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雪崩之前, 没有任何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这时候,桌子上的绿毛鸟也跟着添堵,扑了扑翅膀冲着时霁喊道:“不换、不换!”
时霁摘下许幻竹耳间的一只白玉坠子,朝着那绿毛鸟的方向砸了过去。
它被吓得哗啦一下往上飞起,撞到笼子顶上, 发出一道撞击声,又晕乎乎地落下。
房中瞬时又恢复了安静。
不换?
许幻竹这样记仇的人, 凌清虚那般欺她骗她,她还这般宝贝着他送的东西。
仔细收起来放在妆台上不说,连醉成这样也死死护着。
呵。
真是好样的。
时霁将手绳塞回了怀里,铁青着脸猛地起身往外走。
屋子里没点灯,他才走出两步,一下撞在妆台上,又一下撞在凳子上,发出一阵叮儿咣当的响声。
他面不改色地走到了门口,打开门一脚迈了出去。
时霁走后,桌子上的翠翠才敢慢悠悠地站起来,正想喝口水压压惊,却看见笼子里装水的碗被打翻了,它还没来得及去啄那最后几滴,外头那人又折返回来,它吓得又立马倒下。
时霁走进屋子里,走到那方桌前,借着门外的月光,他捡起落在地上的耳坠,这才关上门离开。
听风等雪酒馆里,柳山斋一人仰躺在椅子上,桌前酒杯倒散,一片狼藉。
山里的夜都凉,这时候屋子里门扇大开,外头的夜风吹进来,柳山斋生生被冻醒。
他晃晃悠悠抬起头,只见左右都无人,许幻竹和时霁不知去了哪里,只剩下自己一个。
“这两人怎么回去也不喊我,真是没良心。”
他继续倒在椅子上,末了抬头又喊了一句:“好歹给我把门关上啊。”
-
许幻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半日下午了。
嗓子里又干又苦,她掀开被子下了床,拿着桌上的水猛灌了两口。
翠翠在笼子里蔫蔫地盯着她。
许幻竹扶起翠翠的水碗,往里倒了些水,好笑道:“你怎么把自己喝水的家伙都打翻了?”
翠翠嚎了一声表示不是它干的,然而许幻竹只是十分鄙夷地看了它一眼,那表情似乎在喊它‘傻鸟’。
“这都是我干的?”看了看乱糟糟的屋子,许幻竹满脸疑惑。
于是扶正被撞歪的妆台,顺手拉起脚下倒了的凳子,往外面走去。
脑袋还有些昏昏沉沉的,于是换了个地方坐着,坐在了院子里的竹床上。
昨日从秘境里出来,她一路顾着早些回来,不能被那几个弟子看出端倪,反倒忘了件事。
她从怀里摸出一张通讯符,指尖微动,符咒亮起。
不一会儿,那边传来一道细小的女声:“许仙长?”
许幻竹捏着通讯符清了清嗓子:“玉珍啊,是我。你身边可有旁人?”
那一头回道:“就我一人,仙长可是有什么事?”
“在青云秘境的第一日,你在那洞里被梦魇困住的事情你可还记得?”
“当然记得,若不是仙长,玉珍可能就要困在那洞里了。仙长现在找我,可是那秘境中有什么古怪?”
“是,我的确觉得这一次的青云秘境不同寻常。”
且不说范玉珍那一次,后来时霁在那树下被困住的那一次更是古怪。
青云秘境中的试炼,从来都是以提升弟子们的法术修为,应变能力而设。就拿她从前参加的那一次来说,入秘境的弟子从来都是各凭本事,去打通一路设下的机关阻碍,或是埋伏的沙石精怪就好。从前打架是她的强项,这也是她当年能那么快走出秘境的原因。
但如今这秘境的设置倒是有些奇怪,像这般几次三番窥探人心,以心魔梦魇做试炼的,倒是闻所未闻。
这一群弟子里,心思最重,经历得最多的,也只有时霁了。
只怕是有什么人从中作梗,想要接着这一次的秘境试炼,做些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
许幻竹继续道:“这事情我不方便出面,玉珍,麻烦你将你在秘境中被梦境困住的事情告知你师尊,他会告诉储殷。”
“好,玉珍一定将话带到。”
放下这传音符,许幻竹瞥见袖子口上沾上点点红色,似是血迹,极小的一块。
奇怪,从哪儿沾上的?
许幻竹甩甩袖子,顺手施了个清洁咒,施法时,袖子里忽地飘出两张纸来。
她拾起看了看,上面写的是她明日去凌虚宗要讲的东西。
这……好像是昨夜时霁给她的。
宿醉过后的脑子不太清醒,只隐隐记得时霁背着她回来的路上给了她这两张纸,后头回了屋子,好像还发生了些什么。
她揉揉脑袋,竟全然想不起来了。
于是干脆不再想那些,翻开那两张纸仔细看了起来。
这午后的阳光洒在身上,让人觉得舒适非常,暖和的春风吹着,也十分惬意。
后来也不知才看了几行字,许幻竹这上下眼皮子又张不开了。
她又想到,这这时候,裴照雪应当该出来嘲笑她了,怎么如此安静。
不过说起来她的确是好久没出现了,她还以为之前是因为她变作了翠翠的样子去了青云秘境,才没有听见裴照雪在耳边念叨。
可她现在她回来了两日,按理来说,她也该出来一回了。
难不成真如裴照雪说的那般,她离开焚山太久了,气息越来越弱了?
管她呢,这人没了才好,叫她耳根子都要清净许多。
她巴不得她再也别出来。
‘咚’的一声,许幻竹终于坚持不住,一头栽了下去。
躺下的那一瞬她还在心里念叨:就眯一会儿,半柱香就起来。
于是手里的那两张纸被风吹开,一张落在竹床下,一张翻在花丛里。
许幻竹此时并不知道,她睡得正香甜。
后来日头渐渐西斜,满院子的月见草随风轻摇。
粉色的一朵朵在光影里探着脑袋,许幻竹的衣角从竹床上落下来,搭在花丛里,也跟着一起摇摇晃晃。
因着明日要去凌虚宗,所以今日的课业早早地就结束了。
时霁从青云天宗回来的时候,便只看见这么一副情景。
许幻竹仰头睡在竹床上,长长的头发顺着后颈垂下,散在腰侧。
她一只手搭着竹床边缘,袖子被勾住,垂下来一只小臂,指尖都快要落到了地面上。
另一只手搭在自己腰上,大拇指与食指捻在一起,保持着奇怪的姿势。
桃树漏下斑驳交错的影子,落在她身上,波光粼粼。
他看见草丛里被微风吹着卷起的纸张,叹了口气走近,捡起那两张纸,拿了个石块压着,放在她脚边。
本来应该离开的。
这时候正是他练剑的时辰。
自他开始修炼之日起,练剑于他而言便如呼吸一般寻常。
无论是在荆棘台还是青云天宗,或是山鹤门,他每日都要修炼。
晨起一次,傍晚一次,夜间一次。
一日三次从未有怠。
况且他昨夜送她回来,她却那般护着凌清虚送她的东西……
他更应该拔腿就走,不再搭理她的。
他低头瞧向自己的腕上,上头的一道牙印还十分醒目。
是了,许幻竹还咬了他一口。
时霁凝着眉,神色晦暗,便该让她就在这躺着。
躺到天黑去。
躺到着了风,受了凉,他也不会再去管她。
但不知怎么,此刻却不太能挪的动脚。
他只是突然想起她的一只耳坠子还在自己这里,现下应该是要还给她的。
如若不然,等许幻竹醒来之后发现自己丢了东西,还不是要使唤他去寻。
反正现在时辰还早,便把耳坠还给她再去修炼也不迟。
这般想着,他干脆蹲在了竹床边。
他将怀里的耳坠掏出来,轻轻挂在她的耳垂上。
白玉坠子随着微风轻摇,莹润可爱。
手指离开时,不经意间擦过她的脸颊。
滑滑软软的。
甫一触上,他便立马抽回了手。
又做贼心虚一般低头瞧她。
她紧合着双眼,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几道浅浅的影子。
睡得又深又沉。
真是不知道,许幻竹成日里为何总有这么多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