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那一天,全村相送,暗戳戳抹眼泪的不少,魏青青更厉害,眼睛都哭肿了。
魏宁和道:“我与苏隽出去寻药,说不定半路上就遇见个神医,彻底治好我的病……哎呀,别这么悲伤,明年山神祭,我还会回来嘛……牛叔,老戴叔,铁匠叔,你们的杏花酒和幽州花灯我一定会带回来,还有啥,松子糖,冀州椅,黄花梨木嫁妆?……你们是要累死苏隽啊……”
魏青青破涕而笑。
走出鹿吴山,魏宁和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苏隽:“舍不得?”
魏宁和摇头:“又不是一辈子不回家了,有何不舍。走走走,慢点人家客栈该关门了,咱们只能落宿荒郊野岭,走走走。”
早日结清债务,早日恢复自由。
两人没有固定路线,只打算歼魔捉鬼,一路走走停停,魔修没见着,怨鬼捉了几只。一路走一路打听,来到距鹿吴山最近的冀州——边界的一个小镇,天谕镇。
天谕镇横跨冀州幽州两个地方,虽是一个小镇,却划分两半,两州地方官各管各的。小镇背靠天虞岭,岭上参天老树数不胜数,靠山吃山,天谕镇各类木制家具十分有名,尤其黄花梨木做的整套嫁妆。
魏宁和与苏隽来到这里,一方面买点特产,另一方面,却是为邪魔而来。
听说天虞岭上飞不得,一般修士都不敢御剑经过,怕惹怒地头蛇。
于是,在离天谕镇还有十多里远时,两人跳下龙侯剑,改坐凡间的马车。
“两位大人去往何处啊。”赶车的车夫看见魏宁和与苏隽,暗暗打量,看上去像一对兄弟,衣着相貌皆是不俗,弟弟俊俏娇小,就是瞧着身体不大好,病歪歪的。个子高的,冷峻沉默,一看就不好惹。初初来看,哥哥时不时低头寻找弟弟身影,兄弟俩关系挺亲密的。 魏宁和接受众人打量,她身上有苏隽施的术,在外人看来就是个病弱男孩。她笑:“天谕镇。”
车夫脸色当即大变:“天谕镇?不不不,去不得啊,去不得。”
魏宁和拦住扭头就想走的车夫,掏出来个大金锭,问:“不就是一个镇子,怎么去不得。”
车夫接住金锭:“那里,邪门得很。半月前有个与我一同赶车的兄弟,去了一趟那,再也没回来过。”
魏宁和猜测:“兴许碰见了漂亮姑娘,这才耽搁了。”
车夫:“不可能不可能,他家里可有胭脂虎,胆子小着嘞。”
两人聊得正好,魏宁和趁机道:“那咱们去一趟瞧瞧呗,看你那兄弟是不是真遇上美娇娘。”
车夫一听,还是赶着马车要走:“我突然想起,家里还有事——”
“别呀!再说,你走的了么。”魏宁和笑眯眯地拍了拍苏隽背后的剑。
好说歹说,车夫死活不肯去天谕镇,没办法,魏宁和甩出金锭,买下马车,自己赶马。
————
魏宁和坐在车头前,看苏隽在旁边赶马,神色不悦。
他们半路买来的马儿欺善怕恶,魏宁和好声好气赶它,拿萝卜吊它,它偏不走,苏隽一上去,龙侯剑光芒一亮,马鞭还没动呢,那枣红马就甩开四蹄飞奔,龙侯剑指哪,它就往哪跑,乖巧得不像话。
这可太气人了。
魏宁和想到这里,把龙侯剑栓在棍子上,吊在马儿眼皮子底下。
马:“…………”
苏隽看她还笑道:“你跟它计较什么。”
魏宁和忿忿将龙侯剑收回,突然勾唇笑了笑,把龙侯剑丢给苏隽,转身回车厢:“既如此,你来赶。”
苏隽无奈,收回龙侯剑,执起马鞭,只是没等他动,马儿自己先吓得三魂丢了七魄,撒开四蹄夺命狂奔。
魏宁和乐不可支,大声道:“看来龙侯剑还没有你那张脸吓人!”
苏隽也是愣了愣,没多久被车厢里笑声感染,也微微一笑。
一路奔腾如电,很快抵达天天谕镇中。小雨淅沥,一里外是天虞岭,山脊朦胧,笼罩在一片云雾中。
天色已晚,魏宁和与苏隽缓步前行。
街道寂静无声,良久,一声哀乐猝不及防响起,紧接着,巷口迎面走来一群抬棺人,提着白纸灯笼,披麻戴孝,纸钱白幡,要安葬新死之人。
魏宁和拽了拽苏隽,“好奇怪。”
苏隽道:“我亦有同感。”
哀乐只响两声,送葬队伍就到了跟前。奇怪的是,不论时抬棺人还是披麻戴孝者,皆神色木然。
他们脸上既无悲痛,也无欢喜,好像被一根根线操纵的木偶人。
大街上人烟寥寥,纸钱被风吹动的声音格外清晰。
送葬队伍行到跟前,有些拥挤。苏隽立即揽住魏宁和,从队伍中快速穿过。
“大师兄?”
第20章 上辈子的花孔雀
走过送葬队伍,冷不防听见身后的呼喊声,魏宁和回头,就见巷角处走出一名雪色羽衣的少年。
少年模样温雅,头戴鹤羽,衣轻若云,一身典型的衍花宗子弟装扮。出门在外,竟也不知乔装打扮,简直明晃晃告诉别人:我们出自仙门三大宗之一的衍花宗门下。
魏宁和眉头下意识皱起,糟糕,碰上谁不行,偏偏碰上衍花宗弟子!
这里不得不说说仙门三大宗了。
排行第一,衍圣宗,苏隽的亲师门,典型的剑修宗派;
排行第二,衍虚宗,医修宗派;
排行第三的,就是这个衍花宗,杂修混合宗派。
三宗宗服皆是通身雪白,很多人分不清。上辈子魏宁和就碰上许多个魔修,把衍圣宗剑修当成衍花宗修士,态度傲慢轻视,结果被捅个透心凉。
其实,对于女修来说,仙门三大宗的弟子很好分辨。衍圣宗崇简,宗内剑修云集,是以宗服通体大半雪白,只左袖深玄,身无多余饰物,寓沉稳庄重,一如宗内子弟,端雅孤傲;
衍虚宗遍地医修,又称药王谷,宗服为质朴素净的雪白色,给病人以踏实、可靠、安心之感;
衍花宗万种修士汇集,符修为主,阵师、符师、咒师、炼器师、傀儡师、风水师……百业汇聚,品类众多,因此宗服也是最花哨的,白鹤羽冠、白鹤羽衣,此外一身配饰数不胜数。仙门皆知,衍花宗修士喜好装扮,酷爱形象。
魏宁和上辈子与一个衍花宗男修联手夺宝,落下百年阴影:男修打扮得花枝招展,性子张扬任性,她直接叫他花孔雀。花孔雀修为高深,打起架来却磨磨唧唧。那一战风云翻涌,艰险异常。她耗尽灵力,花孔雀也被捅成了血棍。
后来,她拼尽全力将花孔雀拖出战场,打算找个医修。
谁知,奄奄一息之际,花孔雀非得跑出去找一面……镜子。
她那时才注意到,花孔雀下半身快被剁碎,但一张脸依然白净如初,完好无损。跑出去以后,好巧不巧,又撞见一个魔修。魔修见到虚弱的魏宁和,那叫一个欣喜若狂……
那一次魏宁和险些被拖累死,从此,对衍花宗男修深恶痛绝。
这离开村子第一站,居然碰上个衍花宗修士,还是个男修!男修!!
魏宁和脸色抽搐,扭头就走。苏隽自然妇唱夫随,揽住魏宁和离开。
“哎?……大师兄!大师兄!!”
同门相见,少年万万没料到是这种情况,激动的表情僵在脸上。
“大师兄,弟子有事相求,请救救弟子吧!”眼看苏隽要走远,少年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大喊。
魏宁和这才顿住。
苏隽:“你在此处做何?”
少年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师门历练任务,镇守天谕镇,保护镇中百姓。可……不知何故,镇中百姓每天都有人死去,弟子愚钝,原因始终查不出……求,大师兄援手!”
苏隽眉梢一凝:“天谕镇气息非同小可,你们接任务前,可曾打听过?”
少年羞愧:“未曾。”苦修数十年,终有机会下山,他们只顾着激动去了。挑选任务时,大致摸清楚些情况,就急吼吼赶了过来。谁曾想到,一个小小的镇子,隐藏这么大的危险。
苏隽:“…………”
魏宁和心道:“该。”做事冲动,天谕镇给的教训还是轻的。
“是弟子失误,回去自当领罚。”
少年战战兢兢抬头,这才看清楚,大师兄身旁这个个头娇小的公子,眉眼清丽,样貌秀极,只是脸色苍白得过分,气息虚浮,身绕一团死气,是……早夭之相。
少年呼吸一窒:“你——”
魏宁和瞥了苏隽一眼,突然暗笑一声:“我叫魏宁和,是苏隽结拜小弟。你怎么称呼?”
“罗、罗宋。”
魏宁和:“罗罗宋。”
少年摇摇头:“我名罗宋,罗宋汤的罗宋。抱歉,方才有些失礼。”
罗宋大吃一惊。大师兄竟然也会同人结拜?实难相信。
仙门三宗上下皆知,大师兄无亲无故,筑基前在衍圣宗莲华峰闭门修炼,剑术精湛到宗主自叹弗如。后二十多岁下山,做了衍圣宗史上最年轻的执剑长老,禁欲冷酷,铁面无私,同门师弟师妹们畏惧不已。罗宋一向循规蹈矩,乐于助人,三宗好友遍布,却也不敢亲近大师兄。
没想到,几年没见,大师兄竟然有了结拜兄弟。
看这位小兄弟身上毫无灵力波动,不像修士,反倒……是普普通通的凡人。
哎,前阵子三宗一直议论大师兄四处寻药,要救的,难道就是此人?
虽震惊好奇,罗宋却知道不该问的别问。彬彬有礼问候道:“魏小兄弟你好。”
魏宁和:“你好。”
罗宋说完,略过魏宁和,眼巴巴看向苏隽。是他们托大,没有掂量自己的实力,护不住百姓。
可大师兄不一样。
大师兄像他们这般年纪,掌门就说已经没什么可以传授。那时,他早已出色完成历练,脱离弟子范畴,成为衍圣宗史上最年轻的剑修老师。再后来,下山历练,以金丹初期修为,一举捣毁元婴大能的魔窟,震惊整个仙门。
大师兄为人虽严苛,可弟子们对他既畏且敬,争抢他剑修课上的名额。
魏宁和:“诛魔歼邪,人人有责。苏——大哥,你说呢?”
苏隽:“依阿宁所说。”
“弟子代天谕镇中百姓谢谢大师兄!”罗宋大喜过望,天谕镇百姓有救了!
罗宋带路,领苏隽和魏宁和去他们的落脚处,那里藏有剩余的天谕镇百姓,由他们一行十多个历练修士保护着。
不知为何,罗宋总觉得大师兄对待魏小兄弟不一样,可哪里不一样,他说不上来。
唯一能感受的是,三人行,他是多余的。
魏宁和:“方才送葬的那些人,怎么回事?”
罗宋黯然道:“那是镇中百姓,虽有我们相护,还是莫名其妙死亡。镇中习俗,人死七日必须安葬。我们只得派出几个同门隐藏在队伍中,保护送葬百姓。”
“安排倒挺妥帖。只是,那些百姓怎么死的,死前见过什么人,去过什么地方。都调查了么,有何发现?”
“没,镇中出了这么可怕的事,谁都不敢出去。他们一直待在客栈,所见,也尽是同镇中人。我们也很奇怪,好像人莫名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