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科长苦笑:“几万人的公司,我给你可怎么查?”
“那您这就是不作为。”我说。
“哎小姑娘你可别扣帽子呀!你给我们一点时间,行吗?”
“马上就下大雨了,他们家上次就跟水帘洞似的,这次出了人命怎么 办?!”
李科长忽然指着我后面大吼一声:“啊呀王一博!”
“哪儿呢?!”我马上回头的瞬间,他钻进车子,又跑了。
哪有什么王一博呀,园丁用大水管子浇花呢,我一屁股坐在地上,简直欲哭无泪。
第三章 (3)
差事儿总也办不成,我灰头土脸地回了社区。路上经过克俭小区的大门口,看见孙好忠正给邻居家的小孩儿修自行车,他也看见我了,憨憨地点头一笑,他知道我正给他跑维修基金呢,想问我进展又怕催紧了烦到我似的保持着距离,那个满怀期待的样子让我更难受了,一低头赶紧离开。
办公室里的胡世奇倒是喜气洋洋。我们之间隔了一张办公桌,他撅着屁股哈着腰跟我说:“你猜怎么着?”
“你爱说不说。不说拉倒。”我木着一张脸。
“生什么气呀,”他笑嘻嘻地,“我告诉你,翟叔,老翟头儿他们家,我给搞定了,明天就能开门清理垃圾了!”
“what?!”这事儿还真是让我出乎意料,我没听错吧,翟叔家,两年不扔垃圾,臭了整栋楼,堪称人间反应堆的翟叔家,居然让清理了?“你可以呀?你怎么做到的?”
胡世奇仍是招牌的,耗子一样的笑容,嘿嘿两声:“我不告诉你。反正这事儿我做成了,明天你就看着吧,能让翟大爷扔垃圾,他们整栋楼的人都得谢我。创城之后发奖金的话,谁也不许跟我争!”
胡世奇现在还在得意着,他还没有预见到第二天差点闹出人命的巨大风波。此时的我,心里也羡慕着他:袁姐没有偏心,给我的差事儿和给胡世奇的差事儿,难度都差不多,但是胡世奇就把任务完成了,替小区居 民把问题解决了,我就不行。我把一块打开很久,快要过期的奥利奥放进嘴巴里,长长叹了一口气,回想我这一辈子,好像一直都是这样:也算念过书,大学本科毕业了吧,但是个谁都不认识,我爸妈用了四年时间都没能把名字跟任何一个亲戚介绍清楚的大学;找工作一路不顺,要不是来了社区,连个有正式编制的岗位都没有过;恋爱谈得那叫寂寞,被徐宏泽碎碎念考了两年研究生,更是边都没沾上,白费力气… …综上所述,我可真是,真是废柴界的精英呀。
五点了,我怏怏然收拾了东西下班,居然有人在门口等我呢,是汪宁,见我出来,扬着眉毛,朝上一点头,可是一副亲熟的样子:“小聋呀,你晚上有事儿吗?我请你吃饭吧。日料怎么样?”
我见到他,心情就好一点。再说了,谁能跟小汪警官说不呀?
“我没事儿呀。行呀。正好我家里没吃的。”我马上说,然后趁他不注意给我爸爸发了个微信,让他把今晚上做的卷饼给我留好,我明天当早点。
我们两个去了一家离单位不远的日式自助餐店,小汪警官没穿警服,身上是便装,一件深绿色的T恤和浅色的牛仔裤,T恤的颜色显得他面色更加白净好看了,我喝着玄米茶,把菜谱上凡是贵的好的叫了个遍,然后嘱咐服务生,我知道你们自助餐怎么回事儿,慢悠悠地拖着 上菜可不行哈,我要是吃得不开心,可是会投诉的。
“放心吧,我是常客了,他们不敢。”汪宁说。
菜陆续上来了,满满摆了一桌子,我跟汪宁闲言少叙,先吃了个饱,一桌子都空盘了,点了二轮,等菜的空当,喝了点梅子酒,吃着几个烤银杏,才想起来说说话。我告诉他,我的事儿没办成,孙家的维修基金我要不下来。
汪宁摇摇头:“那也是正常。好几十年了,这事儿呀,搁谁都办不成。人不可能做超过自己能力上限的事情。”他给我杯子倒上酒,“我跟你说件事儿。当年我在警校是赛跑中长跑冠军,到现在毕业五六年了,我当年的记录都没破呢。前年全市公安系统大比武,五千米跑,一千米武装持械赛跑,我都是第一。当时比赛得的洗衣粉,我妈到现在都没用完。你说我厉害不?”
“厉害厉害,失敬失敬。”
“可也有我追不上的人。就前几个月,我想找个人问话,那个人不愿意配合就开跑。我追了他三条街,硬是没追上,最后撅在那里大喘气,眼睁睁的看着人家的背影越来越远,我就跟退休老太太赶通勤似的——心上去了,脚上不去了。你瞧,这就是我能力之外的事情。我也做不到。所以你呀,要是给孙家要不下来维修基金,也不能赖你,这是你能力之外的事情,对不对?”
一颗银杏被我含在嘴里半天没动,心里
面暗暗地,细细地体会着汪宁跟我说的话:他是在安慰我呢,要是一个警察里的赛跑冠军都能被人甩在身后大喘气的话,那袁姐给我的任务办不下来也不是什么天能塌下来的大事儿。我反正就这样,不聪明,也不认识什么人,不能给孙好忠家里要下来维修基金这件事情,就是我正常发挥,我尽力了,我也认真做了,但是我就是办不成,我无愧于心,更没有对不起别人。我可不想跟胡世奇比能力,争奖金,我能拿一份工资就行,这就挺好了。
我垂着脸点头,眼睛里面热乎乎的:“嗯。嗯。”
“没事儿。别太怪自己了。”
不知道是食物的香气还是一杯梅子酒让人头有点发晕,我抬头看他,心想汪宁这人身上最难得的一点是,他会易地而处,会体谅人。他不会像徐宏泽那样,明明对别人来说很难的事情,却被他觉得理所当然,轻而易举。汪宁不仅仅能帮忙,还能给人台阶下,不让人难堪。我在一本讲心理学的书上看到过,这叫做共情,是一个人身上非常难得的优点。
忽然我又觉得自己有点奇怪了:我为什么去拿汪宁跟徐宏泽比较呢?目前,他俩,是谁跟我有半点瓜葛吗?我脑袋里面这么多的想法和热闹跟人家俩人有一毛钱的关系吗?这就是传说中的“自作多情”吧?哎……真是的,我把一粒寿司放在嘴巴里,狠狠嚼了几口,
真是心虚。
“小聋呀,我有事儿跟你商量。”汪宁说。
“你说呀。”我擦擦嘴巴。
“我给你凑点钱,你拿去先给孙家帮房子修上吧?”
“what?”
第三章 (4)
“我把钱转给你。或者你去找师傅,直接安排给他们家修房子,或者你先把钱给老孙,让他自己抓紧时间找人去修。你看看怎么方便。”汪宁一边说着一边拿了手机,给我转账,两万块。
我被弄糊涂了,赶紧让他打住:“这是干什么?这是我们社区的活儿,跟你们警察有什么关系?跟你个人就更八竿子打不着了,干嘛要你的钱?”
“讨要维修基金,弄不好是个长期的事儿,你现在要不下来,但是总能要下来的。不过过两天下大雨,他们家房子真漏了,真塌了,可怎么办?”
“那也跟你没关系呀。拿了你的钱,算是什么名目?我怎么解释呢?怎么跟袁姐说?怎么跟孙家说?不行不行,我肯定不收,我给你退回去!”
我态度坚决,汪宁放下手机看了看我:“你说的也对。那这样好不好?这钱就当我借给你的,你个人借给孙家。你让他们写一个借据,什么时候维修基金要下来了,再还给你。你再还给我。你看,这样,任务你办完了,还不用你自己掏腰包,这不是挺好的吗?再说这钱对我来说也不多,就是少买一个游戏机的事儿… …快点收了。啊。”
我有点犹豫了,仔细想想觉得他说的其实是有道理的,是一个挺理想的安排。但这中间缺了些东西,这个解决问题的办法,好像是做一道蛮复杂的数学题,汪宁只给了我答案,却 不给演算的过程。我那个原本就不聪明的脑袋被大虾天妇罗给腻住了,被梅子酒给灌晕了,好半天好半天才把这道题之前给的线索串联起来,我想起上次去派出所找汪宁时提起孙家,提起孙莹莹还有十几年前那场大火时他的样子,我慢慢地问:“小汪警官呀,你这么做不仅仅是要帮我,你是,你跟孙莹莹很熟的吧?”
他愣了一下,片刻间有点意外,接着还是笑了:“谁敢说你不聪明呀,洋洋,你什么都猜得出来。对,我跟孙莹莹挺熟的。我跟你说过吧,我们上初中的时候是同班同学。突然有一天,这个人就不来上学了,再也不来了,我们之后才知道,他们家那栋楼烧了。我们班的同学,后来谁都没有再见过她。所以你看,我不仅管他们家这一块儿的片警,我还认识她,是老同学,小时候,她爸爸还帮我修过自行车。你说,他们家有事儿我能不帮一帮吗?”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给他们家呢?为什么一定要通过我呢?”
“孙莹莹从来不要我们的钱。很多年了。我们从前的老师,同学,聚会的时候说起来,大家凑过钱,派人给他们送去过,都退回来了,好几次… …”
我点点头,哦,原来是这样的。
他从桌子对面伸过手来,手上有柠檬湿巾的味道,他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胳膊:“你就当帮我这个忙吧。帮我把钱给他们家垫上。 ”
他在求我呢。
我怎么跟小汪警官再说“不”呢?
我点点头,应承下来。他非常高兴。
那天我回了家,吃了我妈切的西瓜,洗澡躺在床上,不知道是酒喝多了,还是因为跟汪宁说话说多了,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晕乎乎的好像在云彩里面游泳的状态里,我心里面一直想着汪宁,温习着刚刚见面吃饭的时候他的样子,他跟我说的每一句话。我非常高兴,也有一点难过。高兴的是,他想要帮助从前的旧同学孙莹莹,把这件事情拜托给了我,我能为他做些事情;难过的是,这么好,这么善良可爱的小汪警官,却名草有主了,人家有女朋友了,而我知道自己喜欢上他了。
我坐起来,对着镜子梳头发,头发该剪了,烫过的发烧有点劈叉,缠到梳子上理不开,我疼得呲牙咧嘴的,最后薅下来好几根。我心里面有个很奇怪的念头,我想小汪警官的女朋友的头发肯定会比我好,他很少说起她,但她应该是那种典型的芭蕾舞者,个子高挑健美,头发又厚又长,从不劈叉。长得漂亮的女孩儿大部分都很骄傲,呵呵,这人脾气不会太好,不好相处。
她跟小汪警官能结婚吗?
不一定。
希望他俩分手。
他俩要是分手的话,我第一时间跟小汪警官表白,绝不给别人机会。
当小三抢人男朋友肯定不道德,但什么都不做,心里盼一盼这个总行吧?整个娱乐圈 ,张阿姨最关心的就是鹿晗和关晓彤分手没呢,每天都去打卡——我盼着小汪警官跟女朋友分手的念头就跟她类似,愿望强烈,但是基本没用。
我从书架上抽了一本书缩回床上,收到一个人的微信,真是的,就是有这种人,能让你原本心情挺放松的,瞬间就条件反射一般地紧张起来:是徐宏泽。他问我忙吗,在干什么呢?
自己点点头,是的,很忙,忙到我不想回复你。
两分钟之后见我不回微信,徐宏泽又发了一条过来:我跟你有事情谈。
“但是我跟你没有。”我自言自语,仍是不回他。
突然一笔转账打上来,两万块。
我腾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当时就蒙了。
“刚刚,星期六,山水佳园有大喜事发生,邻居们奔走相告,击掌庆祝:三号楼翟叔,老翟头家,终于清理垃圾了!
一大清早,社区工作者,负责翟叔家的网格员胡世奇同志就来到了现场,胡世奇同志表示,翟叔家的卫生问题一直以来都是困扰着山水佳园总体卫生情况的难题,但在街道,社区各级领导的关心之下,在他本人坚持不懈的努力之下,终于做通了翟叔的工作,他答应清理室内垃圾,打扫卫生了!在这里还要特别感谢翟叔的儿子,耐心疏导翟叔的情绪,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可以说,没有他的配合,我们的工作就不可能成功!
第三章 (5)
5.
这次给翟叔家清理垃圾,打扫卫生,我们还聘请了专业的保洁团队,垃圾回收团队,搬运团队,小区底商海卫大药房还为清洁团队赞助了一百个高级防尘防污过滤口罩。整个清洁工作所产生的所有费用由翟叔的儿子承担三分之二,经业委会批准,费用的其余三分之一从山水佳园物业费支付。这个决定充分体现了山水佳园小区居民之间的团结友爱精神,也是群众对我们社区工作的强有力的支持!三号楼的邻居握着胡世奇同志和翟叔儿子的手,热泪盈眶,激动地表示,你们做到了!你们真地做到了!
可以说,清理陈年垃圾是翟叔家卫生建设的一小步,却是整个小区卫生提高的重要一步,更是我市迈向全国卫生城行列的一大步!”
——以上,是胡世奇给清理翟叔家垃圾提前准备好的通稿,写稿的是他表弟,现在在主要面向老年读者的传统纸媒当签约记者同时兼职写广告,整个文笔散发着一种下午三点的数字电视直销广告频道里卖49元的貂皮大衣和一百块钱七袋的红烧牛肉的气质。就拿这,胡世奇打算上报街道和区里,给自己邀功。
结果没成。
当时的情况是,胡世奇来了,物业来了,清洁团队十多个人来了,苦翟叔已久的邻居们有的也来了,各自带着数层口罩,还有人带着第一波疫情期间配置上的防护镜,就想看看翟叔 家里到底攒了多大的一个垃圾矿,能把整栋楼霍霍成那样,可是翟叔就是不开门。怎么叫都不开门。
胡世奇问翟叔的独生子——跨越了半个S城,从另一端赶来的,子承父业做医疗器材买卖的翟老板——您不是说给老爷子做好工作了吗?怎么他又不开门了?
翟老板自己配了一个轻型防毒面具,告诉胡世奇,他不开没事儿,我找到家里钥匙了,我开!但见他把钥匙插进锁孔,轻轻扭动,里面机关转动,发出嘎巴嘎巴几声干涩的响声,翟老板轻轻往外一带——翟叔家的门就这样打开了… …
现场众人各自瞪大了双眼,屏气敛声,一是因为期待已久的事情终于实现,让人惊喜太大,好像有些难以相信;二是因为现场出现了极为诡异的画面,暗红色的房门刚开了一道缝,从翟叔家里面居然冒出一股烟,一点点一点点地扩散开去,整个感觉就好像是,就好像是《鬼吹灯》,或者是《盗墓笔记》里开了千年石棺的景象,谁也不知道那层烟气散去之后,会不会有个粽子从里面跳出来!
此时,就算是蒙了五层口罩的邻居也嗅到浓重的恶臭气味,翟叔的亲儿子,拿钥匙开门的翟老板是离得最近的一个,带了轻型防毒面具也感受到了气味的冒犯,再也忍不了了,愤而扒开大门,同时命令后面拿钱办事儿来打扫卫生的众人:“赶紧呀!赶紧进 去收拾!等什么呢!”
他话音未落,众人未及响应,突然一个人从房门里面蹦出来,但见他披头散发,红着眼睛,骨瘦如柴,身上是一个根本看不出来颜色的背心和短裤,手执一瓶不明液体,开了盖子,拦在门口,声音凄厉,如同西餐刀划过瓷器盘子:“我看你们谁敢进我家!谁敢上来一步,我就跟你们拼命!”——正是本小区也可能是全世界最大的垃圾收集专家翟叔。
“没你这样的,爸!你这是祸害人!街坊四邻都不得好!我早就跟你说了,你今天开门也得开,不开也得开!”翟老板面对他爹,毫无惧色,针锋相对。
胡世奇一听这话就觉得不对劲儿了,马上就想要抓住翟老板问个明白:不是你说跟你们家老爷子做好工作了吗?不是你说他愿意配合了吗?怎么把我们所有人弄过来,还是要硬闯呀?能硬闯我不是早闯了吗?能硬闯我用得着找你吗?可是翟老板接下来跟他爸说的话,更让胡世奇惊恐了:
“你也不用拿个稀硫酸的瓶子来吓唬我!这么多人呢,我看你敢!——你们还等什么?!快进去呀!我说得算!”
翟叔仰头朝天哈哈干笑,指着自己儿子:“我C你XXX@#¥%……&&***(此处有全东北三省及内蒙古部分地区最火爆的脏话若干),稀硫酸?我让你看看,你把稀硫酸不当干部是吧?你是不是想当醋用,来 呀,给你来蘸饺子!”
说时迟那时快,翟叔手一抬手,一大泼硫酸被他扬出来,现场顿时大乱,有躲的,有跑的,有被泼到了身上衣服冒烟惊声尖叫的,还有在楼梯间里离得很远根本没啥事儿却往上跑的时候摔倒把牙给磕出血的。话说离得最近的翟老板在他爸出手之前已经做好准备,以身上的胶皮雨衣为掩护,躲过了翟叔的第一轮攻击,随即冲上去用尽全身力气抓住了老头儿的手腕子,让他不能动弹,不能再泼硫酸,僵持过程中,有帮手从后面上来,冷静地抓住了问题的要害,让翟叔不能再发动攻击了——那人在地上捡起瓶盖儿,轻盈地把翟叔手里的硫酸瓶口给盖住了。
翟叔见自己的第一轮防护被破坏,随即从后腰拔出一个西瓜刀,一边后退一边指向众人:“我看谁再上来,谁上来我给谁放血!”
翟老板以一个切菜板护体,带着后面的人慢慢前进,步步紧逼,终于一点点地说了实话:“爸!你这样不行呀!你在家里弄这么多垃圾,又脏又臭的,你影响风水,你影响我做生意的运势呀,我这一年多生意都不好,损失了好几笔,都怪你!别闹了,我赶紧帮你收拾了吧!啊!你就当心疼我!”
“我心疼你,你心疼我吗?!”翟叔一边后退,一边预感到了自己今天怕是守不住了,忽然下了决心,把西瓜刀一转对着自己,“我死 都不能让你进来!”
“住手!都给我放下!”一声断喝从后面传来,小汪警官穿着一身篮球服从电梯间里面出来,他几下子扒拉开挡在前面的人,转身挡在了翟叔前面,面对翟老板。
——他今天原本休息,正跟同学打篮球呢,胡世奇眼看局面无法控制又不敢打110,把他给私下叫来了。作为此时全场唯一没有任何口罩和防护设备的人,小汪警官已经被翟叔家的腌臜气味熏得睁不开眼,喘不过气了。
小汪警官擦了一把被生生呛出来的眼泪:“你们听好了哈,这是翟叔家,关上门他愿意干什么是他自己的事儿,别说收废物攒垃圾,就是他邀请全沈阳市的人过来拉屎,都跟你们没关。你们硬闯民宅,我可以把你们全都带走!”
翟老板从下向上看着小汪警官,扎煞着一只手拍胸脯:“那什么,警官,我是他儿子,他是我亲爹!”
小汪警官又擦了一把眼泪,郑重点头:“说的就是你!”
第四章 (1)
1.
在星期六下午紧急召开的社区会议上,胡世奇做了检讨,我在会议记录中整理出来的事情链条是这样的:胡世奇接到任务必须在创建卫生城检查组到来之前做通翟叔的工作,把他家清理出来 ——可是翟叔软硬不吃,一边继续往家里囤垃圾一边告诉胡世奇,我个人爱好不行吗?我哪里违法了吗?你再这样,我就去街道投诉你去,我就说你天天磨叽我,快把我心脏病给弄发作了 ——胡世奇没辙,从汪宁那里搞到了翟叔儿子翟老板的联系方式,自他母亲去世之后,两年没回家看老爸的翟老板刚开始也跟他打哈哈,我爸的事儿我可管不了。您说房子呀?您怕收拾不干净会贬值?那里挨着好学校呢,那可是排名第一的省重点,我不怕贬值,反正他只有我这么一个儿子,等以后他老了,我再打扫也不迟… …当时胡世奇已经找到翟老板的医疗器材商店里去了,忽然一个穿着对襟儿衣服的山羊胡子进了屋,手里面抱了一盆花,翟老板上前帮着山羊胡子把花放到店铺西南角落,山羊胡子告诉他,这样就行了,不出三天,我保证帮你把財招进来!
——熟读网络小说,专攻盗墓方向的胡世奇当即就明白了,那生意人翟老板定是财运不佳,想借用风水破局呢!他计上心头,当下摇头一笑,脚下不丁不八摆出阵型,从身后对那翟老板缓缓道 :“不从根儿上解决,光靠这些摆设都是些表面功夫,能有什么用呢?”山羊胡子见自己的权威在客户面前被挑战,立即上来跟胡世奇切磋,胡世奇也不是吃素的,跟他对了几招,什么天干地支,八卦五行,勾股定理,斗罗大陆,说的口沫横飞,全是他从网络小说里看的,不想那山羊胡子竟是个真正蒙事的,就这样被胡世奇给斗得败下阵来 ——翟老板当即上前讨教,问胡世奇小兄弟你竟然也懂这个?形势逆转,胡世奇抓住时机道:你别管我懂不懂,我就问你,你家是不是生意不好?翟老板点头惊讶,这你也知道?胡世奇暗暗笑他:半天没有客人进门,门口放的那几个老年人坐浴器上落得全是灰… …说你家生意不好,这还用看?胡世奇道:“通则不痛,痛则不通。要想疏通财运,还得从你父亲那里入手,他常年在家里积攒秽物,你的生意怎么能好呢?你呀,还是想办法把他家清理了,你就自然赚到钱了… …”
——翟老板知道胡世奇来的目的就是要自己配合清理老爸的房子,虽然觉得他言之有理,当下也没有应承,可是胡世奇的话却在他心里种下了因果,没过多久,翟老板打来电话:我爸的事儿,我答应您了,这个周末我就带人去收拾!胡世奇高兴呀,以为任务完成,大事儿搞定了,谁想到后面竟然发生那么一出闹剧 。
我入职这么长时间,从来没看见袁姐真生气过,这次我见到了,她一根手指点着胡世奇,抖了半天,说不出话来,终于两只手肘架在桌子上,脸埋在手里,半天半天,声音像是从牙缝里面挤出来一样:“居然这样,你居然想了这么个办法,你这不是搞封建迷信吗?你是大学生呀,胡世奇,你是不是社区工作者呀!”
胡世奇低头道:“我不应该!但是姐,你说这可怎么办呢?我也没有别的办法呀!”
“那你这么糊弄人就管用了吗?!差点出人命没看到吗?”袁姐一声大吼。
胡世奇皱着眉头,哭丧着脸,看上去眼泪都要掉下来了:“您当我不想把工作干好吗?苦苦说了几个月,翟大爷油盐不进,根本不听我的呀!好不容易找到他儿子了,我不出这一招你当他能来帮忙吗?您还问我是不是社区工作者?怎么社区工作者很了不起吗?说到底不就是个群众组织吗?您问得跟,啊,好像问,你是不是解放军战士?你是不是中科院院士似的… …我这样的就不错了,您还骂我,您还吼我… …”
胡世奇这几句话把这边做会议记录的我快弄哭了,想起自己去东北材料公司要钱的遭遇,想起事情办不好自己每次进出大门都得躲着老孙家的那个样子,胡世奇说的没错呀,我们就是社区工作者,工资走的是民政,跟救灾善款差不多一个渠道 ,不是旱涝保收的事业干部,更不是升迁渠道通畅的公务员,对我们要求那么高干什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