛来说就只是不那么能get到点——但她现在又处在一个有些饥饿的时间点,所以偶尔也会顺着他的意,放任李铮以润信为借口约她出来吃饭。
“你有婚姻恐惧症吗?”
李铮问,他的双眼很锐利地盯着她,像是要看穿元黛那层完美的伪装——大律师,事业有成,大美女,追求者众,这些都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而他就想要看到一些真正的她,他不相信元黛就这么完美无缺。
而元黛也无意‘play hard to get’,李铮这种男人就喜欢挑战,喜欢征服光芒四射的美人,可能性格越强他越有兴趣,不过她准备反其道而行之。
“与其说是有婚姻恐惧症,不如说是觉得结婚的风险太大了吧。”她老实地说,“对于有一定身家的人来说,离婚后分割财产太麻烦了。而且我们国家现在要保护一方财产并不容易,谁知道对外会不会有借贷?有心要套财产的话,会有很多局可以做。”
“你这是把职业习惯带进生活了吧,什么事都想得这么坏?”李铮喜欢抬杠,“不是,你对自己的眼光也太没信心了吧,能被你挑中结婚的人真的会做这么低劣的事?”
“只能说我对人性没有什么信心。”元黛说,她看着李铮,不免想起润信内部的乌七八糟,“——尤其是对有钱有本事的男人,我更加没有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