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虚救你可不是出于善意。”冷声打断。
那白皙到近乎透明的皮肤在这直接落来的日光下有些刺眼,奔月皮笑肉不笑地嗤了声,掺着几分咬牙切齿,“那死老儿玩不起,他是见我赢了,舍不得把宝贝给我,这才背着我出老千,让你再活一世。”
钟白自是听不懂他这话,一脸困惑。
男人眯眼,语调慵懒戏谑,“听不懂没关系,我晓得你脑袋被那金轮印夹了,不太灵光,等你跳下去就明白了。”
“呃。”
几句咒骂卡在喉嗓里,钟白知道不当骂,于是硬生生地再吞了回去。
奔月眉心微皱着敛下眼,将那人颤抖地飞起的双腿收入眼帘,心底了然,又不免生了些玩味笑意
从前在天上时,尖锐凶悍得人一碰就拿尾羽扎人的炸毛小雀儿,这会竟变成了这副怂包样子,不过让她跳个崖,便能吓成这样。
他倒是期待着,待她回了天上,恢复了记忆时面上的精彩神色。
钟白拧巴着脸,“我觉着吧,这还是不合适——咦,太虚仙君?”
奔月马上抬眼,“什么?太虚老儿?”
说时,那颤颤巍巍的小身板窜地一下闪身就跑。
然而仙人有别,凡人再细微的动作落在仙瞳之中都是小儿戏耍,只一瞬,那小身板便再被强悍的冰凉掌心提溜了起来
“仙君,仙君别——”
“耍我?敬酒不吃吃罚酒。”
身后一声低低的嗤笑,随即感觉到那大掌脱离了后领,幽凉声音缓缓再道,“等你回去了,会感谢你月哥的。”
我可谢谢你全家啊,随着这欲哭无泪的叹息,男人一脚踢来。
眼看避无可避,钟白绝望地闭上了眼。
前世遇人不淑,有眼无珠,今世又摊上这么些离谱神仙。
她是什么人间疾苦啊。
想象中的飞踹并未落下。
啊
随着一声惨叫,钟白愕然睁开眼,便见着一只脚从她的身子里飞踹而出,赤红衣袍随行——煞白小脸惊愕失色
这男人,竟从她的身体里穿透了出去!
换而言之就是,这离谱的神仙……把自己踹下了悬崖。
“……”
钟白记着小时候画本子里的神仙:
云袖清风伴身,容颜飘然绝尘,谈笑间儒雅睿智,雅然平和——再看看眼前这张牙舞爪着把自己踹下了山崖的神仙……
——少女梦碎。
“你懂个屁!”倾瞬,那男人又出现在钟白身后,除了一头青丝略显凌乱,面色也是极其难看的。
钟白知道自己逃不掉,卖巧道,“哥,你看这天意不遂,要不改日?”
“呵。”奔月沉着脸,再提步而来,口中念念有词。
下一瞬,掌心微凝些许灵力,再携浑厚内力震掌拍向崖边钟白——透白掌心径直穿过钟白身子,一掌扑了个空。
“怎会这样。”奔月气急败坏,再解下发上松松垮垮的发带,飘逸发带在他掌心散作一团赤红空气,再度凝结,化剑刺来——仍然无用!
钟白如释重负,好似从死刑边缘被人释放,腿都快吓软了。
“仙君你看,这便是天意,天不由我死啊仙君……”
林风沉静下来,飘扬红衣也随之沉下,那灵红长剑骤然一掐,又作发带。
奔月恶狠狠地将那发带束回头上:
“你别得意得太早,这次先饶过你,待我回去研究一下怎么杀你再回来,哼,回见!”
“回——”钟白猛然反应过来,惊慌大喊,“那你先送我回……去啊。”
哪儿还有人影?
举目四望,这又是哪片荒山老林!
日落西山,本就不夜的江南在今夜格外躁动。
“诶,你们听说了没,今儿个在环城河边上,就那望江楼上,来了个神仙!”
“真的假的?”
“真的真的,在那河边的人都看到了,那白花花的天突然就黑了,轰的一下,那神仙就把花船劈成了两半,那神仙一身红衣,绝美倾城,谁都没看清,那神仙又咻的一下,消失了!”
“那花船可是神迹了啊!赶明儿我可要去拜拜!”
仙人降世现身花船的传闻顿时传便了诺大的水城,一时间成了所有人津津乐道的饭后余谈。
高耸灰褐的城墙隔绝了两份截然相反的氛围。黄昏凝重,灰暗笼罩得让人抬不起头。
“大公子,侯爷在江南附近的暗卫已经全部集结完毕。”
马上一道耀眼的玄金紫袍,低沉应声,“好,以水城为中心,四面搜寻,不管多远,没找到人不要回来。”
“是。”暗影将将起身,忽地身子微顿
哒哒哒……
哒、哒。
“爹爹——”那道碧色小影吃力地迈着小短腿从城门呼哧跑近。
“我知道娘亲在哪儿!”
夜风簌簌,吹动着树影婆娑,月光惨淡,投下张牙舞爪的树影,寂静山林间偶有悉悉索索之声,夜里出来兜弯儿的山猫警惕地拱起了细腰,竖目瞪向那声音来源。
声音越来越近。
啊
一声尖叫,钟白和那山猫互相都被对方吓了一跳。
山猫弓背警惕地观察了会钟白,确认没有威胁后,便优雅矫健地走着猫步离开了。留着钟白杵在半山腰的树影边,放目远眺,未得一丝光亮。
我呸!
什么狗屁神仙!上来就拐着人要杀,完了杀不成了还给人丢山里,一拍屁股人没影了!
啐,钟白关于神仙的童年幻想彻底破灭。
举目四望,密林丛生,惨淡月色下根本看不清地形,钟白也不知自己究竟处在什么位置,料着今晚是必定走不出去了,今夜便只能在山中宿一宿了。
只期盼着这深山老林里别有什么猛虎野兽!
嗷呜
话音刚落,呜咽狼嚎悠远传来。
“牵月老儿!牵月老儿!”
一抹仙白踩着虚空浮云划空坠下,太虚踏着逍遥轻快的步子,嘴里哼着小曲儿……小雀儿小雀儿爱喝酒,地上人间不逗留……
踏着青云白光再行几步,便到了奔月老儿的老窝。
幻彩云层上赫然矗立一道两人高的莹红丝络印——这红丝络是奔月老儿的独家手艺,将万千丝缕以天地灵气凝集一处,编成一道高耸的网门,这网门覆了天地灵气,便生出了灵智,懂的区分识别神仙,不容仙过,不容人过,只容那奔月老儿自己过。
太虚停步红丝络前,拢嘴再唤两声,“奔月老儿,奔月老儿!”
没有人应。
清冷的脸上蹦出狡黠笑意,喃喃自语,“不在就好,不在就好。”
随手掐了个决儿,那月白清冷的袍便悄然化作了烈焰红衣,往上,就连那清冷淡然的五官都变了个样,转而是一张与奔月一模一样的艳丽张扬容貌。
“咳咳。”——紧紧揪在一处的密网应声而开。
太虚抬头挺胸理直气壮地踏入其中。
就这破网也想困住老子?
奔月的红丝络自外看着只一面墙,可自那口子进入,才知道里头别有洞天。
鹤唳高低,风声朔朔,一片空谷红林映入眼帘。
这红谷漂浮于虚空之上,远看只如普通山峰,可飞近了才觉震撼壮观
红谷本为赤褐西土连结而成,高耸逼天。云谷之上布满千丝万缕红绳,有的红绳长,有的红绳短,一丝一缕密密麻麻纠缠在西土之上,缠作了一片远看若布的红谷。
“雀儿啊,雀儿在哪儿呢——”
红衣男人步空而来,也不知念着什么决,忽地眼前一亮,随即朝着一处迈步,喜滋滋的神情却骤然凝固。
那根闪着暗光的红线不知何时短了半截,另一道与之相缠的丝线也被解开,两条红线就此分道扬镳,再无相交处。
太虚脑壳一嗡,脑海里浮现起那艳丽男人傲慢嗤笑的嘴脸,他的面色变得难看。
半晌,男人手中光灵汇聚为一把锋利的大剪刀。他幽幽转过头,贪婪的目光落在门口的红丝络上:“小红丝啊小红丝,乖,我就裁一小段儿。”
作者有话要说:
奔月连夜给大家赶制红绳中……
第53章 滚边儿去
天际无边,卷积云和火烧云各自盘踞一方,将缱绻浩瀚与烈红火焰燃遍了天岸。
极致的静谧无暇中,一道流萤自远处瞬息飞来,轻盈落在云层上。
来人是个十六七岁模样的少女,双瞳剪水,夭桃秾李,模样是天界一等一的标志。少女娇俏的面上却挂着几丝不属于这年纪的稳重。
才落地,她便警惕地往后张望了眼,做贼似的猫着腰。确定四下无人后,这才以手结印,一道硕大的流光金印落定身前,足有一人高。
金轮印,生生相扣,金沙留影。
一轮回,一道印,每愈下,结印便愈为凶恶。而她面前的这金轮印上只堪堪结了六道。
少女拧眉瞪着眼前印子,喃喃自语,细碎的声音低低谩骂:“什么破印,别的仙只要轮回三次,就我偏偏要渡七次劫,老子尾羽都快被天雷劈秃了还结不出来,是不是玩不起啊狗东西……”
一道吊儿郎当的声音自后头传来,“哟哟哟,小雀儿,还搁这结印呢?还结不好第七道呢?”
雀熙不用回头也知道来人是太虚老儿,这老不正经的东西天天就抓着她还未完全练成金轮印的事儿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