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雷杀不了他,我去去就回。”重黎眸光一沉,抽出无愧跃下深坑。
陵光会意地转过身,将天一镜召至身旁,血流得手脚发麻,也不知拿来的力气挤出所剩无几的灵力,暂且遏制住了那些裂纹。
灵流汹涌地流入五道神柱,阵中罡风四起,散落一地的血藤竟再度起势,纷纷朝一人涌去。
无尽式微,怨灵即刻破鼎而出,钻人他的四肢百骸,撑着他站了起来。
重黎一旋身卷住了神柱上的寸情,将其拽了过来,毫不迟疑地一剑刺了过去!
怨灵嚣叫着扑涌而上,阻住了幽紫色的剑气,失控的南华如猩红的蛇群,摇尾吐信地盘踞在四周,缚神索发出尖锐的铮鸣,金色的灵泽被浊气所染,竟出现了点点锈斑。
无尽双目浑浊,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体内怨灵横冲直撞,将杀戮的欲念全然释放了出来。
骨剑破空而来,重黎警觉,当即侧身避开,眼看着剑再度回到无尽手中,心头顿然一寒。
“我不信……我不信!……”嗫喏渐成嘶吼,骇人的杀气震得四下神柱摇摇欲坠。
他骤然飞身而起,朝着顶端的灵障不管不顾地冲去!
南华与缚神索交错着疾奔在其身后,如虬根纠缠,在半空中拉扯出数道巨大的长藤,金索光辉大盛,层层交叠的血藤之下,光辉如沸腾的水泡,不顾一切地想要破土而出。
“想走!没这么容易!”重黎执剑追来,周身灵力怒涨,在他触到灵壁之前,抓住了其中一条缚神索,连人带索猛地朝下坠去!紧接便是一脚,把他从万丈高空狠狠地踹了下来!
整座阵法灵流渐渐紊乱,罡风乱石,遽然而起,于半空掀起道道乱流,两道纠缠的身影如张牙舞爪的困兽,被光影来回撕扯。
陵光甩出不染,死死封住了神柱周围横冲直撞的怨灵,只要灵流不断,封印仍在,无尽便无法脱身。
寸情的紫光与浊气交杂,在乱流中翻飞,她无法将其召回,此时与其诧异于它为何愿从于重黎,不如凝神聚灵,再拖延得久一些。
重黎此时,已然毫不顾忌自己的灵力是否将要耗竭,一剑接连一剑,不给无尽,也不给自己留任何喘息的机会,嚣叫的怨灵汇成了浓雾,只剩剑影刺亮,血光耀目。
乱流从九重天刮到深坑中,卷着无数怨灵与血藤,吞天蔽日。
待风沙散去,陵光才看清那二人。
五道缚神索断了三道,所缚之人也已摇摇欲坠,难以站稳,怨灵魂散半数,剩下的似与浊气融为一体,双目猩红欲裂,更衬得那张苍白的脸鬼气森森。
他面前的人显然也没好到哪儿去,额上,颊边,侧颈,无一不是血肉模糊,来时一身白衣,此刻却像是刚从尸山血海中爬出的修罗,呼出的每一口气,都似灼热的硝烟,在萧萧寒风中升腾而起。
寸情发出刺耳的铮鸣,杀意同在高涨,剑气似成冰霜,在他脚下猝然凝住。
涓涓灵流凝成无数霜花,随他一剑辟出,疾奔如洪,道道冰刺径直朝着无尽扑涌而去!
无尽跃起后退,那冰墙也如活物,追着他直上九霄。
天一镜终是难以支撑这强盛的灵流,镜面猝然崩裂,陵光亦喷出一口浊血,再难起身。
灵流逆涌,阵外庚辛遭阵法反噬,护持俱碎,彻底昏死过去,执明和东华亦先后倒地,几乎被抽干灵力,面色煞白,艰难喘息。
五道神柱光华忽散,摇晃了两下,轰然倾塌。
阵法失了灵力维系,庞大的灵壁如江海潮退般散去,缚神索失了神力,变得不堪一击。
无尽在怨灵的托举下,直抵参商,神思仍有些恍惚,眼前闪过一抹雷电般的紫光,寸情破空杀来,直逼面门!
他横剑相抗,才发现剑身暗藏玄机,轰然而裂的冰霜,如焰火般在眼前炸开,融入眼底,冰冷刺痛。
一瞬的破绽。
脚下流云破散,风驰电掣身影浴血而来,手中长剑金泽涌动,如烈烈天光,不可逼视。
怨灵眨眼间被烫个魂飞魄散,剑锋毫不犹豫地刺入他嶙峋的身躯,穿透了他的灵核。
崩裂的声音比心跳声更清晰,痛楚反倒是之后的知觉。
“这便是常羲上神留在世间,能断你生路的唯一利刃。”
无尽难以置信地低下头,宽大的墨袍滚滚翻飞,一双漆夜般的眼冰冷决然,妙音的光泽映入那双眼里,仿佛有无数星辰闪烁,浮光掠影,从容一生。
天地间,倏地静了下来。
霄汉之上,层云翻涌,天光骤暗,只剩雷鸣电闪,黑云压下,一束光冷冷地照下来,只能望见半座问天台,整座九嶷山笼罩在骇人的深暗中。
修为稍弱些的天兵此时已难以起身,无数妖兽亦哀鸣不止。
“天之怒……”司幽愕然地睁大了眼。
此情此景对于神族并不算陌生,父神散灵时,亦是如此。
虽是邪魔,依旧是最后一位创世之神,弑神之罪,引得天道震怒。
“臭小子……”无尽咳出一口浊血,颤抖着伸出手,揪住重黎的衣领,“你也是魔,你和本座是一样的,你以为杀了本座,往后轮到你的会是什么……”
重黎静静地注视着他,风声萧然,似将万籁抹去。
“我和你不一样,从前不一样,往后亦是如此。”
“你怎么会知道常羲当年……不是想真的杀了本座……”
“猜到的。”
无尽:“……”
“看了那副画后,我便试着推测,许是有所出入,但无足轻重。”他压低了声音,俯过去,眼底的星辰散去了,只剩永夜的死寂,枯水般的冷,“只要能杀了你,我可以不择手段。”
金光轰然而散,璞玉剑受不住弑神的罪业,当场碎成了齑粉。
无尽恨极,几乎是从肺腑中挤出的弥留之音,仍是狠辣歹毒的,“你以为这样一切就结束了吗……本座之恨,天下来偿!……”
他忽地大笑起来,血却不住地从口中咳出来。
无论是死前的危言耸听,还是当真另有筹谋,重黎都不会再给他任何机会。
晦暗天地间,笑声戛然而止。
长藤鞭影,墨叶如刃。
于萧然寒风中,斩落血色的头颅。
第一千零四十三章 苍梧祸乱
一切发生得太快,司幽都没反应过来,本还有些话想问,却只来得及望见随之落下的身躯,在落到地面之前,如飞絮散尽。
头颅被斩下的瞬间,他竟是笑着的,嚣叫着怨恨,可那双眼睛,却像是骤然失了喜悲,如飘萍,在风中坠陨。
神明身故,来如飞花散似烟,尸骨无存,最后飘落在他眼前的,唯有被无愧灼尽,涩然如豆的残渣和不知从那儿飘来的烟霞色的玉鸣花。
不仅是他,在场诸多仙神都愣住了。
说到底无论是昆仑还是酆都,真的相信一个堕魔的玄龙族能凭一己之力弑杀无尽的屈指可数,即便有陵光跟着,也不敢将如此重大的担子放心地交托给一个来路不明的外人。
今日之前,所有人都做好了封天阵若不成,便要与那邪魔誓死一战的准备。
可重黎痛下杀手的瞬间,这些都不需要了。
漆黑如墨的无愧,于半空甩出一道凌厉的弧线,无尽的血如骤雨泼下,砸在荒地上,砸在天兵的铠甲上……所有人都像傻了眼一般,愣愣地注视着空中血袍猎猎的男子。
他的脸色几乎是煞白的,即便是无尽,弑神的代价,也折去他不少修为和寿数,可他不曾吭过一声,拖着虚弱残破的身躯,从半空中翩然而下,走回已经四分五裂的法阵中,走到已经倾塌的神柱下,停在陵光面前。
忽地笑了起来。
“……我回来了。”声音沙哑,但眸光却是清清亮亮,分外动人。
他俯下身,托着她的腰,将她从冰冷的地上抱起来,紧紧地箍在怀里,卸下一身凛凛杀气,将所有的温柔都给这一人。
妖兽之潮散去大半,整座战场似是突然静了下来。
陵光能清楚地听到自己在哽咽,额头抵在他肩上,一时有些恍惚。
“都结束了……?”
苍梧渊大战,不周山浩劫,将会发生的一切,都在这一刻被彻底改写。
无尽死了。
她简直不敢相信,真有这样一日——
“赢了……”江疑望着那二人相拥的身影,仍有些回不过神。
一片狼藉的战场上,不知是谁先喊出一句“我们胜了”,刹那间呼声如潮,活下来的天兵鬼将抱作一团,为劫后余生喜极而泣!
没能逃走的诸多妖兽皆被各路法宝所收,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大势已去,唯有闭目认命。
暮霭渐散,云上投下几缕温暖的天光,一切似乎都渐渐平息下来。
执明心中高兴,奈何灵力耗竭,身负重伤,还没笑两声呢,就呛到了自个儿,肺腑一阵钝痛,直挺挺地从石头上跌了下去。
未落地,先栽进一人怀里,抬眼一看,却是怔住了。
东华亦是面色苍白,连剑都快握不住了,有生之年,还是头一回见他如此狼狈的样子。
平素总是冷着一张脸的人,此时望着他,竟笑了一下。
仿若枝头生花,朝露未晞,竟是温柔的。
执明看得愣住了,似是不敢置信。
远处,镜鸾和九川一众正从山脚赶来,虽有死伤,但好在终是坚持到了最后。
正当众人以为此战已结,得以松一口气时,方才已经渐渐散开的云突然又一次聚成了团。
轰然一声雷鸣,震得山河猛然一颤。
而后大地皴裂,山石滚落,刚刚还在庆幸自己活了下来的众仙神猝不及防地跌入裂隙中,妖兽嘶鸣,法器失灵,安静了不过瞬息的战场再度陷入混乱。
“发生什么了!”镜鸾和折丹刚赶到,就险些跌下深渊,错愕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只见浓云欲催,狂风大作,遮蔽了云端的问天台,连日头都随之黯淡无光。
紫黑的雷电猝然纵劈而下,本就横贯西东的苍梧渊之上,青光紫焰恍惚交错,仿佛有一双巨手,生生在天地间撕开一道漆黑的裂口。
刺耳的嚣叫从中溢出,无数阴邪黑影如蛇窟般纠缠盘游着,这世间有的,没有的肮脏,恶欲,死别生离,怨恨愁苦,皆可觅得,就在此时毫不掩饰地剖裂开来。
“怎么又是天裂!……”镜鸾吃惊地望着那道巨大的裂口。
与婴梁山,育遗谷的都不一样,这道裂口,几乎要越过辽阔的苍梧渊,纵抵参商。
父神开天时,分天地,划六界,共治苍生,但那些界限并非严丝合缝般清晰,留下的缝隙,称为无相之地。
无相之地素来凶险,故为禁地,便是神族,不到万不得已也不得随意进入。
相传无相之地深处,为父神帝俊亲手所建的地狱,较之酆都十八层地狱,有过之而无不及,那儿关押着无数上古邪灵,日夜受尽折磨,不得返回世间。
从前也曾发生过无相之地开裂的事,但都只是小有失误,不足为惧。
今日如此庞大的裂隙,简直闻所未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