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真正怀念的,是身边热气腾腾的人,是站在走廊里背书,吹着风聊天,是对未来天马行空的想象,那里藏着他们的十八岁。
广播里的歌唱了一首又一首,那天他们挤在操场,拍了一天的照片,和老师,和同学,关系好的,关系不好的,那些有过恩怨的,有过争吵的同学,这一刻,一笑泯恩仇。
没有人用滤镜,因为十八岁就是最好的滤镜。漂亮的,蓬勃的十八岁,最耀眼的年纪,他们的路还长,一切有无尽的可能,
夕阳斜斜地沉在西边,人都散去,绿茵地上,还剩寥寥几人。
方岛拖拽着一个高挑的身影从落日余晖下走来。
简宁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夕阳不偏不倚地打在陶江的脸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走近了,两人的视线对上。
简宁漠不关心地别开脸,却被太阳晃得睁不开眼,她条件反射地回头,撞进他的眼底。
眼神交汇,一秒后,二人又迅速挪开。
方岛抬胳膊肘,拱了拱了一下陶江,提醒他和简宁拍合照。
简宁移开眼,说不要,陶江沉下脸,扭头就走,被方岛急忙拉着袖子扯回来。
“二位,行行好,给我个面子,好吧。”
方岛心里恨铁不成钢,面上带着和事佬的笑意,伸手把两个别扭的人,费力拢到一块。
简宁面朝着即将落入地平线的斜阳,扭扭捏捏地和陶江站在一起,肩膀与肩膀隔着一拳距离,眼神也没落在他脸上,刻意回避着什么。
方岛手里拿着相机,移至眼前,看两个人神情僵硬,挥挥手,让他们靠近点。
简宁没动,不耐烦道:“还拍不拍,不拍我走了。”
方岛啧了声:“拍,谁说不拍了,这就拍。”
随着咔嚓一声,方岛还没从照相机后探出头,眼前的男生女生,一南一北,步伐飞快地逃走,留下方岛在风中凌乱。
方岛叹气,随后低头,看着屏幕里天造地设的一对,突然乐不可支地笑了。
这俩人,嘴上说着不愿意,明明拍照的时候,他们的嘴角都是翘着的。
谎话会骗人,但表情不会。
方岛美滋滋地扛着相机收摊了,他觉得算给自己攒人品,下个月高考,他肯定会人品爆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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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下旬,顾林怀和温照同一天过生日,请了一桌人去参加聚会,权当考前放松。
简宁早听爸妈聊过,顾林怀是真正的天之骄子,成绩优秀,家境殷实,父亲是上市公司老总,母亲是医院院长,正是简爸任职的医院。
本来顾林怀是要出国读书的,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改为留国内准备高考。
虽然简宁已经有了心理建设,但当她来到顾林怀家,看见金碧辉煌的大别墅时,还是惊得目瞪口呆。这房子的全套面积,顶她家十个大。
吃饭的时候,简宁仗着已经过了十八岁生日,吵着闹着要喝酒助兴。
众人附和,尤其是方岛,居然还提议喝白的,最后被陶江拦下来,说他们一群人喝醉,万一把顾林怀家的屋顶掀翻。
顾林怀去酒柜里拿了几瓶啤酒,倒不是担心他们喝醉真的会掀他家屋顶,主要是这帮人,无论男女,终归还没毕业,学生得有个学生样。
但他显然低估了桌上的这群人。
光是陶江和简宁,人狠话不多,咣咣两瓶下肚,脸还没红,喝白开水似的,看得方岛在一旁微微咋舌。
除了桌上那两个暗中较劲的前任,连一向温温婉婉的温照都抱了一瓶啤酒在怀里,怎么劝都不撒手。
顾林怀无奈扶额,既然劝不动,就随他们去了。
饭后,他们去一楼影音室,看了场电影,又听了好一会儿音乐。
简宁全程躲着陶江,唱歌唱得心不在焉,看电影看得晕头转向。只要有陶江在的地方,她从不朝那个方向看,尽管总能感受到一道灼灼的目光。
从影音室出来,夜幕已降临,月光潜入落地窗,屋内披上静谧的光晕。
几个人在客厅拉闲散闷,说了几句话,天色不早,便纷纷和顾林怀道别。
简宁是倒数第三个走的,她前脚刚踏出门,后脚陶江就跟了出来。
陶江紧跟在简宁的身后,不远的距离。
简宁停下来,他也停下来,简宁走,他也走,简宁回头盯着他,他就坦然地让她看。
路灯五米一座,柏油马路被照得亮堂堂,两个人谁也没说话,就这么一前一后走了一段路。
有行人路过,古怪地看着二人,并让简宁警惕后面跟着她的男生。
简宁回头,看见陶江一脸无辜地站在路灯下,他头顶的碎发不听话地立起来,她忍住上扬的嘴角,说知道了。
路人走了,陶江仍然跟在简宁后面,简宁也没制止。
“那个.”
“你.”
两个人异口同声。
“你先说。”又是一模一样的话。
陶江的声音从耳后传来,低低沉沉:“你先说。”
简宁看不见他的神情,整个人放松下来:“送我的化学题,谢谢你。”
陶江拒不承认:“什么题,我不知道。”
简宁解释:“就是电子版的化学习题。”
身后的脚步很轻,有一会儿没声音,简宁以为他走了,正要回头看时,他凉凉地来了一句:“听不懂。”
简宁:“.”
如果不是自己逼吴勉坦白,陶江的态度这么硬,她真的会以为那个符号是巧合。
沉默,还是沉默,简宁无聊地踢着路边的小石子,不知道该说什么。
有人轻咳了一声,熟悉的声线礼貌又疏离:“你想好读什么专业了吗?”
简宁将一块有大又重的石头踢到很远,说道:“没有。”
他一定很失望吧。
陶江的语气没有波澜,没有责怪,只是普通的寒暄:“有感兴趣的吗?”
简宁顿了顿,停下脚步,没有回答,她答不上来。
陶江也停下步伐:“有空可以想一想。”
简宁继续往前走,反问道:“怎么想?”
陶江言简意赅:“问你自己。”
他的声音咫尺千里,他把问题抛给她,有些路,有些梦,需要自己寻找。
简宁找到刚才那块石头,弯腰捡起,在手心里轻轻掂量着,话锋一转:“对你来说,梦想是什么?”
陶江看简宁又停下,他站在距离她两米的地方,抬头看着夜空,诚挚而坚定:“梦想,是无论多难,跋山涉水都愿意去的地方,是一生都想和它有关,是人生未来的所有构想,都以此为前提。”
他常在晚上对着星空思考宇宙,虽然他还有许多不明白的方程和引力,但他想清楚了自己。
每一个体悟宇宙深邃的时刻,都拥有满腔的热忱,和献身的胆量。
这样的热忱,简宁也有。
这辈子余下的时光,她想收集自己喜欢的书,无论语种,无论长短,她偏爱小众书籍,渴望让越来越多的人了解和阅读。
陶江的嗓音起起伏伏,像迷雾里的光:“我还记得,那个和我亢奋地讨论《山月记》的人,也记得,为了一本外文漫画,跑遍全市书店的人。”
好像有什么在破土而出,一个隐隐约约的念头,逐渐浮现。
简宁的心跳如擂鼓,因为激扬,手指克制不住的颤动,她索性掉过头,和他隔空对望:“你的意思是,学语言?”
陶江领情地笑一笑:“这不是我的意思,而是你告诉我的。”
“什么意思?”
“你喜欢稀奇古怪的书,甚至会啃晦涩的原版书,国内外都有。这是我看到的,也是你用行动告诉我的。”
高一爬江山春游,他们问过彼此的梦想,那时他们还没有清晰的认知,凭借模糊的轮廓,天马行空地乱说一通。
然而,命运真的把他们带到了那条路上。
梦想不是空穴来风,物理竞赛为陶江打开宇宙的大门,朝南的大书房里铺满简宁的译著。
世界是一个巨大的调色盘,填满了迷茫、怀疑、信念,梦想与现实交替,每个人在各自的板子上调绘五彩斑斓。
你还想去北京吗。
这句话,陶江欲言又止,走了一路,没问出口,他害怕,不是想要的答案。
第72章 . 凤凰花开的路口 再见了,我们的高中时……
教室前面倒计时牌子上的日子越来越短, 离高考还有一个多星期的时候,班里的氛围越来越紧张,所有同学都忙着沉淀, 几乎没有人再往后翻日期。
但日子都被他们记在了心里。
杨老师每天都在鼓励他们,如果累了,你们就休息会儿,然后继续战斗, 但不要总把放弃挂在嘴边。
所有人都吊着一口气, 只等最后一天, 一鼓作气。他们像一座学习机器,不觉得累不觉得困,来日没有方长,他们都不希望是因为懒惰而考不上。
每当简宁坐在教室里, 被热烈向上的氛围包裹着,就特别有安全感。
热浪铺天盖地, 头顶的电风扇呼呼转个不停, 黑板上写满粉笔字,卷子上密密麻麻的笔记, 课桌里塞都塞不下, 这一切, 和往年夏天并没有什么不同。
毕业典礼前一天,各科老师来和他们告别。
数学老师再三叮嘱解题技巧,语文老师让他们一定要算好写作文的时间, 英语老师送给他们一句寄语.
这些话,课上老师们每天都不厌其烦地重复一遍,台下的同学们的耳朵已经生了茧,然而当所有事情被最后一次打上烙印时, 这些老生常谈变得悦耳而珍贵,听一句少一句。
晚上,杨老师用多媒体放了一整个晚自习的歌,他们即将踏上征途,青春需要赞歌。第一首就是高二那年艺术节,九班的合唱曲目,《夜空里最亮的星》。
音乐是最好的时光机。压抑一整年的心绪在这个晚上爆发,听着歌,他们高声唱,哭了笑,笑了又哭,笑笑哭哭,谁也说不清为什么哭为什么笑,人生何处不相逢。
六月六日,毕业典礼。
清早,吴勉第一个来教室,他登上讲台,把倒计时牌子的日历哗哗翻了几页,露出最后一张。
距离高考,仅剩1天。
教室的后黑板上写满宏伟的理想,早自习依旧书声琅琅,最后一次坐在教室里背书,他们故作潇洒,仿佛在粉饰离别的伤感和考前的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