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好歹也是同族资深老前辈,需得放客气些。
于是她从鼻腔里哼出一声——“滚边儿去。”
那云头太虚悠哉悠哉地拎了一坛陈酿踱步过来。
“七颗酒玄石,包教包会;十颗酒玄石,代结金印。”
雀熙头也不回,“没有,滚。”
“哎,别这么暴躁嘛!”太虚贱兮兮地凑了上来,“你瞅瞅你,一道印子都结多久了,与其浪费时间在这上头,不如把这活儿外包给我,瞧在咱们同族一场,给你打个骨折,五颗酒玄石,怎么样?”
雀熙正死磕在金印前头,闻言,白眼一翻,“早用光了。”
太虚正引颈灌酒,猛地呛住,捂着胸口剧烈咳嗽,惊愕道,“用光?!那酒玄石可是十年结一颗的稀有东西,一颗能酿一池子的酒,你怎么用光的?”
那紫光流影微僵了下,硬声,“酿酒喝了。”
“不对劲,不对劲。”
太虚眯着眼,狐疑地缓缓踱步打量她,“就你那酒量,哼,一颗都用不完——”
忽然,细眼锐利捕捉到那人腰迹玉佩,太虚瞬间了然。
“你又溜去寻那小书生了?”
闻言,前头背影心虚地缩了缩脑袋,没有说话。
“那是多贵的稀罕东西啊,你竟拿来钓凯子!”太虚气得说话都不利索了,掐着人中骂道,“你这小孩,我说了你多少次不要再去找他,你怎就不听呢!”
人家升了仙,不说摒弃七情六欲,那也是该与人间时的朋友情爱撇得干净的,就这小雀儿偏生不听,说了几回了还成天往人间跑。
难怪一道金轮印结了半个月都结不出来,照她这三天两头往地下跑的频率,那仙根儿不杂才怪。
雀熙抱头捂耳,“哎呀别念了别念了,大不了我再扛一道雷就是了,反正老子尾羽硬着呢!”
“你硬个屁。”太虚啐了口,难得正色地盯着她,“没跟你开玩笑,你既然已经成了仙,便应当与人间断绝关系,如此纠缠不清,最终只能将你二人都耽误了。”
雀熙念了个咒,那金轮印便应声开了道口子。她一面儿往里钻,一面儿点头敷衍,“知道了知道了,啰里吧嗦,难怪找不着媳妇。”
只一只脚才踏进金轮印,便听得朗声高唤,“笨雀儿,等等!”
一道赤红流光坠下,红衣艳丽的男人踏丝走来,手中还挟了一本什么册子,他神秘兮兮道,“雀儿,来,看月哥给你顺来什么好东西了”
那人径直踏步走来,修长的臂膀直接将雀熙从金轮印半道扯了回来,“这是我从嵢由那儿偷来的预书,里头记载了每个神仙渡劫会经历的人和事儿,算是哥给你的小抄了,怎么样,月哥对你好不好?”
“小抄!”雀熙眼前放光,马屁脱口而出,“月哥好,月哥天下第一好——”
小手还没扒拉到小抄,奔月回手一摊,嬉皮笑脸,“六颗酒玄石。”
“……边儿去。”
没有同僚爱的老神仙!
雀熙骂骂咧咧地往那金轮印的口子钻去。
金轮印开口有短暂时限,方才被奔月这么一搅和,错过了钻进印子的时间。雀熙探头而入时,那印子恰好徐徐合上。
只听得一声大叫,“啊——我的头!!”
云层上一红一白俩神仙笑地前扑后仰。
待那金印颤颤消失,两仙对视,红衣妖娆那位率先挑了挑眉,“赌不赌?”
太虚眯着眼惬意躺上云翼。
“赌。”
前有不靠谱的仙鸽,后有不靠谱的神仙。
神仙这身份如今在钟白心中的仙风道骨冰清玉洁轰然倒塌,只剩了个离谱印象。
“到底还要走多久啊——”
幽长哀嚎回荡在树林山影之中,传来阵阵回音。
钟白折了根木棍杵着,吃力地迈着步子往下走,眯眼向下,这林子也是大得离谱,前头明明似有光,可她都走了半日,竟还没有走出这破林子。
这诺大的林子竟寻不到一颗果树,近一日未进食,她早已饥肠辘辘没有力气,寻了处石头坐下,苦着脸撂起裙摆,便见着小腿上青一块紫一块的骇人淤痕。
夜里怕野兽惦记,她寻了处树枝躺着,谁知夜里做了个梦,她在梦里开心打滚,一个不小心就从树枝上滚了下来。
回想起那个梦,钟白不禁红了两颊。
梦里未有什么成仙,未有人来阻挠,她随着大师兄从江南回了京城,安阳侯府张灯结彩,十里红妆将她娶回了家。再往后,便是鸳鸯交颈,红帐暖烛之事了。
那是头一回,她如此渴求着这梦境能做得更久一些,甚至不想醒来……
不想了不想了。
钟白摇摇头站起来,梦终归是梦,梦醒了,便该清醒了。
羊肠小道,一骑绝尘。
那抹飞扬墨色纵马奔腾在密林中,所过之处,惊起阵阵鸟雀,男人的背影高挑笔直,饶是快马疾驰了半日,那高大的身影也未见丝毫松懈。
日头渐渐趋近毒辣,他能扛,千里马却不能扛,眼看它再不休息就要倒地口吐白沫,赵既怀这才歇了马,牵着马儿到树荫下休息。
待人停下,一抹莹白迅速自男人胸前衣襟中钻出,四下无人,那小白鸽便悠悠一转,化为了个俏丽小男孩。
小孩才一落地,面上就露出了欣喜神色,雀跃道,“接近了,接近了,娘亲的声音越来越近了!”
赵既怀面露喜色,追问道,“能否听见她在想什么,可有危险?”
小孩努嘴摇了摇头,“就算咱们比晨时近了些,但还是隔了不少距离。我只能听见个气息,听不见心声的,但能听到娘亲并无危险,周遭也无旁人在。”
“无旁人在……”赵既怀念着这话。
即使昨夜一夜赶路,心急如焚,眼下生了些憔悴乌青,一路风尘仆仆,男人的衣襟发丝却丝毫不显凌乱。
忆起晨时小孩的话——那男人有一股巨大的威慑力,在他面前,它竟无法化形,亦无法听到对方心中声音。
那是仙灵压制,是仙与仙之间的压制。
他不是人,是仙!
赵既怀沉吟片刻,突然出声,“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小孩闷头踢着石子的动作赫然顿住,那小身板僵了僵,随即强颜笑道,“爹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自何处来,为何出现在小白身边,一开始小白不愿说,我便不问。你先前对我充满敌意,至现在又努力讨好我,所以,你有什么目的,今日那人,又是为何而来?”
男人沉静的话语却似裹着凉风缓缓吹来。
明明日头正旺,小孩的背上却无端出了一身冷汗。
“到底还要走多久啊……”
虚浮的声音已没了晨时的锐气,钟白杵着木棍,一步一颤,步伐缓慢,嗓子干哑到近乎冒烟。
走了将近一天,她竟然还没走出这林子。林子似乎没有边界,无论如何走,也无法将这林子走尽。晨时林子之外尚且有些光亮,这会日头下了山,月牙尖尖难得漏下树缝,根本照不清地上的枝叶和沟壑。
只这一会,钟白已经不小心走入荆棘丛,小腿被刺得满是伤痕,再一个不留神,被路边树枝绊倒,又摔了个狗吃屎。
撑着地面缓缓站起来时,入目一双黑靴,愕然抬眼——男人弯唇轻笑,眉目如画,温俊缠绵,“小白,我来接你回家了。”
这个名字她念了一整天,真当人出现在面前时,她却呆呆怔住了,“大、大师兄……”
男人笑着与她招了招手,“过来。”
钟白欢欣奔去,脚底却踩了个空,下一瞬,一头栽进了陷阱里。
作者有话要说:
*雀熙本体性格和钟白差别挺大哈哈哈哈哈
第54章 表白
醒时,烛火曳曳,昏黄的火影晃着这木制小屋的轮廓。
钟白揉了揉额头,有些头痛。
她是如何到这儿来的?她记着是在林子里遇见大师兄了,难道是幻觉……
门外传来吱呀推响,一道硕大的影子迈步进来。
“你醒啦。”
“这儿叫做五连山,是俺们恣台最高的山。俺平日里打了猎物下山卖,来回都要走两天,这儿树长得高,林子又密, 第一次来这儿的人根找不到上山的路,姑娘又是如何掉进我的陷阱里的?”
咳。
冷不丁被糙米粥呛到,她捂着胸口剧烈咳嗽。
简陋的小木屋里只摆了一张低矮的小木桌,高大壮硕的猎户窝着身子坐在小板凳上,模样略显滑稽。
“我知道我知道!”陈旧老木桌边上,小男孩约莫八九岁,皮肤黝黑,生得圆头圆脑,“我听镇上婆婆说过,五连山上住着个神仙姐姐,神仙姐姐美貌倾城,就像你这样的。”
握着木勺子的指节停住,钟白正色看着他,“没想到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可是——”小男孩歪着脑袋,圆滚滚的大眼珠盯着钟白打转。
“可是婆婆说,仙女姐姐是不用吃东西的,仙女姐姐是喝露水长大的。”
“呃……”钟白愣了下,眼珠子转了转,神秘兮兮地压下音调,“嘘,仙女姐姐这是在体验凡人的生活,别告诉别人。”
猎户望着她二人互动,憨厚地笑了笑,什么也没说,便挑了水桶出门了。
待那硕大的身影离开,钟白这才打量起眼前小屋——屋子坐落山腰,木头搭建,屋子建得宽敞透亮,屋子里却堆放了不少东西,多是些打猎用的木弓插杆之类。
屋子里的东西摆置略显凌乱,灶台上也没什么油烟气,目光再往边上,那是一个敞亮的橱柜,这橱柜外头倒是擦得乌漆发亮,与旁的地方的混乱相较,有些格格不入,橱柜里头什么也没有,只有小角落里放了个小樽炉,上头还插着几根早就燃尽了的香杆。
忽然想到了什么,钟白敛下眼帘,不再四处张望。
……
喝完糙米粥,走出屋子时,天上已经笼上了一层蓝黑色幕布。
猎户眯着眼坐在小凳子上,粗犷的手指捏着一根绣花针,针起针落缝补小袄子,手指粗大却并不显笨拙,反而熟练老道,一看就知道是常做之事。
见着钟白出来,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把手上针线活儿往边儿塞塞,笑得憨厚,“姑娘见笑了,孩儿他娘走得早,俺们又住得偏僻,虎子调皮,衣裳三天两头就要被磕破,俺们便只能自己缝缝补补了。”
钟白笑,“大哥又当爹又当娘,令人敬佩。”
夜里凉风萧瑟,山腰上的夏夜并不显闷热,怡人舒适。
猎户沉默了一会,忽然犹豫着问起,“姑娘是遭贼人掳上山的吧。”
钟白想想,这么说也不错,她确实是被一个不靠谱的神仙掳上山的,便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