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琰琰没回他,只侧过身子继续找,乔美虹也跟着爬了上来,跟着姜琰琰的屁.股后头看,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也跟着问了句:“你看什么呢?”
姜琰琰手顿住,突然指着西南方向一处高挺耸立的悬崖,对着乔美虹:“你看那山崖的形状,熟不熟悉?”
乔美虹眯着眼睛,走了两步,突然被姜琰琰往前拉了一下,被拉到姜琰琰跟前,耳畔是姜琰琰的声音:“你要站在我这儿看。”
乔美虹忽而惊呼了一声:“是鹰嘴岩。”
“我一直在想一件事儿,如果肖洛明去夷陵在雀舌茶山埋下阵法,以达到活人祭祀的目的,那祭坛远在南洋,怎么能祭得到呢?除非……。”
“除非两处地形一样,”乔美虹看明白了,“以形相通。”
“但是这一处的山峦和河流,明显比夷陵的大了好几倍,你看那山崖,看着只隔着几重山,望山跑死马,真要走起来,不知道要多久,这地方,就不想着能搞辆车了,就算是要骑马过去,也得快马加鞭大半天吧。”姜琰琰说完,换了只手,用右手食指比着对面的鹰嘴岩,以指尖为原点,顺时针打了九十度的圈儿,头也跟着偏了过去。
“你又在比什么?乔美虹问。
“龙家有个传家的印记,是一枚玉珏,上面明明刻的是龙,可龙须龙爪都刻得十分不明显,譬如那龙爪子,贴着腹部,微微伸出一指,再譬如那龙须,顺着身子往后贴合,远远一看,不少人都会认为,是一条蛇。”姜琰琰说完,看向辛承,“就像是你这样的蛇。”
辛承脸红了,怎么提到他了。
“所以,看风水地形的时候,要远看山脉走势,也要晓得抓住细节定位,不然,就龙蛇不分,一眼错,全都错了。”
姜琰琰指尖突然顿住,缓缓放下手,看着这漫漫青山抿嘴一笑,如释重负般地松下全身的肌肉,只单手摸出藏在腰间的黑令牌,那是蛇婆在屋子里交给她的。
木牌前头,是刻着帕督安的文字,姜琰琰不认得这是什么字,也没来得及问羌顶就急着出来了,后背,是一幅柳叶状的图,乍一看,叶脉清晰,丝丝入扣,仔细一瞧,却处处蹊跷,那柳叶筋络上凿了很多不规则也不对称的小点。
蛇婆说,当年的帕督安占据寻龙顶,寻龙顶在三国交界之地,按理是蛮荒无人烟的地方,可帕督安的人过得富足充实,每月都会派人入境采买,什么好买什么,是因为什么?
因为帕督安有一座秘密的矿山,从老祖宗那辈儿开始,帕督安的男人们世世代代都在矿山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蛇婆说,这是大自然给帕督安的财富。
当时,女人们就守在家里,偶尔耕织,照顾幼童,打理家务。
戴上铜项圈,就成了女人们每年最盛大的时刻。
这像是一种信仰,蛇婆说,面对信仰,疼痛和顾忌都是可以抛诸脑后的,只要多活一天,就要多戴一天的铜圈,没有人回去怀疑这件事的对错,信仰是不分对错的。
如果你问她们戴上铜项圈痛不痛,累不累,这是对她们信仰的侮辱。
会不会有不想戴的?
应该有吧,蛇婆说,反抗是人的天性,但是她在村子里这么多年,从未见过有女人拒绝,就算心里怀疑,觉得疲惫,也绝对不会说出来,直到戴着铜圈死去。
在屋子里的时候,蛇婆说起这话很是激动,她面部微微抽搐,单薄脸皮像是承受不住她这份激昂,颤得厉害,姜琰琰没有多问,只问蛇婆给她那块木牌是什么意思。
蛇婆说,龙家夺走了寻龙顶,却没有夺走矿山,他们不晓得矿山在哪里,也可能找过,也可能没找过,总之,是没找到的,既然有矿山,就有矿洞。
蛇婆说,帕督安的人之所以会定居在这片林子里,就是因为这是距离矿洞最近的一片密林,他们想回去,随时都可以。
同样,矿洞的另一端,连接着寻龙顶。
这就像是在九曲十八弯的山路里打了一个孔洞,走了一条近路,而这条近路,龙家不知道。
而这个秘密,蛇婆选择告诉了姜琰琰。
“为什么?”面对突如其来的信任,姜琰琰问了一个看似不合适却又最想问出口的问题。
蛇婆靠着墙壁,吃力地把腿换了个方向:“我阿姆,哦,就是你们中原人说的娘亲,是当时帕督安的玉婆,她能承接天意,接近真理,龙家人当时本来想留着她的,但我阿姆不想活了,她撞上了龙家杀人的剑,临死前,留下一句话,她说,她看到了天神的旨意,天神说了,龙家人早晚会死在自己人的手里,但毁灭龙家的人,不姓龙。”
“不姓龙的龙家人,我一直没想明白,会是什么样的人,直到昨天我遇到了你,”蛇婆昂首,沉重的铜项圈扯得她的头皮痛,“姑娘,就算不是你,我年纪已经这么大了,我撑着最后一口气,在这间看不到太阳的屋子里,过着臭虫一样的生活,就是为了等龙家死去的那一刻。”
“昨晚,我梦到了我的阿帕和阿姆,他们说,他们快要来接我了,我只怕,我死前都看不到龙家灭亡,你们中原人有个典故,背水一战,姑娘,我没得路可以选了。”
“令牌的背面,就是矿洞的地图,羌顶说,你懂风水,能看懂,我交给你。”
那令牌冰凉却又滚烫,轻盈又沉重,姜琰琰握在手里:“我会带着龙家家主的头颅回来的。”
“别带着了。”蛇婆哑然,“我看着心……烦。”
姜琰琰拱手:“他们都叫您蛇婆,可否冒昧问句姓名?”
蛇婆慢慢转头看向姜琰琰:“我的名字很长,说了你也不记得。”
这是婉拒。
“不过,”蛇婆忽而又说,“我阿帕阿姆,会喊我颂叶,翻译成你们中原的字,是歌颂的颂,叶子的叶。”
再后来,姜琰琰从蛇婆的屋子里出来,就遇到了负蛊归来的阿毳。
姜琰琰看着对面山峦郁郁葱葱青黛色,扭头吩咐辛承:“去通知闻东,说我找到了直通龙家的近路,让他押着龙灵友过来,我们用龙灵友去换骨魂,换不过来,就打。”
辛承腿脚快,很快就奔到坡下去了。
乔美虹有些担忧:“你确定咱们几个人,能坏了龙家的祭祀?”乔美虹掐指算了一下,“其实还早,咱们之前推算的日子,是在两天后,倒不如,我豁出脸面,给我奶奶写封道歉信,让她派人过来。”
“现下就是最好的时候。”姜琰琰看着乔美虹,“因为他们把肖洛明的尸体给带走了。”
乔美虹眨眼,表示不懂。
“他们千辛万苦带走一个死了的人,说明肖洛明还有用处,之前龙灵友劝十三夏依附龙家,提出要在十三夏身子里塞满蛊虫,今天早晨,十三夏突然和我说,当时龙灵友和她科普玄蛊劝她听话的时候,提过这样一句话,将死未死之人,引玄蛊入身,任玄蛊啃骨肉,逐渐取而代之,这人虽然可容颜不老,可人也变得浑浑噩噩了,偶尔清醒,时常混沌,最终,沦为养蛊人的傀儡,任其摆布。”
“龙灵友又说,蛊母入身,七天可产一代,应激.情况下,可能更盛,昨日肖洛明只剩一副皮囊,你觉得,算不算应激.情况?”
乔美虹点点头。
“我原本只是怀疑,但是刚好肖洛明尸体还真的不见了,便是推测,多半是龙家带走,他们既然带走,就很有可能说明,肖洛明就是那种还有一口气的时候,被蛊母占了身子,肆意繁衍的……牺牲品。”姜琰琰眼眶猩红,她昨夜迷迷糊糊,一直醒了又睡,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才安心睡了不到两刻钟。
可她心里头极度兴奋:“龙家晓得这秘法,却不晓得,我的身份,也就不晓得我可以控肖洛明体内的玄蛊,他们带了肖洛明的尸体回寻龙顶,和带了一枚我埋下的炸药回去,有什么区别?”
“美虹,你说,这是不是最好的时候。”
乔美虹看着姜琰琰,眼睫微微颤抖:“我只觉得,你这副模样,挺……。”
姜琰琰带着一种看到曙光般的狂喜,这这份炙热有些过头,想到在昆明,姜琰琰为了激发自己的意识,棺材钉入腹那一招,乔美虹每每想起,后脑勺就发麻。
“挺什么?”姜琰琰转头,看向乔美虹。
乔美虹脸色微僵,试探性地说:“其实你还是挺关心九爷的,虽然昨天,你就在坡下,对九爷说出那般绝情的话,可是你懂九爷,你明白什么是九爷的执念,一个人,坚持了快一千年,一百年一个轮回地不停修行,每败每战,你想帮他,纵然你明白,如果九爷真的飞升了,你俩可能……。”
“我的意思是,琰琰,你心中有大爱,你不拘泥,不矫作,我常以为,爱一个人就要把他留在身边,看了你我才晓得,原来也有你这样豁达的爱。”
姜琰琰点点头:“我也觉得。”乔美虹笑了,却听得姜琰琰又说了一句,“我也觉得爱一个人就要把他留在身边。”
“嗯?”
“所以我不爱他。”姜琰琰使劲摇着头,鼓点一样的节奏,憋足劲儿反复强调,“一点都不爱他,一点儿都不。”
***
闻东来得挺快的,就是来的路上,一直止不住地打喷嚏,打得还很有节奏。
阿毳负伤,没带着,姜多寿虽然伤大好,可闻东思来想去,还是不着比较妥当。
戏幕落幕之前,姜多寿还是得装着身负第九根骨魂的样子,姜琰琰传来的消息,是要走近路去龙家,若是姜多寿当真有第九根骨魂在身,于情于理,都不应该一同冒险。
再者说,帕督安有姜多寿罩着,闻东比较放心。
龙灵友被麻绳缠得个结结实实,双手还被单独绑了个八字结,眼睛被黑布蒙上,一路被阿蚁往前推着走,偶尔趔趄,大多数时候,还走得挺稳。
功夫底子不错。
“我爷爷没来?”姜琰琰问。
闻东慢慢走上坡:“你很希望你爷爷和你一起犯险吗?”
姜琰琰没答话,只点了点人数。
人不多。
带上龙灵友才六个人。
姜琰琰慢慢把目光挪向乔美虹:“你还有后悔的机会。”
乔美虹故意拿腔作势:“在芒丙就问过我一回,现下又问我一回,怎么着?看不起我手里这对弯刀?我十二岁上山一枪挑了爬龙背的时候,不知道多威风。”
第108章
按照蛇婆的说法,穿过矿洞只能步行, 约莫六个小时脚步不停才能出了对面的矿口。
姜琰琰当时挺谨慎的, 立刻就问,这矿洞里四通八达, 怎么晓得应该在哪个地方拐弯,哪个地方停留, 而且这矿洞应该也有几十年了, 结实吗?那木横梁都该朽了吧。
蛇婆当时听了,没多说,只抬手:“那你自己想办法过去, 北边都是山谷洼地, 没有人,也没有马,你走过去, 两天时间, 哟,刚好可以赶上龙家开祭坛呢, 你愿意你就去,还能跟着喝口汤。”
姜琰琰不说话了,乖巧得继续听蛇婆说。
蛇婆抬起旱烟竿子, 往空中虚画了一个圈儿, 对着姜琰琰嘱咐:“矿洞里,的确横七竖八的挖了不少道儿,可你只要记得一件事儿, 一直往南走,沿着大道走,不会有错的。”
“就这么简单?”
“你希望难一点儿?”蛇婆像是来了兴致,旱烟杆杆头在空中飞快地画了十几下,像是在舞一幅山水画,蛇婆口舌跟着伶俐起来,“那你进去了,先往左,第三个路口往右,再往右,往左,十字路口里走西南方向那条路,然后……。”
“我知道了知道了,”姜琰琰叹了口气,“我直走就是了。”
姜琰琰原本以为这矿洞最难的地方,就在于定位了,毕竟蛇婆只是给了她一块令牌,背面虽然画着地图,脉络走势清晰,可每个点儿对应哪一处的山崖,这就无比重要了,定错了一个地方,所有的定位点都会跟着错。
姜琰琰此刻,是错不得的。
姜琰琰定位的矿洞口就在这山脊南坡下对面的岩壁上,方才怕上来的是北坡,都是草地,尚且平缓,南坡陡峭不说,都说上坡容易下坡难,这坡又高,石头又多,连轻功了得的乔美虹都得收起双刀两手攀着石头小心翼翼往下爬,姜琰琰麻利地用棺材钉嵌进石缝里,堪当支点,小心往下。
乔美虹看着辛承化成蛇形,直接裹着被蒙着眼睛的龙灵友跃下岩下,忍不住羡慕:“还是当犯人好,有人托着下去。”
姜琰琰看了一眼,只说:“你要是想,喊一声,他也会带你下去了,辛承很好说话。”
姜琰琰眼珠子转悠了一圈儿,又补上:“除开在神识里喜欢不穿衣服,辛承其他方面,都是很不错的。”
阿蚁忍不住,干咳了一声,示意闻东还在呢。
姜琰琰似懂非懂,只看着阿蚁,眼睫闪啊闪:“怎么了?我说得不对?辛承在神识里从来不穿衣服,这一点,你也知道的。”
阿蚁脸色难看,余光来回在闻东后脑勺上荡,内心苦楚:我的姑娘诶,您倒是含蓄一点啊。
也不晓得闻东听没听到,姜琰琰的声儿不小,可闻东一步一步稳健往下,专心致志,旁若无人,可能,没注意?阿蚁心存侥幸,却还是忍不住反复打量闻东。
闻东忽而回头,看着姜琰琰,阿蚁心头一紧,却只见闻东猛地拽上姜琰琰的手腕,下一秒,姜琰琰双脚落地,已然稳当当地落在坡下。
手腕上的力道也突然松开,闻东自觉收回手,没有一点儿犹豫的意思。
闻东再一回头,手指头一勾,坡上的乔美虹和阿蚁跟着飞身落地。
方一落地,俩人齐齐拱手朝着闻东道谢。
闻东点点头,目光无比淡定,应了一句:“还是你俩懂礼数。”
哦,这是暗讽咯。
阿蚁抿紧眉头朝着姜琰琰示意,姜琰琰却死活不开口,阿蚁内心忐忑:姑娘您倒是朝着九爷笑一笑也好啊。
乔美虹低声朝着阿蚁劝了句:“俩人斗气呢,咱别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