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勉果真如他自己所说,高考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组织九班的散伙饭。
地点定在市内的一家五星级大酒店,那天可能是个黄道吉日,酒店里光是办喜宴的,就有三家,还有其他班级的同学也慕名而来,前台的工作人员,忙得抽不开身,生怕乱了场次。
简宁在门口和温照会汇合,九班订的包厢在六楼,俩人坐电梯上楼,金属门即将合上时,被一只窄长的手拦住。
随后,两道欣长的身影迈进来。
简宁抬头,望进一双如春日澄澈湖水般的眼眸。身旁的温照也不自在地往边上挪了挪。
陶江和顾林怀有些意外,但四个人谁都没先开口讲话。
六楼的按钮散发橙色的微光,逼仄的电梯空间,四个人前后排开,看着电梯门缓缓关闭。
中途上来一群人,把他们挤到电梯的角落里。
简宁和陶江互相躲闪的故作镇定,温照和顾林怀之间微妙的暗流涌动。
四个人的手脚不知道往哪放。
六楼的时间好长,长到简宁觉得世界凝结,空气越来越稀少,即将窒息时,头顶的提示音拯救了她。
“滴咚——”
简宁拉着温照钻出人群,不等身后的人,两只脚像踩了风火轮,嗖地飞进包厢。
同学们已经来了二分之一,男生和男生一起,女生挨着女生,凑成稀稀拉拉的几桌,都没坐全人。
简宁随意选了一张女生多的桌子,和班上一群女生聊开。
她性子爽快,熟的,不熟的,和谁都能聊到一块,接梗抛唔不在话下,捏着嗓子学班主任的讲话风格,说起谁的糗事,既有分寸,又不失礼貌,不多时,桌上一圈人被她笑得东倒西歪。
简宁看着班上的这群人,不过是经历了一场高考而已,好像他们一夜长大,褪去青涩,脱下校服,女生换上好看的裙子,平日里束着马尾的头发,如今披在肩膀,男生穿着清爽的T恤和白衬衫,眉梢的短碎发挡在额间。
她恍然想起杨老师曾经说过的话,坐在你身边的人,可能就是这辈子最后一次见面,
五年、十年、二十年,他们散落在哪里,有没有一份体面的工作,是不是已经结婚生子,那个时候的他们,是否还记得昔日的同窗时光,看见穿校服的人,是否会想起自己曾经也穿着同样的校服,在大街上追追闹闹。
他们还会见面吗。
还是说,他们的青春,像扔掉的试卷一样,永远地留在了那间教室。
酒足饭饱后,九班的同学们转战KTV。
简宁看着领头的同学走得驾轻就熟,啼笑皆非,该夸他们的学习能力强,还是该怀疑,他们早就偷偷来过好几次。
大概是包厢内的光线太昏暗,让所有人卸下了伪装,唱歌的忙着抢话筒,不唱的围在吧台玩真心话大冒险。
不少人趁热闹起哄,弄出不少闹剧,谁喜欢谁,谁是单相思,谁和谁有猫腻,许多掩藏在水面下的秘密真相大白。
刚开始简宁还津津有味地听着,后来觉得有点没意思,越来越困。
昨晚她回行知中学拿高.考.答.案,回了家,她和简爸简妈坐在客厅,三口人面面相觑,看着茶几上的答案,三颗心七上八下。
坐了一会儿,三个人到底没抗住答案的诱惑。
简宁抱着烫手的答案本,有些题已经她记不清了,但在简妈和简爸的威逼利诱下,她又重新解了一遍。
看到满意的分数,爸妈才放简宁去睡觉。
上午在酒店,杨老师统计估分情况,简宁看其他人的分数都写得不高,所以她也往低写了写。
简宁觉得很魔幻,高考就这么平凡地过去了,估分大致和实际分数差不了太多,平淡的像一场普通的考试。
不同的是,再也不用改错题,不用写考试经验总结,不用为排名提心吊胆。
简宁困得靠在沙发上,舞台中央,方岛霸占着话筒,撕心裂肺地唱情歌,听得她昏昏欲睡。
不知道过了多久。
“走吧,走吧。”
“终于结束了。”
“我还没唱够。”
……
温照把睡着的简宁喊醒,说顾林怀在外面等她,她先走了。
简宁眯着睡眼惺忪的眼,愣愣地点点头。
包厢里的人寥寥无几,只有方岛忘我地唱歌,看见简宁睡醒,邀请她加入。
简宁拎起包,朝方岛做了个鬼脸,吐槽他唱歌要命,不等方岛追过来,她跑出包厢门,边跑边回头,不留神撞进一个人怀里。
鼻尖被清冽的香气环绕,简宁揉揉被撞疼的鼻梁骨,刚要找人算账时,抬头看见陶江捂着心口,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对不起。”简宁哑了火,向后挪了一步。
陶江掸了掸褶皱的衣角,神色淡淡地回:“没事。”
两个人一前一后,停在电梯口等电梯,看着右侧显示屏的数字从25渐渐变小。
简宁走上前,抬头看他,试探道:“你估了多少分?”
陶江说了个不上不下的数字,
简宁觉得他浑身上下散发着距离感,像他们刚认识那会儿,冷冷淡淡,连一个眼神都吝啬。
陶江瞟了她一眼,问:“你呢?”
礼尚往来,简宁也说了一个不上不下的数字,忽然有种他们两个在带着面具演戏的感觉,谁都猜不透对方的面具下,是天使还是魍魉。
简宁寒暄道:“你还要去自招吗?”
陶江说:“去。”
简宁又问:“什么时候?”
陶江言简意赅:“就这两天。”
简宁哦了声。
电梯的数字停在18,和他们一样,不上不下。
猜到18层上电梯的人很多,简宁提议要不要走楼梯,陶江欣然欱首。
转个弯,俩人从绿色通道下楼,脚步同频。
斟酌半响,简宁吞吞吐吐道:“之前对你说了些过分的话,不好意思。”
她说的是半年前,他们闹得不欢而散那次。
陶江了然于心,说的风轻云淡:“没事,都过去了。“
这话简宁听的心头一跳,一切都过去了,是不是她自己也算过去式,她没由来的丧气,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有些站不稳。
在五楼转角处,她停下脚步,拉住陶江,昏幽的楼梯间里,光滑的瓷砖,照出两个人模糊的影子。
“如果,我是说如果。”简宁低声说:“我想和你一起去北京……”
“别……”
一阵猛风吹醒树叶,后面的话断在风中。
这句话的杀伤力比陶江想象中的还要大,蓦地扰乱了他的心神,但他对自己有不留情面的约束,绝不蒙混过关。
“你再想想,你确定已经想好了?”
简宁说的胸有成竹,这就是她深思熟虑后的结果:“我想好了。”
陶江低下头,犹疑的眉目融进夜色,而后抬头,带着十二分的认真:“你再考虑考虑,真的,我是说真的。”
她总是变来变去,她可以上一秒揽着安慰失意的他说人生本该如此,下一秒就冷漠地道出她只是喜欢他学习好。
陶江觉得自己像被她变着花样折腾的玩偶,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弃之如敝履。她只要一句话,他就可以不问前因后果,一切又尽在她的掌握中了。
他是笑着说这话的,可简宁分明看得出后面的悲哀和迟疑。
简宁以为他还在原地等自己,她用半真半假的谎言推开他,她以为替他做了最好的决定。
她太自以为是了,以为再见面可以一副别来无恙的样子,说一句好久不见,就可以翻篇。
可事实是,陶江现在已经不相信她了。
第74章 . 萧邦写过的歌 我们和好吧
高考后的半个月, 陶江奔波在北京和江州市之间,上一场考试刚结束,立马赶往下一所学校, 繁忙的日程让他无暇顾及那些烦恼。
而从那晚之后,简宁整日没精打采,天天熬夜,睡到日上三竿, 日子过得毫无规律, 爸妈也不管她。
终于和悲惨的高中生活告别了, 简宁还是兴味索然。
方岛和温照喊她出来玩,她说不去,爸妈问她要不要旅游,她也没兴趣, 总觉得生活里缺了点什么。
如果不是估分尚且理想,别人看到她这副人不人鬼不的样子, 真的会以为这是位浑浑噩噩的落榜生。
另一方面, 简宁已经默认那天是陶江在变相拒绝,打着让她深思熟虑的旗号, 或许是他留给自己的最后一丝体面。
也对, 虽然简宁现在不想承认他的好, 但陶江那么一个人,又帅又优秀,以后他去了大学, 走到哪里都会像金子般发光,不愁没有女朋友。
反观自己……
想到这,简宁一骨碌从床上蹦起,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短短几日, 她憔悴不少,眼底两抹乌青,面色蜡黄,双眼空洞。
简宁有些丧气,她又不甘心地往前凑了凑,不知道是不是多看了几眼,还是自带滤镜的缘故,镜子里的人,越发顺眼起来,好像也没有那么惨不忍睹。
简宁努了努嘴,轻哼一声,谁说只有他才有莺莺燕燕,她也不缺春天,莫名涌起一丝不服气的攀比心,她决定把头发留长,到时候说不准谁后悔。
得知陶江的近况是半个月后。
那天温照约简宁出来逛街,简宁挑中一条碎花裙子,在试衣间的镜子前臭美地扭来扭去。
温照接到顾林怀的电话,说他和陶江结束了自招考试,来找她们玩。
听见电话免提里传来的声音,听见“陶江”两个字,简宁下意识就要溜,走到店门,被店员拽住,说衣服还没付钱。
简宁忙摸出手机扫码付钱,来不及换下衣服,她慌不择路地跑出服装店,速度快得像一道闪电,还不忘提醒温照,等会儿转告他们,她有事先走了。
简宁说不清为什么要逃,一没做亏心事,二没对不起陶江,要心虚也是陶江心虚,是他拒绝了她的求和,该避讳的是他才对。
想是这么想,但简宁的步伐依旧没停,出了商场,匆匆打了辆车回家。
家里没人,今天周末,简妈去理发店烫头发,临走前,看见简宁躺在房间抱着手机玩,忽然气不打一处来,吼了一顿简宁,数落完,又让她约同学出门玩,别一天到晚都待在家,看着闹心。
简直莫名其妙,刚出门没多久的简宁败兴而归,她缓了口气,关上家门,背上浮了层薄汗,黏黏糊糊的,她随手把购物袋放在玄关,换了睡衣准备去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