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淮远唇角扯了扯,“你一直都对自己挺好的,宁可你负他人,不能他人负你,不是吗?”
陆兮脸色变了变。
“你倒是提醒我了。”他突然醒悟似的点点头,“以后对自己好就可以,用不着在乎你怎么想。”
陆兮听出弦外之音:“你什么意思?”
“急什么。”他的笑意总有几分高深莫测,“你很快就知道了。”
“陆总,可以进——”
许嘉澎兴奋跑来,却在见到面生的顾淮远时顿住脚步,脸色游移不定地在两人脸上巡梭,不确定现在是什么情况。
他第一直觉是陆兮被搭讪了,但若作为搭讪方,顾淮远的脸色首先就不合格,只有瞎子才瞧不出他是黑着脸的。
许嘉澎这时升起一种奇妙的预感。
他们很可能是认识的。
但这冷肃的气氛,又似乎关系并不怎么友好。
陆兮呼出心口一股浊气,大步流星走向许嘉澎,“不进了,走吧。”
“可是——”
“没有可是,走吧。”
陆兮越过他,头也不回地向前。
许嘉澎不懂老板突如其来的情绪转折,刚才不是急着要抱回女儿吗?怎么突然又要空手离开?
答案也许只能从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这里找。
他狐疑的视线掠过陆兮的背影,最后情不自禁看向仍然站在原地的男人。
三十上下的年纪,与他不相上下的优越身高,领带耷拉着,成熟出众的气质昭示着他的社会地位不会低,并不像是会深夜搭讪女性的登徒子。
此刻他一语不发,只是又低头点燃了一根烟,火星迸溅,他这个人也像这朦胧半明半寐的烟雾一样,在这深夜里,散发出微妙的神秘气息。
这个人是谁?陆兮和他什么关系?
许嘉澎揣着满腹的问号,拔腿,仗着腿长快步地追上了陆兮。
近水楼台先得月,现在与她朝夕相对的是他,他不信他会输。
—
说要走,其实陆兮并没有离开酒店范围。
在流水叮咚的小溪边伫足了足有十多分钟,纤弱的背影仿佛要随时融进这夜色里,她死气沉沉,与白天那个追在谢渝坤身后的鲜活女人判若两人,令人觉得她过于矛盾。
同时也该死的吸引人。
许嘉澎与她并肩站在一起,听着小溪奔流欢快的声音,心灵从未有过的宁静安逸。
“朋友帮我支会过了,待会保安会放我们进去,不过只给十分钟。”
“十分钟够了。”
陆兮瞄了一眼腕上的手表,十五分钟过去了,他应该不在那里了。
她又折返走向别墅区的方向,心思全部倾注在抱孩子上,并没有察觉,今晚一直陪伴在侧的年轻男人正若有所思地揣摩她。
她的目光戒备,显然有所忌惮。
她在躲什么?
刚才那个男人吗?
顾淮远果然不在刚才的地方了。
两人还未走到入口,陆兮的手机就响了,叶凉打来的,电话背景里混杂着晴天绵绵不止的哭闹声。
“你他妈死了?人在哪?”
叶凉口出不逊,劈头就来的质问声带着懊恼。
这个本应该享受鱼水之欢的夜晚糟糕透顶,正在兴头上的酣战被隔壁小朋友一声声凄惨的“妈妈妈妈”紧急叫停,于是情人的眼都变得可憎,周勒骂声连连,气她带孩子约-炮,害他雄风不再,绝对是不安好心。
“有事耽搁了,马上到。”
听到女儿在电话里哭喊着“妈妈”,陆兮的心都揪紧成一团,脚下也加快了步伐,都说世上的妈妈都是万能的,这一刻她真恨不得肩上生翅,可以让她飞到晴天的身边。
有人关照后,保安果然顺利放行,陆兮借着夜色的掩护,花了没几分钟便找到了叶凉所在的那幢,灯光漏出来的窗户,果然能听到晴天越来越激烈的哭闹声。
她一定是半夜醒来,发现妈妈不在身边,陌生的房间里一个大人也没有,吓得哭了出来。
叶凉接到电话,裹着浴袍把晴天抱了下来,脸色很臭,眼神锋利又带着怨毒,像是陆兮欠了她很多钱。
而她怀里的晴天,哭得小脸涨红,发丝和眼泪黏了一脸,许是哭得乏力,只能伏在姑姑身上呜咽喊“妈妈”。
仿佛“妈妈”二字是她仅有的护身符,也是她在这个无助夜晚唯一的执念。
“哭哭哭,不是跟你说你妈来了吗?”叶凉冲她发泄坏情绪。
“宝宝!妈妈在这里,妈妈来接你了。”
见女儿委屈成这样,陆兮也情绪翻涌想要掉泪,却始终忌惮叶凉的坏脾气,强行忍着,她快步伸手去接。
晴天听到妈妈温柔的声音,如梦初醒般睁开泪眼,双手敞开,要奔去妈妈怀里。
“妈妈!要妈妈!”
晴天依恋地喊,闻着妈妈熟悉的味道,小脸趴在妈妈肩上,双手搂紧了她的脖子。
“你想妈妈,妈妈就来了呀。”
陆兮抱过女儿,感受着她沉甸甸的体重,今晚一直悬着的心,才彻底落下。
叶凉本以为她是一个人来,却没想到她身后还站着个年轻男人,长得还很不赖,被他冰刀一般的目光看着,心里生出无数不满。
她不高兴,别人也休想痛快。
“我说这么慢呢,原来还真的开房去了啊。”
她双手横在胸前,打量着眼前的两人,如同在打量一对伤风败俗的狗男女,“嫂子的精明我是再次领教了,可真是不浪费钱啊。”
“我不是你。”陆兮懒得和她多费唇舌,“这是我助手。”
“你回去吧。”
她不吵也不闹,也不出口责备,只是冷若冰霜地抱着晴天转身,今晚的事情给她唯一的教训是:永远不要相信没有良心的人,这样的人是没有道德底线的,你根本不知道哪天她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来。
叶凉自然感觉到她非同一般的冷淡,不屑地哼了声:“你当然不是我,我可不会为了钱不要脸。”
她的声音不轻不重,陆兮自然听到了,她忍了再忍,想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可最终,这口恶气还是咽不下。
她转过身,往常性子柔顺的人,此刻冷漠得像块冰,“你搬走吧,我不会再委屈我女儿睡沙发了。”
“那我偏不搬呢?”叶凉吊着眉梢抬杠。
“那我就给你哥打电话,把今晚你干的好事抖出来。”陆兮凉凉地直视她,“毕竟我什么不要脸的事没干过?还差这一桩?”
再不去看叶凉转瞬难看的嘴脸,她大步走进这夜色里。
春夜的寒气袭人,当许嘉澎意识到有点冷时,身体已经先于大脑,脱下了他身上的薄外套,盖在了晴天单薄的背上。
晴天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观察这个陌生的叔叔,许嘉澎对她做了个鬼脸,立刻逗笑了天真无邪的小朋友。
“嘉澎,今晚真的谢谢你——”
今晚除了感谢,陆兮真不知道该对这小伙子说什么了,想到白天给他的冷眼,虽然知道自己没什么错,但此刻还是生出几分愧疚。
“陆总,我以为你会把我炒了。”许嘉澎很小声,“你不用跟我说谢,我昨天回去深刻反思过了,你……就当我将功补过吧。”
陆兮浅笑:“行啊,年轻人哪能不犯错呢?这回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被新助手全程窥到了她一地鸡毛的生活,她心里深深一叹,只觉得无奈。
同一时间,某幢别墅的二楼阳台。
顾淮远洗完澡,原本微醺的大脑反而清醒许多,他睡意全无,站在阳台上孤寂地看风景。
手上有根烟,并不十分想抽,就任由它燃着。
别墅区的石板路空无一人,连鸟都睡了。
“嘟嘟嘟~”
房门被敲响,刚才林季延嫌一个人住一幢别墅过于凄惨,敲开了他别墅的门,顺便把一楼占了,后来傅珩竟然也来了,困倦地说太安静了,刚才他们给他喝的酒里面一定是下了安眠药。
顾淮远按灭了香烟,去开房门。
他转过身的瞬间,刚才还在观赏的石板路有了动静,一个长发女人抱着孩子,身后挺拔的年轻男人做护花使者,两人轻快走过,很快消失没影。
“你们两,过分了啊。”顾淮远笑着侧过身,让门外的两个铁哥们进来。
林季延手里攥着瓶新酒,“知道你孤枕难眠,兄弟们过来陪陪你。”
大律师今晚话尤其多:“人只要喝醉了啊,梦里什么想见的人都有,你让她躺下,她绝不站着。”
顾淮远沉默不语。
他们早于他到酒店,并不知道他其实偶遇过想见的人,还有跟她在一起的年轻男人。
早知如此,还不如不见。
傅珩平日是冷冷淡淡的个性,说话从来不玩拐弯抹角那一套,“说得好像你不孤枕难眠一样,刚才是谁在抱怨自己打官司打到独孤求败,三姑六婆都不敢给你介绍相亲对象?”
三人在沙发上坐下,顾淮远讶异:“还有这档事?”
傅珩父母和林季延父母走得近,日常他能听到一些关于林大才子的奇葩事,今天找到机会,自然要把开心的事跟顾淮远分享。
“他在法庭上把一个女被告怼哭了,这女的是红娘圈大姐头,放话咱们全市的三姑六婆,谁要给他介绍对象就是跟她对着干,他现在名气臭得很,本市相亲男黑名单第一名,靠年薪八位数都已经无法吸引无知女性了,吵架永远吵不赢,离婚还很容易被净身出户,谁嫁他都得被气出乳腺癌来,红娘圈真诚劝退每一位看上他钱包的女性。”
傅珩平常闷葫芦一个,只是林季延这个事实在是太过捧腹,他也不免话多起来,平常不怎么爱笑的男人,今晚竟屡屡浮现幸灾乐祸的笑。
“来,敬相亲届的头号祸害,你单身就是造福女性了。”
顾淮远表情松弛,已经不见刚才一人时的沉闷颓唐。
“兄弟待我如破布,我待兄弟如手足。”被兄弟们玩命黑,林季延一点不生气,倒酒将酒杯斟满,“淮远,我敬你今年抱得美人归。”
—
陆兮这一晚拢共也就睡了五个多小时,天蒙蒙亮时,有人入梦来,在她耳边低沉谴责:你一直都对自己挺好,宁可你负他人,不能他人负你,不是吗?”
她陡然梦醒,望着雾蒙蒙的窗外,发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