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动声色地将那破榜收了回来,清了清嗓子,试图扯开话题:“说起来,时霁怎么还没来?”
许幻竹慢慢附和道:“是啊,他怎么还没来。”
总算是想起他了。
也不知道是给谁庆祝,主人公都没来,他们倒是喝得挺开心。
时霁面色黑如锅底,跟个雕像似的在门口站了许久。
“诶,你徒弟来了。”
柳山斋一回头猛地被吓一跳,一边用肩膀挤挤许幻竹,又抬手招呼门口那雕像进来。
许幻竹闻言抱着酒瓶回头,冲他甜甜一笑:“时霁啊,你干什么去了。”
她好像喝得上了头,面上升起两块胭脂色,眼睛也亮晶晶的,和昨夜栽倒在竹床上的样子一模一样。
他拿了个凳子,生生挤在在两人中间,抢过许幻竹手里的酒瓶,解释道:“在学堂办了点事,耽误了。”
时霁举起那酒瓶与柳山斋相碰,“多谢掌门记挂,特意请弟子与师尊来此饮酒。”
柳山斋顺道揽过他的肩膀,笑眯眯道:“客气什么,还要恭喜你在秘境试炼里拿了第一,为我们山鹤门挣了脸面。这几日来我酒馆的人见我就夸,我们山鹤门收了个好弟子。”
许幻竹被抢了酒瓶,软塌塌地扑在桌面上,就这么看着这二位你来我往,旁若无人地喝了起来。
看不出来,时霁酒量还不错,在柳山斋的手下,既然还能与他打个平手。
不过话说现如今的修真界的女修们都是什么眼光,竟叫他们二人排了个第一第二。
但若是真正计较起来,许幻竹觉得,时霁比凌清虚还是要强上些。
凌清虚这个第一,拿得也太名不副实了一些。
这么想着,眼皮子越来越重,她渐渐听不清楚那两人在讲些什么,睡了过去。
许幻竹闭眼睡去的那一瞬,时霁执着酒杯的手也跟着停住。
“怎么不喝了?”柳山斋抬手按在他手腕上,推着时霁的手往前送。
时霁放下杯盏,余光扫向许幻竹一眼,状似无意问道:“掌门,弟子刚到山鹤门之时,掌门曾说过,师尊与凌虚宗渊源颇深。弟子在青云天宗这段时日,也听过不少传言,弟子能否问问,师尊从前在凌虚宗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事啊,也该让你知晓,好叫你知道他们凌虚宗一个个都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柳山斋冷哼一声,借着酒气,十分激愤地讲起当年许幻竹被骗去焚山采药的事情来。
时霁抿着唇,一言不发地听着。
柳山斋讲到后头,醉意渐浓,伸手揽过时霁的肩膀,断断续续道:“
你别看许幻竹成日里一副浑噩的模样,好似对什么事都不在意,但她其实倔得很,真是应了……她的名字。
你既来了山鹤门,那许幻竹便是你一辈子的师尊。他凌虚宗的人安安分分的也就罢了,若是再惹到许幻竹面前来,你一定……要义无反顾站在她身边……”
柳山斋的声音渐弱,最后慢慢从时霁肩上滑落,倒在桌子上。雷鸣一般的鼾声从他鼻腔里传出来,桌子上酒盏里的酒水好似都被震起波纹。
许幻竹眉头蹙起,将脑袋往自己的臂弯里拱了拱,额上留下了一道红色的衣服印子。
时霁伸出手按在她额头上,轻轻揉了揉。
她此时乖顺得不像话,鼻尖呼出均匀温热的气息,轻轻浅浅地落在他手掌心。
他眼中明明灭灭,视线忽地软下来,“真是个傻子。”
等浅薄的意识再一次回笼时,许幻竹只感受到耳边轻轻掠过的风响,下巴搁在一处温热的地方,闭着眼轻轻挪动时,还寻到一处坚硬的骨骼。
她缓缓拉开一丝眼帘,只看到眼前人的一小边侧脸,皮肤冷白,眉如墨描,月色下的耳尖透着冷光。
时霁背着她一步一步往山鹤门的方向走去。
她开口喊道:“时霁?”
此时迷迷瞪瞪地开口,声音有些哑,好似在撒娇。
那人脚步放的极缓,语气还带着些哄人的意味:“师尊醒了?马上就到山鹤门了。”
“嗯,柳山斋呢?”
“掌门说他就在酒馆里歇了,叫我带你回去。”
“哦。”她说完又闭上了眼。
半晌,许幻竹头还埋在他背上,突然冒出一句:“你栽的那花还挺好看的。”
这是说他栽种的那片月见草,他笑笑:“那师尊可知道它们有什么寓意?”
“纯洁?”
时霁摇头。
“可爱?”
时霁又摇头。
许幻竹懒得猜了,放弃道:“师尊没文化,师尊不知道。”
时霁压着笑意开口:“对了,我怀里有件东西,师尊后日用得上。”
许幻竹闻言攀着他的肩膀缓缓往上爬了爬,伸出手去往他怀里够。
最后摸摸索索地,掏出两张写满了字的纸张来。
字迹清秀隽永,分条列出,清晰明朗。
写的是许幻竹后日去凌虚宗要讲的经验感言。
师尊没文化,千字的经验分享,只能由他这个唯一的弟子来代劳了。
许幻竹这会的酒还没大醒,但她能分辨出,这对她来说,是极好极好的东西,于是十分郑重地将纸张塞进怀里。
这时两人正好走进了小院,停在桃树下。
她是个知恩图报的人,随即伸手摘下一个桃子,递到时霁眼前,“你吃桃子吗?”
时霁其实也不大爱做这些舞文弄墨的事情,他今日写那一千字,其实也颇为费劲,熬了许久才写出来。
但此时桃子的清甜香气扩散在鼻尖,他突然觉得,好像写那东西也没什么麻烦的。
他看了看那白里透粉的大桃子,语气松快:“多谢师尊。”
将许幻竹送回房里之后,时霁坐在许幻竹床前,手里拿着桃子,还一动不动地盯了半晌。
虽说是她醉酒的时候送的,但好歹也算是吃上许幻竹种的桃子了。
他起身正准备离开,许幻竹恰好在床上翻了个身。
她怀里漏出一根靛蓝色的长绦,是昨日在房中,她掉落的那枚玉叶坠子。
时霁有些无聊,伸手去扯了扯那坠子。
哪知道那坠子才被扯了一半出来,许幻竹的一双手忽然猛地攥了上来。
“不许拿我的东西!”
他本来只想再看看这玉坠子,见许幻竹这般认真的模样,顿时又来了兴趣。
于是指尖一挑,那长绦被力道带着从许幻竹的衣服里抽出来,被时霁稳稳地抓在手里。
时霁冲她挑挑眉,“拿了又怎样?”
只是他这般神气的状态还没维持多久,手上忽地一疼。
下一瞬,不由分说地,许幻竹直接张嘴咬在了他虎口上。
他只能松了手,另一只手抓着许幻竹的后颈,将她往后扯,这才从她嘴里逃脱出来。
“属狗的么?”时霁盯着虎口上的齿痕,血珠子细细密密地往外渗。
昨日刚被花刺扎了一手,今日又被她咬上一口。
再看看那个始作俑者,此时紧紧攥着自己的玉坠子又继续躺倒,闭眼开睡,好似无事发生一般。
方才在外头背着她时,外边有凉风,吹得她泛红的脸色正常许多。
如今进了屋子里,床幔围着,刚刚又与他折腾一番,她这时的脸上又升起酡色。
看她这副不省人事的样子,他才懒得和她计较。
时霁拾起许幻竹的袖子,往自己的伤口上擦了擦,他好声好气开口:“师尊,你那东西哪里得来的?”
“凌清虚给的。”
她话音刚落,感觉自己的袖子连带着手被人一把甩了过去。
‘咚’地撞在了床榻上,她下意识地缩回了手。
第22章
手背撞在床榻上, 许幻竹有些吃痛,皱着眉嘟囔了一句:“干嘛呀!”
过了片刻,迷迷糊糊间又听见头顶传来一道声音, “这玉坠子已经过了时,没什么好的, 我拿好东西跟你换好不好?”
好似带着些蛊惑意味。
听见清凌凌的铃铛音,她缓缓扯开一丝眼皮, 眼前是一根彩色的手绳。
编织手绳的绳子看着细腻柔软, 颜色鲜亮, 中间缀着一枚小巧的银铃铛。
底下那个穗子, 是翠色的。
看着许幻竹盯着手绳的亮晶晶的双眼,时霁眼中也蒙上一层笑意。
他就知道, 许幻竹肯定会喜欢。
他拨了拨那手绳上的铃铛, 低声喊她:“翠翠?”
“嗯?”许幻竹茫然抬眼。
“换不换?”他又欺近几分。
虽然这手绳很好看, 但坠子她是要还给凌清虚的。
许幻竹一把推开, 拒绝道:“不换。”
“不换?”
“不换!”
这两个字再一次落下, 时霁眼中的笑意瞬间暗下来。
烟青色的床幔子突然动了动, 从他耳侧扫过,他一动不动地坐着,那瞬间的安宁祥和宛如雪崩前的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