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安静地看窗外落雪。
良久,梅七蕊开口道:“春天要来了啊……晚晚,你知道吗,梅花只有在春天的时候,才开得最好。”
她喃喃着说完,慢慢闭上眼。
“嗯,我知道,”玉晚贴贴她的脸,“等春天,梅花开了,我第一时间就去看。”
“一定很好看。”
第37章 竹筏
梅七蕊病逝, 消息传去中州,她母亲听完立时大哭,一个字都说不出。
周围人也都在哭, 年长些的甚至差点哭晕过去。
寂归叹息着念了声佛号。
待众人稍稍平静了,寂归才问丧礼在何处办, 是否要将照七居士送回家。
“多谢上人,就不必送了, ”梅七蕊母亲擦着泪道, “她早前说过, 不想回来, 说她那个样子肯定丑得很,不能叫我们看见。”
寂归再叹息一声。
梅七蕊母亲道:“上人, 照晚居士在吗?”
寂归说在, 让立在旁侧的玉晚上前。
玉晚向梅七蕊母亲行礼。
“夫人。”
“……玉晚啊。”
一看到玉晚, 梅七蕊母亲好容易止住的泪又开始流。
然此刻却也顾不得擦了, 忙问:“七蕊走的时候, 你在身边吗?”
玉晚说:“我在的。我们还一起看了雪。”
“看雪?”
梅七蕊母亲恍惚了下。
反应过来后, 连连点头:“对,你们那下雪了,看雪好, 她最喜欢看雪了,说雪一下,就快到梅花最好看的时候。”
玉晚低了低头。
她手里握着两截短短的梅枝。
是她给梅七蕊堆雪人用的那两截。
——“我骗你的,雪人我没吃,我收起来了。你辛辛苦苦堆的, 我宝贝着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吃……诶, 好像犯不妄语戒了,随便吧,都要死了谁还管犯戒不犯戒的,反正我也没好好当过居士。”
——“雪人我收下了,这梅枝就给你,回头你找个地方给它俩种起来,也不知道这么短能不能插活,你努努力,要是能活,开的花肯定特漂亮,心诚则灵。”
——“等花开了……”
等花开了,会怎样呢?
梅七蕊没说完。
而玉晚也没问。
——那就等花开吧。
玉晚将梅枝小心收进须弥戒里。
这时又听梅七蕊母亲道:“她走的时候难受不难受啊?”
玉晚抬起头,答:“她那时用了药,不疼的。”
梅七蕊母亲连连说好。
玉晚再说:“脸色也很红润,不丑。”
“不丑好,不丑好,她就喜欢漂漂亮亮的……”
梅七蕊母亲说不下去了。
旋即扭过头,又开始哭。
旁人连忙安慰,却是话刚出口,也跟着哭起来。
哭声切切。
玉晚透过传音镜看着。
她想说什么,但动了动唇,终究什么都没说。
还是梅七蕊母亲自己哭够了,转回来说有你陪着七蕊就好,七蕊虽然老一个人呆着,但其实最喜欢热闹,她才轻轻地嗯了声,说:“那夫人也别哭啦,七蕊最讨厌哭。”
“哎,好,不哭了,”梅七蕊母亲抬袖擦擦眼睛,“你也别哭,哭多伤眼睛,你看你眼圈整个都是红的,七蕊见了肯定要心疼得不得了。”
玉晚应是。
大抵某些情绪真的能随眼泪流出,梅七蕊母亲重新恢复平静,又问了些话。
玉晚一一回答。
这位母亲越听越平静。
她说:“其实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真说接受不了,也没有,就是、就是她病发作起来那么凶……”
好在走的时候不痛苦。
“玉晚,你一定要好好的,”最后她说,“七蕊走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
“嗯。我会好好的。”
梅七蕊的丧事办得很简单。
众师兄助念一日,接着由玉晚为其更衣。
然后依照其生前嘱咐,将她安置到竹筏上,推入能够通往远方梅山的水中。
据说那座梅山很灵,山上住着梅花仙。
若真有灵,等梅花开的时候,就让她回来吧?
玉晚跪坐在岸边,看竹筏随水流慢慢飘走。
身后师兄们都在诵往生咒,玉晚听着,抿紧唇。
她才不要念。
及至竹筏飘远,再望不见了,师兄们接二连三地离开,玉晚却没起来。
她仍坐在那里,似乎在等着什么。
等无量寺的梅花终于姗姗开放,立春的清风将花瓣吹过眼前,玉晚才终于起身。
春天到了。
身后山上漫天遍野,梅林浩如烟海。
“梅花开啦。”玉晚说。
她边看梅花,边走回寮房。
回来了方知今日是正月十五,解冬了。
负责采买的师兄们喊她,问她要不要一起下山,城里上元节有灯会,可以去逛灯会散散心。
玉晚说:“我还有事,你们先去。”
师兄们便先走。
玉晚走到她和梅七蕊经常躺着晒太阳的那处泉水岸边,挖了两个挨着的坑,将两根梅枝小心插入。
“我没种过树,我也不懂怎么才能让你们活,”她自言自语着,掬起泉水浇下去,“心诚则灵,如果真的有灵,等下一个七年,就开花给我看吧。”
浇完水,她仰首,无沉已来到她身边。
“无沉。”
“嗯。”
“我们下山吧。”
“好。”
于是脱掉棉衣,换成长裙,玉晚前往主峰同寂归辞别。
她拜别道:“此次弟子下山,不知何时才能回来。惟愿师父法体安康,六时吉祥,弟子在外也能安心。”
寂归并未说什么,只手掌轻轻覆在她发顶。
末了道:“下山去吧。”
玉晚便叩首,起身离开。
诚如师兄们所说,凡间上元节很热闹。
尤其天黑之后,处处皆张灯结彩,欢声笑语,一夜鱼龙舞。
玉晚看着满街的花灯。
如此团圆佳节,本该心情慢慢好转,可不期然的,玉晚想起当年便是这天,玉拢霜离开玉族,一去不回。
她想追他,却怎么也追不上,直到被魏余琦抓去挡刀,她再也不能追了。
一晃已经这么多年……
“玉晚。”
是道很陌生的声音。
玉晚回头。
束道髻,留须髯,道袍襟口大敞,腰间酒壶斜挂,完完全全一副浪子作派。
玉晚一时没认出这是谁。
看了好几遍,才根据那依稀还有点熟悉的眉眼认出来,是玉拢霜。
啊。
是父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