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晚越发肯定金蝉脱壳的猜测。
如不然,以魔修的脾气早八百年就打上门了,还谈何拖这么久一直不露真身。
“看来真的如师叔所说,接下来只能以不变应万变,”道真又说,“佛魔谷一地太过特殊,饶是我也不好进去细查。”
自当年无量寺与南山一魔修门派于佛魔谷开战后,原本空无一人的山谷里,不知何时慢慢有了人烟,再慢慢的就形成一座城池,却既不为西天所属,也不为南山辖制,离得还算近的中州也不予理会,算是个三不管地带。
再后来,有尊者入驻城中,城中自有一套规矩,就更加三不管。
“佛魔谷内鱼龙混杂,那人有心要藏,确实不容易找出来,”寂归叹道,“眼下只能等那人出手了。”
“只能如此。”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且耐心等着吧。”
“谨遵师叔言。”
揭过背后人一事,道真问起冬参。
寂归说已挂了牌,明日便能安居了。
因无量寺地处须摩提之北,冬季寒冷多雨雪,外出困难,遂至今仍循古例行冬安居。冬安居的规章制度与夏安居差不多。
看道真和寂归谈起冬参,玉晚悄悄转头问无沉,一刹寺有没有冬参。
无沉说有。
玉晚道:“那你对保暖肯定很有经验,快传授给我。”
虽说她是元婴期修士,不惧冷热,但毕竟在山上能不用灵力就不用灵力,眼瞅着一天比一天冷,她总觉得她的裙子过于单薄,早早便跟着梅七蕊换了棉衣,下头也穿了厚袜子厚棉鞋,生怕冻脚。
为此,梅七蕊笑她明明是修士,结果裹成球比凡人还圆。
然而都这样了,她每天大殿、斋堂、寮房三点一线地跑来跑去,也还是冷得不行。试想她跑着都嫌冷,等冬参了一直坐着不动,岂不是会更冷?
“也没什么经验,”无沉道,“心静自然便暖。”
“……”
玉晚纠结地拧起眉。
正要说她想听的经验不是这种,而是类似于每天打坐前都会在袖子里偷偷藏个灌满热水的小手炉之类的小窍门,前头寂归喊她,她边应声边冲无沉眨了下眼,便跟寂归忙活去了。
所谓夏学冬参,夏以学习为主,冬则以打坐为主。
人打坐久了容易犯困瞌睡,加之天冷,这个时候就需要喝茶提神,玉晚这段时间就是为这个茶忙碌。
不是随便什么茶都能用在冬参上的。
待翌日结冬,第一轮打坐结束后,玉晚喝口茶,淡淡的暖意很快传遍全身,她第一反应就是好像不准备小手炉也没什么,又想果然自己选的茶就是好。
她过后问无沉,无沉也说她选的茶好。
再问别的师兄,都说这次冬参的茶相当不错。
得到这么多人的认可,玉晚很高兴。
怀着这样的心情,陪梅七蕊过堂吃完午斋,玉晚特骄傲地跟梅七蕊说自己选的茶好,顺便也问过师父了,师父说这个茶她能喝,就带了点给她,等回去了就给她煮上,却见梅七蕊一脸牙疼状地道:“这个时候倒让我喝了。刚才也不知道是谁非拦着我不让我加汤,我明明还没喝饱。”
玉晚道:“你都两碗了还没饱。”
梅七蕊道:“两碗算什么,今天的汤熬得那么鲜,我能喝三碗!”
玉晚也不跟她争辩,只说:“行,等药食我看着你喝三碗,到时候别大半夜哭着喊着找我说胃里直翻腾就行。”
梅七蕊:“……”
命脉被拿捏得死死的,梅七蕊含泪饮茶。
饮完咂咂嘴,确实怪好喝的。
遂没等玉晚开口,梅七蕊觍着脸请她下次多带些回来,光这么一小点根本不够喝。
玉晚哼笑一声。
这一波,照晚师兄完胜。
日常拌嘴归拌嘴,在吃喝这方面上,梅七蕊还是相当听从医嘱的,也清楚玉晚这么管束她不过是怕她身体受不了。
只是再仔细,再小心,随着无量寺落了雪,梅七蕊病情也还是肉眼可见的急转直下。
而这一年也即将过完。
进入腊月,吃过腊八粥,写过桃符,几乎是眨眼之间,除夕就到了。
除夕这天寺里可以供灯,临出门去参加普供法会前,玉晚同梅七蕊说要为她点一盏祈福。
说这话的时候,梅七蕊正在床上拥着被子半坐着,看窗外的雪。
瑞雪兆丰年,这雪下得可真大啊。
然后才转过头来道:“灯就不必点了……你还不如放我出去,让我玩玩雪堆雪人,我肯定能感受到特别多的福。”
理所当然的,玉晚不同意:“你用眼睛堆吧。”
梅七蕊懒洋洋地笑了声,继续看雪。
不过等玉晚回来时,还是给她带了个小雪人。
非常小,两只手就能捧得起来。
好在做得很精致,苏梅色的小石头往上头一安,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的,甚至还插了两根梅枝充当手臂,只这会儿山上的梅花还没开,不然还能给做个花瓣裙。
玉晚将雪人放在梅七蕊能看到的窗台上便又离开了,这次是去供佛斋僧。
再回来的时候是下午,梅七蕊居然没睡觉。
她不知何时下了床,趴在窗台上喊玉晚:“过来,咱俩说点私房话。”
玉晚立即走过去,将打开的窗户关上:“这么冷,你也不怕冻着。”
梅七蕊说:“没事,我不冷。”
玉晚说:“我给你堆的雪人呢?”
梅七蕊道:“在我肚子里。”
玉晚道:“什么意思?”
梅七蕊道:“太可爱了,我没忍住就吃了。”
玉晚:“……”
玉晚将她按回床上,给她倒热水喝。
她乖乖捧着茶杯,忽然说:“晚晚,咱俩是不是认识快七年了?”
玉晚算了算:“过完今天就正好七年整。”
“七年,这么久了啊。”顿了顿,“刚好我名字也里有个七。”
“这说明我们跟七有缘。”
“是啊,有缘。”
她没继续说了,喝完茶睡过去。
再醒是玉晚上完晚课回来,带她去主峰和大家一起守岁。
寺里守岁是有压岁钱的。
玉晚得到了寂归给的,立即喜滋滋地双手捧着去到无沉跟前:“无沉你看,我有压岁钱了!”
然后敲钟,烧头香,吃饺子。
玉晚很欢欣地说这是第一次有人陪她过年。
“我好高兴啊,”玉晚开心之余,还不忘照顾梅七蕊,给她拢了拢身上的斗篷,“原来过年这么热闹。”
梅七蕊道:“以后每年都会这么热闹。”
玉晚道:“那你要快点好起来呀,等明年咱们一起吃饺子。”
梅七蕊却没应了。
她只笑。
她笑着看玉晚和无沉组成一队,跟对面团雪球打雪仗,玩得不亦乐乎。
笑着笑着,她开始咳嗽,继而吐血,接着昏倒。
欢闹声里骤然夹杂了惊呼声,玉晚转头望去,就见梅七蕊闭着眼,一张脸比雪还白。
玉晚有点发愣。
怎么突然就发病了?
明明白天还好好的,还跟她说私房话……
玉晚顿住。
她明白了。
是不是上午那会儿梅七蕊就已经预感到自己不好,才会提前和她说点话?
还未揉好的雪洒了一地,玉晚匆匆跑过去。
却被道真拦在门外。
道真让她先在外面等一等,屋里有精通医术的师兄正在救治。
玉晚便等。
等着等着,她听到有说话声断断续续地传出。
“……怕是要不太好……不行……怎么办……让她进来吧。”
才听出最后一句是梅七蕊的声音,紧闭着的门就打开了,师兄们陆续从中走出,对玉晚作礼。
玉晚胡乱回了礼,快步走进。
入目是昏昏一灯如豆,梅七蕊坐在窗边,又在看雪。
玉晚走过去。
她挨着梅七蕊坐下,伸手抱住。
梅七蕊靠上她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