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柱着拐杖走进来,走姿显稳态,隐约可见年轻时企业家风范,他手里还拿着几盒常用药,发现里头还站了个小姑娘时,怔了下,眉眼舒缓开来,“你外婆知道一定会很高兴。”
徐时礼喊了声“外公”,轻声说,“上次答应过外婆的。”
听见这话,温瓷悄悄看徐时礼一眼,没多久收回目光,也跟着徐时礼叫了声外公。
徐时礼外公冲她伸手,一个正式而富有礼仪的打招呼,很有大家风范。
温瓷把手握上去,“外公好。”
老人的手生了薄薄的茧,厚重且有力量,轻轻地与她握了一下。
知道现在不是寒暄的时候,简短地打了个招呼就把重点回到徐时礼外婆的病情上。
“医生说必须尽快手术,心脏功能正在衰竭,要重新搭桥,拖一分钟手术成功率就成倍降低。”
徐时礼抿了抿唇,“电话里说成功率不超过百分之五十?”
“是,你外婆年纪大了,本就经历过一次手术,现在各项指标都不大好。不能拖了,过了今天手术成功率就会低于百分之二十五。”
此话一出,很容易引发沉默。
五分钟后,徐时礼接到徐栋电话。
挂断电话后,徐时礼对上外公殷切的目光,声线斯哑,“教授已经下飞机,手术两个小时后就能开始。可以让医生过来把外婆唤醒了。”
站在一旁的温瓷心情沉沉,心疼他,怕他要经历这些。
进手术前的最后一次唤醒,大家心照不宣,都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若是手术不成功,那就是最后的告别。
第78章
床前老人面容因生病而苍白无色,双眸阖着,竟有几分安详。
唤醒工作进行得很顺利,温瓷随徐时礼一同站在病床一侧,垂眸看着老人。
伴随着医生一句,“醒了!”,老人缓缓地睁开双眼,夹着呼吸机的手动了动。
徐时礼外公握住那双手,如鲠在喉,“……兰姊。”
两双历尽岁月的手紧紧相握,指间没有分毫缝隙。
病床上人病态明显,眼珠子浑浊不清……
岁月从不败美人,老人虽病魔在身,容色黯淡,然骨相犹存,气度犹在,宛若诗书经纶满腹。
徐时礼说他外婆衣柜里只有旗袍时,温瓷就可以想象出是怎样一个老人家。
温瓷跟着徐时礼唤了声,“外婆。”
一旁的护理人员帮老人摘去呼吸机,老人扯出一抹温和的笑,语气宽慰,轻轻缓缓地两个字,“来啦。”
她拖长着腔调,有些高兴,精力也跟着恢复了许,“……还算信守诺言……说下次来看我把我孙媳妇带来,就真的拐来啦。”
徐时礼外公无奈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打趣你外孙呢。”
病人嗔他一眼,没给好脸色,下一秒看向温瓷的时候忍不住笑开。
这外孙可从没跟她说过给她找的孙媳妇是这么好看一小姑娘。
“小瓷。”徐时礼外婆撒开他外公的手,朝温瓷伸手,“过来。”
温瓷看徐时礼一眼,而后上前握住外婆的手,细声说,“外婆,您知道我名字?”
外婆面露讶异,瞥了眼徐时礼,复而挪喻道,“你没告诉她。”
此时,身后医生进来提醒病患抓紧时间做术前准备。
温瓷紧握外婆的手,“外婆。手术中您可得积极点。”
徐时礼外婆愣了下,觉得这姑娘说话甚有意思,“我能怎么积极呢,我老婆子躺在手术台上,命也不在我自己手上了呀……”
外婆顿了顿,徐徐说了一段话,“人的一生是万里河山,来往无数过客,有人给山河添色,有人使日月无光,有人改他江流,有人塑他梁骨……大限到时,不过是立在山巅,江河回望。”
温瓷眼眶泛酸。老人和蔼温柔,温瓷说话不自觉语气就有些撒娇的意思,“外婆,就,您思想上积极点嘛,今儿我和您第一次见面,我还指望着有下一次呢,好不好。”
虽然第一次见,可是温瓷心底无比希望这个老人平安无事。
她不喜欢徐时礼身上那股悲伤,不希望他伤心。
外婆笑着答应她,“好。”
剩下几分钟都交给了徐时礼外公,温瓷和徐时礼一同出了病房。
他靠在病房外墙,仰着颈脖,目光一定不定地盯着天花板。走廊尽头的月光透过窗子洒落,落在他半侧脸上。
温瓷心悸,心里莫名恐慌,不知所措。
徐时礼垂眸一看,怔了下,“怎么了?”
他站直,双手轻柔地替她拂去眼角晶莹,有些好笑道,“怎么就哭了。”
温瓷眼眶红红,不想在这种时候还要他分心给自己,可情绪一时上来了,拼命压都压不下,一说话时激动着两行泪就流了下来,“我……我不想你经历这种事,我不希望你难过。”
正因温瓷亲身经历过,所以不希望他经历这种人间灾难。
特别特别特别不希望。
她希望他无灾无妄,一直是那个在人生道路上所向披靡,永远漫不经心永远高傲的天之骄子。
他是她心里,永远不可超越的第一名。
走廊灯光倾泻而下落在小姑娘柔顺乌黑发顶,她正微仰着头,眼里泛着泪花看着自己。
徐时礼心里狠狠地振了一下。
他手指腹接住温热的滚滚泪珠,似有一股强有力的暖流从指尖流入心脏与那里的寒流交汇,激得胸腔潮涌振荡,热气四散。
徐时礼眼眸低垂,亲了下她的额头,喉结微滚,“……好。”
教授匆忙而至进入手术室做术前准备后过来与他们沟通,徐时礼签了手术同意书,签完后徐时礼外婆被推进手术室,家属在外长椅等候。
手术灯牌亮起一瞬间,温瓷感觉到徐时礼的手探了过来,坚定地抓住她的手。
他的手心干燥,指尖却冰冰凉凉的。
徐时礼仰着头,抵着身后墙身,阖起眼睛。
温瓷知道他没可能睡着。
坐了二十二小时的飞机到这,中途转机两个小时,他也只是闭目,压根没睡。
此时在外等候的时间更加难抵,一颗心悬了起来,更不可能睡得着。
医院里森气十足,冷冰冰的,温瓷一言不发地安静地陪着他。
手术时长7个小时,漫长得让人抓狂。
温瓷一刻也没闭眼,强撑着眼皮子,死死地盯着手术室上方“正在手术中”的牌子。
手术进行到四小时时,徐时礼想让人带她去休息,被她拒绝了。
温瓷注视着他,“不要。”
徐时礼却说,“你已经超过二十小时没睡了,我和外公在这就行。”
她不同意地摇头,“不要。”
结果出来时,她须得在他身边。
温瓷拒绝得干脆,崛得很,徐时礼劝不动,就放弃了。
两人的手一直牵着,牵了临近六小时没松开过。
医院永远都是冷白白炽灯光,坐在手术室外叫人看不到外头光景,不知晓黑夜即将结束,晨光即将迎来。
头顶手术室外有计时器,时与分跳转至七小时零三分。
……
七小时零四分。
七小时二十分。
七小时二十五分。
已经超过预估手术时长半小时了。
温瓷感受到这人手心里传来薄薄的汗。
直至七小时四十二分。
手术室上方灯牌熄灭,时长停滞,手术结束。
手术室自动门打开,徐时礼外公率先迎了上去,教授从里头出来,摘下口罩,用外语说了句对他们什么。
不是英语。
是法语。
温瓷没听懂,可感觉到身边人明显一松,她的心里也跟着一松。
她不大确定,问他,“怎么样?”
徐时礼垂眸看向她,眉目舒展开来,“成功了,生命体征正常。”
温瓷心里一颗大石落下,紧着的一根弦彻底松开,高兴地笑了。
这漫长的七个小时里,她和他同样紧张,同样害怕。
这世界要是有神的话,神务必要听到她的祷告给予眷顾,让她的希望有希望,让徐时礼如愿以偿。
终于,总算,平安了。
手术结束后没多久,就在转移回病房后二十分钟,季枚和徐父赶到。
季枚站在病床那一刻,眼睛是湿润的,待看见有些憔悴的两个孩子和年迈的父亲,心里更是愧疚,直接毫不客气把他们都赶了回去。
徐父也附和说,“你们都回去休息罢,这里有我呢,何况还有护工。”
凌晨三点,外头白雾茫茫。
宾利车从医院驶出,穿过里昂街区灯火,二十分钟后进入环山公路,沿着沿海长长一条堤坝直行,驶入一座欧式庄园。
这是上个世纪末徐时礼外婆和外公就买下来准备养老的宅子,后来便一直住这。
宾利车进入庄园,再行驶一段路就停当在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