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一身黑衣,从长袖中伸出手来,拱了拱手才道:“惊闻雪狼族剧变,还请少主节哀。”
江绡琅更加戒备,一个凡人如何知道雪狼族和天庭的事,她不愿再多客套,直接道:“你来不是为了吊唁我母亲的吧,有什么事就直说,我没有时间和你绕弯子。”
那人露出一个微笑,但是察觉道周遭肃穆的氛围,很快收敛起笑容:“江少主果然爽快,鄙人前来,是和江少主谈一桩交易。”
“交易?”江绡琅有些失去了耐心,眼睛望向了别处,道:“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和你谈交易。雪狼族如今诸事繁杂,我没兴趣谈什么交易。”
那人脸上一僵,随即道:“少主一定要问我是谁,我却答不出来的,因为,我可以是任何人。”
“什么意思?”江绡琅开始有些好奇。
那人仰头傲然道:“只要我想,天下诸人都是我的皮囊。若一定要一个称呼的话,少主叫我屠神好了。”
“屠神?”江绡琅冷笑:“口气倒是不小。”
屠神也笑:“少主怎知我就没有做过呢。现在,咱们可以谈交易了吗?”
“我……”江绡琅还未答话,谷口却传来一阵骚动。
远处走来一个人,一身白衣几乎融进这冰天雪地,雪狼们围在他周围,随时随地都可能会扑上去将他撕碎。
江绡琅身子僵在原地,往日熟悉的气息此刻却犹如利刃,再一次将她的心生生剖开。
“琅儿……”林泉停下了步子,似乎也没有勇气再往前一步。
“我现在是雪狼族的族长。”江绡琅冷冷道:“不知上仙此时驾临封云山有何贵干?”
林泉注意道屠神的存在,脚步虚晃往前走了几步,忙道:“我有些事要告诉你。”
“我们之间没什么可说的了,不管什么事我都没有兴趣,上仙请回吧,你再呆下去,对你没好处。”越来越多的雪狼露出獠牙紧盯着林泉。
但他浑然不觉,伸出手来:“琅儿……”
还没抓住眼前的人,自己却先倒了下去。江绡琅一个箭步上前,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接住了林泉。
怀里的人失去意识之前,只来得及说出三个字:“对不起。”
江绡琅紧咬牙关,不想让眼泪涌出,她应该把他扔在这里自生自灭,自己和他如今是敌人了。可犹豫了许久,最后还是说道:“带着他跟我来,屠神先生,我们的交易,容后再谈。”
江诚唤来两个人搀着林泉跟江绡琅回到一处空置的冰洞,等把人安置在了褥子上,江绡琅却只看着他发呆。
“他应当是受了内伤。”门口一个熟悉的声音道。
江绡琅扭头,有些意外:“你什么时候下来的?”
寻空走到林泉旁边坐下,手指搭在他脉上,一边道:“跟着你们一起回来的。”
江绡琅站起身,背对着他,道:“你不怕玉帝怪罪你?”
寻空苦笑一声,道:“当初送你上天庭,是为了保全你,谁想到会是今天这个结果。我再留在天庭,也是尴尬。”
江绡琅见他搭完脉,张了张嘴,还是沉默了。
寻空见状主动道:“你身体里的封印与他相连,应当是你冲破封印导致他受了重伤。只是没想到他竟然带伤前来找你,你不想听听他到底要说什么。”
“说什么都没意义了,等他醒了,就让他离开吧。若死在封云山,不过又是落个把柄给天庭。”江绡琅面无表情说完,便要离开。
寻空却喊住她道:“林泉实则也是被动卷入这件事,可念在过去一千年,他悉心照顾你的份上,你是不是应该听他说完。难道这么多年的师徒情谊,你就当真一点都不顾念了吗?若你怨他在凌霄殿上没有选择相信你,甚至答应取你的元丹,可你想想,他身为上仙,也有他不得已的立场。他没有杀你的母亲,甚至在混战之时没有出手伤害雪狼族任何一个。便是只当报答师恩呢?”
江绡琅没有转身,然而脸上用来掩饰心痛的冷漠终于被这番话彻底撕碎。是啊,她有什么资格怨他,他养育了自己千年,如今甚至只身前来,先说出那一句对不起。自己凭什么把对天庭的仇恨发泄到他一个人身上。
从始至终,他并没有做错什么。
努力把眼泪下去,江绡琅仰头,深吸了一口气,才对江诚道:“让他留在这里养伤,不许任何人打扰。”
“是。”江晚笙攻打天庭之前,曾嘱咐江诚,以后好好辅佐江绡琅,因此对于江绡琅的命令,江诚大多都毫不犹豫地遵从。
接下来几天,雪狼族为江晚笙举行了盛大的葬礼,把江晚笙的遗体送入历代族长的墓地冰封之后,暮乾朝提出要为妻子守墓。
“我并不会与外界隔绝,你有什么不明白的,随时来找我。”暮乾朝最后给了女儿一个紧紧的拥抱,最后说道:“不论以后的路你选择怎么走,都要相信自己的心。你是我的女儿,是雪狼族的族长。没有人能够定义你是谁,除了你自己。”
说完便转身走入墓地,江绡琅呆呆地望着父亲远去,这番话和林泉曾说过的话那么相似。
其实,他是位合格的师父吧,他并没有对不起自己。
在林泉醒过来之前,江绡琅决定先不见屠神。
哪怕那天还未来得及说,她也隐约能猜到,那场交易,必然与天庭有关。
“琅儿……”林泉似乎做了噩梦,嘴里喊了一声,紧紧抓住了江绡琅的手。
在昏睡了三天三夜之后,林泉终于醒了。
江绡琅挣脱开他的手,转而把手搭在他手腕上,道:“这是寻空教我的疗伤的法子,你感觉怎么样?”
身上的痛楚确实少了许多,林泉像是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答道:“好多了。”
“我让人送水进来给你洗漱。”江绡琅躲避着林泉的目光,起身道。
林泉忙站起来,道:“凌霄殿的事……”
“不用说了,也不必解释什么。你也不需要说对不起,是我自己奢求得太多了。作为师父,你做了自己该做的。”江绡琅终于抬头看他,看到那双眼睛里的担忧时,心跳却依然不争气地加快了。
她神色有些慌乱,立即又把头低下,道:“你再休息一会儿吧。”
走到冰洞外,冰雪送来的冷风让江绡琅渐渐平静下来,她未曾看见过雪狼族繁盛一时的景象,但见雪地里那些稀疏的身影,却依然感到凄清。
遥远的记忆里,还曾有过热闹的声响。
“你父亲呢?”林泉不知何时悄然来到她身旁。
“他说想陪着娘亲。”江绡琅平静地答道,心里有些羡慕父母亲之间的感情。无论他们是谁,是何种身份,无论发生什么事,他们都可以为了对方抛弃所有,天地之间只有彼此,哪怕生死也隔不开。
“凌霄殿的事我们可以谈谈吗,有些事你需要知道。”林泉语气里带着些小心。
江绡琅扭头看他,挤出一个淡淡的笑,“你是我师父,跟我说话不用这样。”
林泉一愣,道:“我还以为,你不会再当我是你师父了。”
“那……”江绡琅莫名有些忐忑,“你还愿意当我是你徒弟吗?”
“你若不弃,我便不离。”林泉正色道。
这话本没有别的意思,江绡琅却听得心中一悸,过了一会儿才道:“哪怕以后我与你对立,哪怕我要向天庭复仇?”
林泉皱了皱眉才道:“我不知道到时候会是怎样的情形,我只能以心中的是非去选择立场。”
江绡琅点点头,倒是毫不意外,道:“果然是林泉才会说的话。”
第212章 变化
林泉一笑,习惯性地伸手想要摸摸她的头,却最终迟疑了一下,将手收了回来。
等江绡琅把江诚和寻空找来,四人围坐在冰桌旁,林泉才说出了沐灵擅自攻打封云山以及他与莲孤子心中的怀疑。
“你的意思,封云山和天庭都只是这场阴谋里的棋子?”寻空陷入沉思。
“可是,那个人的目的呢?”江诚不愿轻信林泉的话。
“我也不知道,但从现在事情发展的结果来看,封云山和天庭反目,琅儿也与天庭决裂,那么那个人眼下的目的至少是达到了。接下来,他很可能会想拉拢封云山一起对付天庭。”林泉想起了那个黑衣人,便用探询的眼光看着江绡琅。
江绡琅垂下目光,道:“等我和他谈谈吧。”
谈话的结果不出林泉所料,屠神的交易便是借助封云山,确切地说,是借助江绡琅的手对付天庭。他可以提供帮助,封云山也得以报仇。至于原因,屠神只说是私人恩怨。
“你会答应这场交易吗?”江诚并不确定,匆忙接管雪狼族的少主,会带着雪狼族走向何方。
江绡琅摇了摇头,道:“我想报仇,可我也不想再被人利用。屠神隐藏修为至今,我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身份,怎么会轻易答应和他合作。再者说,师父不是怀疑凌霄殿和沐灵的事,很有可能是他策划的吗。甚至在他背后会有更大的势力,毕竟颠覆天庭,凭一己之力很难做到。”
“雪狼族元气大伤,眼下最需要的是休养生息。我回天庭看看莲华有没有发现什么,最好是能从纳天镜里找到有关这个屠神的线索。你们也设法调查出他的身份吧。”林泉如今伤已痊愈,便决定回天庭看看。
在封云山养伤的这段日子,对他来说像是一场梦。这里与世隔绝,即便雪狼们对他十分抵触,但还能和江绡琅心平气和地相处,也是他之前未曾想过的。
而他们虽说还是师徒,他却觉得两人之间似乎有着什么微妙的变化。
这场梦终究还是要醒,他是林泉,他属于天庭。
江绡琅送他到谷口,林泉犹豫了一会儿才道:“我还会再过来。”
江绡琅点点头,眼中虽仍有悲伤,但还是冲他笑了笑:“我等着你。”
林泉径直来到莲华殿,莲孤子似乎一直在等他,见他来了,不等他问话,径直道:“镜子的事情弄清楚了,之前江绡琅和阿景杀死那个魔物后,从里面散出来一股魔气。这股魔气应当是一直就附着在那个魔物身上,后来在凌霄殿里,这魔气设法进入纳天镜,改变了里面的内容。”
“若真是魔气,我们怎么可能察觉不到呢?”
莲孤子严肃道:“这也是我担心的事情,很可能这股魔气里还夹杂着别的东西,我想,我们要对付的人比想象中更强大。”
林泉却松了口气,道:“那就赶紧告诉陛下,澄清误会。”
莲孤子瞥了他一眼,笑道:“你不是还指望着让那只雪狼上来做你的徒弟吧。”
林泉被说中心事,立刻冷下脸去。
莲孤子道:“切,还不承认。不过你想想,玉帝一直就对江绡琅心存忌惮,如今南天门一战之后,天庭和雪狼族已然是死敌了,只怕是覆水难收,再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林泉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也罢,不过还是告诉玉帝吧,若能解释清楚这件事,或许双方还能相安无事。”
说到这儿,林泉把屠神的事情告诉了莲孤子。
莲孤子张着嘴瞪了封元好久,才不满地叫道:“你不早说!这个人极有可能就是那股魔气的来源,你赶紧回封云山去,好好守着你徒弟,不能让那个屠神有机可乘,我先去禀告玉帝。”
说着就要匆匆往外走,却见一个童子慌慌张张跑进来道:“道尊不好了,托塔天王率天兵去封云山了!”
莲孤子跳脚大骂:“这个托塔天王,真是会添乱!林泉你快走,我去劝玉帝收兵!”
封云山外,托塔天王站在云端之上俯瞰山脚。
“我还没去找你们,你们就自己送上门来了。”江绡琅站在山顶,凌冽的寒风将她的裙角吹得猎猎作响。
托塔天王不屑笑道:“哼,本天王此来乃是为六界除害。”
“你以为凭你手下那点天兵,能伤得了我?”
“在南天门时自然不能,可是现在,”托塔天王胸有成竹道:“要杀你却是轻而易举。”
江绡琅不解,尝试着催动身体里的力量,却发现像是被什么压制住了似的,同之前被封印时的感觉一样。
托塔天王捕捉到江绡琅脸上一闪而过的惊慌,道:“你还不知道吧,林泉假借养伤,实则暗中给你再次下了封印,这一次,看你还能不能冲破!”
说完手一挥,带领着天兵呐喊着冲了下来。
然而那句“林泉假借养伤”的话还在江绡琅耳边回响,她呆呆地看着眼前越来越近的人,嘴里喃喃道:“不可能,他不会这么做的。”
此时江绡琅法力全无,仅有在天庭修炼时的修为。
待到托塔天王临近山顶时,江诚先冲了上去。雪狼族的大部分兵力都在南天门一战中损耗殆尽,如今留在封云山的都不过是老人和孩子,他们根本无法战斗。山中传来狼崽们稚嫩而惊恐的叫声。
即便如此,天庭还是不肯放过她,而他,真的骗了自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