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去,从口袋摸出一把侨居糖塞进招平安掌心,“平安丫头,以后难得见了。”
一把糖很满,招平安快握不住,她微微笑了笑,“新的开始,新的生活,婶子,愿您万事顺意。”
“诶诶!”包婶子两手一拍衣服的口袋,又变出几颗酥糖,一并给招平安,“好孩子,承你吉言,以后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招平安两只手捧住糖果,点头说:“我会的。”
包婶子常年接触水而变得红红皱巴巴的手抬起,挑开小丫头勾住发夹的一丝马尾,然后轻轻拍拍她脑袋,“孩子,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以前就因为我一句无心之失,害你差点找不到,婶子在这跟你说对不起!”
招平安跟人交谈时眼睛总是很认真,目光闪了闪,她说:“小时候的事我早就不记得了。”
真忘记的话又怎么会知道那是小时候发生的事,包婶子张嘴,却说不出话来,蜷握住手只得笑笑。
她们说了一会话的功夫,巷子就清空了,卡车发动引擎,轰隆隆的声音在红白巷里回转。
老包家的已经上车,从车窗探出半个身子,隔空喊自家婆娘。
手上很干净,包婶子习惯性地在衣服上抹抹,拿钥匙锁好大门。和街坊邻居告别后,坐上车出发。
绝尘而去的卡车最终只能望见还未弥散的尾气,而招平安和阿择也坐上去岑西的车,因为时间长,这一次还是买了两个位置。
不是节日,也不是休息日,坐车的人很少。招平安趴在车窗看渐渐远去的小镇,沿路的树木晃得像模糊的平面图,她的心也像交错成线的道路一样揪成一团。
风景越来越陌生,她认不得路了。心底的慌乱很快漫上来,她抓到一颗糖果剥开,来不及看清是什么口味,便含进嘴里。
直到凉凉的薄荷味冲上鼻腔,苦涩蔓延满口腔,她翻转指尖,才看到绿色的糖纸。
淡到忽略不计的甜味没能安抚下莫名涌起的悲观,怕阿择看出异样,招平安只好闭眼假装休息。尾指悄悄被勾起,垂下的眼角偷偷浸出一滴泪,冰冷地滑到下颌消失。
到达岑西时是下午,依旧的高楼大厦,马龙车水。不长不短的几个月,招平安已经记不起这座城市的样貌,只觉得哪哪都陌生。
订的还是以前住过的宾馆,要坐的公交来了,阿择拉起恍神的她上车。因为是始发车,他们抢到一个座位。
岑西的天气并不像曲樟镇,这里的冬天似乎更早,车上的人有的甚至穿起了薄棉袄。
阿择魂体化虚站在招平安座位旁,替着挡了些拥挤。他摸了一下她穿的毛衣料子,觉得比周围人穿的薄,“平安,冷不冷?”
招平安抬脸,眼神透出一点疲惫。她笑笑摇头,后靠近他手臂些。
公交在第一站就已经站满了人,每到一站车门只是象征性地开一下,没有人下车,也挤不上来人,迅速关上门后途经一个个的红绿灯。
阿择的话变多了,跟她讲解这座城市的风土人情,因为周围有人,她的回应方式只有偶尔地拉拉他手。
那时他的上衣写着的西大文学,原来就是岑西大学的文学社。他也记起在这里生活的部分记忆,说自己应该是岑西人。
一切都那么凑巧,再一次踏及岑西,阿择看起来比她轻松,招平安也控制着情绪,让自已心态放一些。
到站下车,马路对面蓦然疾驰过一辆印着红色广告的272路公交,阿择一直淡而平的表情在这时有了变化,视线空洞地跟随移动。
车子消失在一个十字路口,他还在望着,不知道是要望向哪里。
“阿择,走了。”
“嗯?嗯......”
牵过平安的手,他们走在设有盲道的人行路,阿择又是那副淡然的神情,问:“饿了吗?吃过饭再回旅馆?”
招平安指指背包里的糖,“不饿,回去休息一会再出去吃饭吧。”
在宾馆前台领过卡,关上房门的第一时间,阿择先喂招平安吃了一颗糖,他的手真准,是橙味的糖,很甜。
“要洗漱一下再休息吗?”
“嗯。”
“我去调水温。”
阿择进了卫生间后,招平安坐下床沿,吐泄一口长气,背脊也弯了。
卫生间的花洒哗哗淌着,直到雾气缭绕满,阿择才回过神将水关小点。镜柜上糊了一层密密的蒸汽,手抹过镜面,照出自己冷然的面容。
指尖提起嘴角,他做了一个笑的表情,才走出去。
“平安,好了。”
一听到声音招平安马上挺起腰脊,扬起声调回:“好!”
洗完澡短暂休息一会,就被阿择拖着起身,让去吃饭。还是那家面馆,还是一样地在河边散步。
不过,今天没有雨,只有瑟瑟的寒风。河堤草坝落了许多黄叶,尽管环卫工人才下班不久。
他们走走停停,夜晚的霓灯如期降临,人潮来过一波,又离开一波,终于只剩寥寥几对情侣,依偎着互相取暖。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招平安挽住阿择的手,掩嘴打声哈欠,“困了,我们回去吧。”
“嗯。”
寒风依旧没有体谅人的意思,随着冬季来临只会越来越放肆。它磨砺过情侣的脸,却让他们更亲密。
晚上睡觉的时候,尽管招平安很轻很轻地翻身,还是被闭着眼假寐的阿择察觉。他摸摸她脸,轻拍后背,“睡吧,别想太多,顺其自然就好。”
装了几天的淡然,在今晚破功了,她心里藏着事,无法安稳入睡。缩进他的怀里,闻着熟悉的气息。
“阿择......阿择......”她喃喃地唤。
这些小动作阿择怎么不懂,她在害怕,也担心明天的事。
他软声轻语安慰,“平安......别害怕,最坏的结果也还是鬼而已。”
招平安却明白自己的心态,人一旦开始贪心了,欲望就像雪球越滚越大,直至收不回来,“砰”一下砸碎在身上。
只剩下一地冰渣子,慢慢把温度都吸走,让人心灰意冷。
她说:“我想听你哼歌。”
他回:“好啊。”
这一次,即便怀揣希望,招平安仍怕天意使然。
这一次,孤注一掷地倾注了所有的心血,真的不能再发生一点点意外。
身为招家人要承担的命数不敢怨,但是阿择为鬼以来,善良诚挚,请对他好一点吧......
第74章 我等你
早在来岑西前招平安就跟覃卫正联络好, 说了阿择肉身的事。他依靠人脉查到阿择在一家医院的ICU,一待就待了两年。
至于阿择的情况她只知道是生了严重的免疫病,不知道是因为什么而生病。他们要先去探医院的情形, 才能制定还魂的计划,
做法事前,覃卫正需要提前焚香净身, 设坛也是复杂到面面俱备。这事就交给他们,而那个医院,正是以前去过的医院。
一切都太巧了,巧得让招平安开始忌讳天意这两个词。
像往常那样, 他们牵着手,公交开过三站下车。她的手从来没有握那么紧过, 像要把阿择的冷刻进骨子里。
进到医院, 招平安去问诊台问护士, 想要探望ICU的病人需要什么手续,得到的回答是不允许探望,但是可以在医院规定的时间内消毒后在走廊外看。
为了降低感染也控制人数次数,可她无名无分要怎么进去。
最后没办法招平安打电话给覃卫正, 他百忙中抽空打通关系, 让她可以进去看一眼。
虽然只有短短的两分钟,但她已经很满足了。穿戴好无菌服、脚套头套, 她看了眼站在外面的阿择, 低了低眸跟着护士进了一道门。
招平安和阿择说好,让他在外面等, 一方面是怕肉、体和生魂相遇有什么差池,另一方面她怕他情绪起伏太过,不利于还魂。
ICU是个什么地方, 招平安只从新闻上见过。现在经过的一个个有着透明大玻璃窗的房间,各种管子插在病床上躺着的人身上。
那些人不会动,没有一丝生命力的模样。房间里静置着森冷的器械,只有显示器屏幕上才跳动着曲线。
除去医生和护士,那是这里唯一有生气的东西。
带路的护士停步,示意招平安看门上的一个名牌。黑字白底的一张纸片,那三个字让她的心脏骤然紧缩。
她默默喘匀气,视线缓滞地伸向玻璃窗内的病床。
白色的被子平整的铺在那人身上,看不出一丝褶皱。他穿着病服,双臂随意地搁在被面上,掌心摊开,指节显得很僵硬。
几乎盖住半张脸的氧气罩,浅绿色的内壁挂着薄薄的水珠,呼吸薄弱到甚至看不到胸口的起伏,如若不是屏幕上的曲线在不停延伸......
那张苍白若鬼的侧脸,熟悉的眉眼,就是阿择!
招平安额头抵着玻璃,难受到垂了眼帘,另只手按在胸口位置,不停地吸气呼气,吸气呼气......
身边经过一位护士,她猛地拽住护士的无菌服。
护士眉头一皱,不动声色地撇开拉扯,口罩下的声音含混不清,“有什么事吗?”
“里面......”招平安第一次不去看着别人的眼睛说话,目光被护士腋下夹着的本子吸引住。
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阿择’的病情,每一行都是日期开头,后面写的是抢救的药物。
她瞪大眼睛,眼珠子震颤,投在里面的光荡荡碎碎。她呆滞地问:“里面那个屏幕跳动的线......就是心跳吗?”
护士很忙,随口应付“是”,抱着几瓶药水进去,给床上的‘阿择’换药。
那些日期......医院的病历写着的时间,无一不跟阿择每次受伤的时间对上。
放电影那晚夭折的小鬼,岑西的车祸,有客旅馆里的清鬼,颍东市被护身符所伤......
一桩桩,一件件,他一受伤,这边的‘阿择’也会因病情恶化而抢救。
心脏紧缩之后,胃部也跟着痉挛,招平安好想哭,却又不敢哭,害怕把细菌留在这里。
她佝偻着腰,再深深看了一眼病床上的人。只能拼命呼吸,将泪水咽进肚子里,一步一步撑墙走出去。
出了ICU,在隔着外界的一个小空间里,她靠墙缓了好一会,渐渐无力滑下,抱腿蜷着胸腹,背部急遽抽搐起来。
泪水悄然泛滥开,无声地渗透进蔓延及的布料纤维。
洗了一把冷水脸,招平安整理好衣服去找阿择。见到他的那一刹那,她忙挪开眼神,狠咬了口舌尖定神。
“阿择。”
阿择刻意忽略那双明显红肿的眼睛,牵住她伸过来的手,低声问:“衣服怎么湿了?”
她迟钝地眨眨眼睛,垂眸想出一个借口,“洗手不小心泼到的......”
“嗯,接下来是不是要到覃家别墅了?”
“还要等一等,要在医院的东面隐一个摄魂咒。”
日出东方是新生,招平安在花木下埋上一个简易的阵,放上符篆,和阿择打车去覃家别墅。
另一边覃家院子前的空地,已经架桌铺好台布,摆有香炉、法器、五供等等。正前方请了五张威严的神像,两边飘荡着黄幡。
等到招平安和阿择到达,覃卫正已经换上长袍法服,坐在蒲团上默咒净去脑海杂念,让自己进入一种虚空状态。
白幡彩幡辞灵,黄幡招魂定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