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我在骗你这个小村妇?”老神女嘟哝说,“跟你实话实说吧,女人的器官非常脆弱,尤其是子宫,如果不用束腰固定住的话,会在身体里到处乱跑!别以为你长得漂亮,就可以不穿束腰,子宫是你最重要的器官,要是不保护好的话,会和我一样变成没人要的老处女。”
艾丝黛拉原本眉头微皱,听到后半句话,眉毛又舒展开来。
她微微一笑:“是么,您可能不知道,我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像您一样活得自由自在。没有丈夫管束,多好的生活呀!”
老神女因为性格刻板,总是被年轻人排挤,说她身上有一股腐朽的老处女气味②;她原以为艾丝黛拉和那些年轻人一样尖嘴薄舌,谁知她居然说出了这样一番话,语气不带一丝嘲讽,不由对艾丝黛拉大为改观。
老神女冷哼一声,没再刁难艾丝黛拉,给她安排了一间采光不错的房间。
艾丝黛拉在屋子里换好了神女的法衣,一条镶金边的白绸裙子,没有任何花纹;耳环、头饰和手镯都要摘下来,除非是对神女有特殊意义的首饰;这样的首饰,每位神女只允许留下一件,艾丝黛拉留下了洛伊尔。
不知为什么,她一踏进神殿,洛伊尔就安静了下来,像是去了一个她触及不到的地方。
不过,她并不担心。
对她而言,洛伊尔的存在仅是锦上添花,有没有祂都一样。就算没有祂,她也有信心对抗神殿。
·
同一时刻,洛伊尔在冷杉林深处,吞噬完了那位马车夫的精气神和邪念。
祂非常厌恶旁人觊觎艾丝黛拉,即使只是想想也无法忍受。
祂侧过头,望向冷杉林外的神殿。
这座神殿似乎也能给予祂力量,不管是信仰还是欲念。
祂能从这座神殿中感到色欲、贪婪,还有如饕餮一般无止境的强烈食欲……人类史上的七原罪都能从这片神圣之土上攫取到。
祂被这座神殿滋养着,力量在无限膨胀,有那么一瞬间,黑雾几乎浓重如实质。
这个地方,可能和祂的来历有关。
洛伊尔沉思了一下,快如闪电地潜入神殿,随手抓了一个年轻神甫,附在他的身上,强硬地夺取了身体的掌控权。
控制这具躯体的一刹那,洛伊尔就皱紧了眉头,男性的躯体比祂想象得还要脆弱。
太容易被欲望控制了。
在这具脆弱的躯体里,祂仅仅是想了一下艾丝黛拉,就生出了一种无法形容的焦灼感,骨头缝里也传来一阵隐秘的抽痛。这是蛇身从未给予祂的感受。
这时,另一个年轻神甫推门进来,开口说道:“克莱德,你走大运了!主教派你去给新来的小姑娘讲课,里面有个叫‘艾丝黛拉’的小姑娘,长得特别漂亮,就是不知道脑子怎么样,能不能背下那么多书……不过你知道的,女人嘛,都天生愚笨,可能需要你多花些心思了。”
话音刚落,年轻神甫就被洛伊尔单手拽住了衣领。
洛伊尔并没有大动干戈,只是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注意你的言辞。”
年轻神甫虽然不知道要注意什么言辞,却明白眼前的“克莱德”绝对惹不得,连忙一个劲儿地连连点头——“克莱德”的五官原本有一种贵族的正派的俊美,现在却变得异常冷漠,充满了绝对的压迫感和威慑力,使人一看就有种臣服的冲动。
“我错了,我错了……”年轻神甫哀求道,“我以后不会乱说话了,松手吧,克莱德,我真的知道错了!”
洛伊尔松开了手。
他看也没看一眼不停擦冷汗的年轻神甫,理了理长法衣里的白色衣领,走了出去。
年轻神甫愣愣地看着“克莱德”,觉得他简直像被什么东西附身了似的。
刚刚他理衣领的动作,走出去的姿态,竟然有一种浑然天成的威严气势,以及一种不可侵犯的、高贵而强大的魅力,叫人不敢在他的面前大声呼吸。
难道说……克莱德真的被什么附身了吗?
应该是他的错觉,神殿里怎么可能出现附身的邪祟。年轻神甫晃了晃脑袋,打消了疑虑。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①:参考《成为一名维多利亚人》[英]露丝·古德曼,里面写到,紧身胸衣时代,一些女性的腰围竟然从23英寸(58厘米)瘦到了病态的13英寸(33厘米)。“子宫会在女人的体内四处游走”的理论出自古希腊的医学之父希波克拉底。
注释②:我其实不太懂中外名著中常见的“处女”“老处女”的气味究竟是啥,为啥小处女的就好闻,老处女的就不好闻。我不懂,但不妨碍我在这里嘲笑一下。
第14章
艾丝黛拉走进神殿上课的地方,正在七嘴八舌聊天的女孩们一下子都安静了下来,她们好奇地打量着新来的神女。
这些女孩的年纪都很小,不过十六七岁,穿着紧绷绷的束腰,面庞呈现出病态的苍白;为了迎合神殿的审美,她们在脸颊和嘴唇上都涂了白色的铅粉,一张张稚嫩的小脸浮着不健康的病气。
艾丝黛拉的面貌却和她们完全不一样。她的皮肤虽然白皙,却不是那种贫血的苍白,脸庞、脖颈和耳垂都透着娇美的玫瑰红。她的嘴唇更是红得触目,微微张开的嘴唇里是洁白的牙齿,衬得她的唇更红了,红得几乎带上了凶狠的、邪性的侵略意味。
这是一张与神殿审美完全相悖的脸庞。
神殿希望女子温和内向,毕生顺从自己的丈夫和命运,不在脸上涂抹象征着罪恶的脂粉。
一时间,女孩们面面相觑,愣在原地,不知该不该上去打招呼。
艾丝黛拉朝她们微微颔首,不管她们的态度是疏远还是忌惮,都波澜不惊。她选了个空位坐下,随手拿起一本书,看了起来。
一个圆脸女孩左看看右看看,跑到她的身边坐下,在她的耳边小声说道:“你不要介意,不是她们不理你,而是神殿的规矩……”圆脸女孩欲言又止,想了半天,掏出一罐铅粉,塞进艾丝黛拉的手里,“马上神甫和凯瑟琳嬷嬷就要来了,凯瑟琳嬷嬷看见你的嘴红成这样,会用藤条抽你的!你赶紧涂一下!”
艾丝黛拉接过罐子,用几根手指把玩了一圈,侧过头,学着圆脸女孩的样子,凑到她的耳边低笑着问道:“你知道这个有毒么。”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善意的笑意,如同一滴甜蜜的蜂蜜滴进了圆脸女孩的耳朵。
女孩的脸立刻红了,小声嗫嚅说:“我、我不知道……这个真的有毒吗?”
艾丝黛拉却答非所问:“你涂这个多久了?”
“没涂多久,也就一个两个月。”
“每次涂它以后,你是不是都觉得心浮气躁,食欲不振,肠胃绞痛?”
圆脸女孩满面诧异地问道:“你怎么知道?你也有这些烦恼?凯瑟琳嬷嬷说,这是富贵病,是我们又懒又馋的惩罚。她说,只要我们少吃点儿,把腰勒紧点儿,就不会有这么多毛病了。”
“傻姑娘,”艾丝黛拉温和地叹息,“你这是中毒了。我母亲就是因为它,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
没人会拿父母开玩笑,单纯的圆脸女孩立马相信了她的话,点头应和道:“对不起,让你想起了伤心事。以后我会少涂这个的!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艾丝黛拉托起圆脸女孩的下巴,用手帕擦掉了她嘴唇上最里面的铅粉,微笑着说道:“不客气。”
她的身上本就有一种迷人的、亲切的、讨人喜欢的力量,当她主动亲近一个人时,这种力量更是被发挥到了极致。
一时间,圆脸女孩对她的好感都要满溢出来了。
就在这时,神甫和凯瑟琳嬷嬷走了进来。
教室里一下子变得落针可闻。
神甫出乎意料的年轻英俊,身穿简朴的长法衣,银色纽扣从衣摆一直系到领口的最上方,里面是白袍、马裤和擦得锃亮的牛皮短靴。
他的神色显得极为冷漠,那是一种高高在上、漠视一切、缺乏人情味的冷漠;垂怜众生的至高神使的眼神和他比起来,都是那么和蔼可亲。
他一边听着凯瑟琳嬷嬷的话语,一边微微点头,目光冷淡而缓慢地从教室里的女孩脸上扫过。
最终,他的目光钉在了艾丝黛拉的脸上,不动了。
艾丝黛拉的注意力却不在他的身上。
她用拳头支着脸颊,感兴趣地听着凯瑟琳嬷嬷的话。
凯瑟琳嬷嬷说:“……你们进入神殿,就成了神一辈子的仆人,这是你们的荣幸和福分。你们要用所有的爱去爱神,只有当你们掏心掏肺地爱他时,才能成为真正的神女。要记住,神是全知全能的,你们如有半点不虔诚不洁净,他都能看见!”
说到这里,她开始威严地扫视台下的神女,像是在检查她们的仪容。
忽然,她的目光像用爪子抓住鸟儿的鹞鹰一样,狠狠地抓在了艾丝黛拉身上。
“你,新来的神女,”凯瑟琳嬷嬷冷冷地开口道,“你来到这里前,没读过《颂光经》吗?为什么把嘴涂得那么红,你难道不知道神最不喜爱红色吗?”
话音落下,所有女孩都看向了艾丝黛拉。
有的女孩满眼迷惑,不明白艾丝黛拉为什么这么做;有的女孩则一脸嘲讽,抱着胳膊等着看好戏。更多的女孩双眼空洞,像围栏里的绵羊一样温驯,并不关心外界发生了什么。她们转头望向艾丝黛拉,只是一种惯性而已。
圆脸女孩刚来没多久,还没有被驯服,连忙举手说道:“嬷嬷,您也知道她是新来的,不熟悉《颂光经》很正常。而且,她也没有故意涂红唇呀!她的嘴唇天生就这样红!”
“闭嘴。”凯瑟琳嬷嬷呵斥道,“我让你说话了吗?还是说,你想和她一起挨藤条?”
圆脸女孩瑟缩了一下,闭上嘴巴。
凯瑟琳嬷嬷严厉地说道:“天生嘴红就涂铅粉,这里又不是你一个嘴红。你要是家境贫寒,就到我这儿来赊一罐铅粉,以后连本带利还给我就是了。”
艾丝黛拉明白了,怪不得这里的女孩都涂铅粉,原来是有利可图。
她轻笑一下,站起身,对凯瑟琳嬷嬷行了一个标准的神女礼节。
凯瑟琳嬷嬷本想挑剔她的礼节,抽她一顿,让她滚出去罚站,谁知她每一根手指的朝向都是正确的,即使是最苛刻的礼仪老师也挑不出错误。她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上课的时候不必行礼。”但只要艾丝黛拉不行礼,她就会以不尊重长辈为由,把她逐出课堂。
凯瑟琳嬷嬷的心思怎么可能逃过艾丝黛拉的眼睛。
她莞尔一笑,没有点明,而是抬头望向不远处不言不语的神甫:“神甫大人,接下来我要说一些诚实却不动听的话,请您保护我不受责罚。”
洛伊尔平静而专注地看着她。她果然聪明又敏锐,即使没有看他,也洞悉到了他对她特别的关注。于是,她毫不留情地把他当成了可利用的工具。
他心甘情愿,非常乐意。
洛伊尔颔首,低哑地吐出一个字:“好。”
凯瑟琳嬷嬷冷笑着说道:“神告诉我们,诚实的话必然是动听的。我很好奇,你要怎样说出一番诚实却不动听的话?”
艾丝黛拉狡黠地笑笑,满足了她的好奇心:“嬷嬷,您最近是不是经常喉咙发干,无故流冷汗,肚子绞痛,小解困难?”
凯瑟琳嬷嬷的脸色顿时变了。
她最近的烦恼全被艾丝黛拉说中了——其实也不是最近,这些烦恼至少困扰了她几年之久;被医官用神力治愈好以后,又会反复。久而久之,她就疑心这压根儿不是病而是神罚,不敢再找医官治疗,慢慢地连脸部都开始溃烂,不得不贴上贴纸,掩盖那些丑陋的斑点。
她心虚极了,下意识提高音量:“是又怎么样?你也不看看我多少岁了,哪个老人家身体没点儿毛病?”
艾丝黛拉摇摇头,轻言细语地说道:“您错了,您并不是生病了。”
“不是生病那是什么?!”凯瑟琳嬷嬷更心虚了。
“是中毒了。”艾丝黛拉说,“您经常在脸上、嘴上涂抹的铅粉,含有砷毒。不止您,教室里其他涂抹铅粉的女孩,或多或少也中了砷毒。现在停止涂抹铅粉,喝下解毒剂,或许还来得及挽救她们的生命。”
这句话说完,一些女孩已开始擦脸上的铅粉。
凯瑟琳嬷嬷虽然已经相信铅粉有毒,却不肯舍弃卖铅粉的路子——要是她同意那些女孩今后不擦铅粉,她囤积的铅粉就卖不出去了,那是多大一笔钱呀!
凯瑟琳嬷嬷呵斥道:“都住手,不许擦!你们都忘了我的教导了吗?一切以神为大,只要神一天不喜红色,你们就得涂这铅粉!有毒又怎样?神要是知道你们因为惧怕这点儿毒素,就舍弃了对他的虔敬,等你们真正出事时,他还会管你们吗?”
话是这么说,凯瑟琳嬷嬷的额上却冒出了一层冷汗。她只想赚钱,不想被毒死,回去以后,她一定要漱几十遍口,把嘴上的铅粉都洗掉。但是以后怎么办,还涂铅粉吗?她不知道。
她抱着一种愚昧的愿望:也许砷毒并没有这妮子说得那么可怕,只要她勤去看医官就行了。至于那些女孩中毒了怎么办,她不知道,也没想过,不关她的事。
艾丝黛拉的话却打破了她的幻想:“嬷嬷,砷毒是剧毒,有一种砷毒甚至能瞬间致人死亡。而且,神从来没有说过,他不喜爱红色。”说完,她不等凯瑟琳嬷嬷反驳,微笑着拿出一本《颂光经》,双手呈上,“您要是不信,我可以把里面神的话语都背诵一遍。”
凯瑟琳嬷嬷:“……”这小姑娘也太狂妄了!
想要擦嘴却被呵斥住的女孩们:“……”她们到底是擦嘴呢,还是擦嘴呢,还是擦嘴呢。
圆脸女孩看呆了。她没想到艾丝黛拉不仅眉眼美得充满侵略性,一举一动也像玫瑰棘刺般扎人。她居然把凯瑟琳嬷嬷怼得哑口无言——要知道,凯瑟琳可是神殿里出了名的刻薄嬷嬷,经常为了一点儿小事,就用藤条把班上的女孩抽得浑身是血。
可她却没办法惩罚艾丝黛拉,因为她自己说了,“诚实的话必然是动听的”,也间接承认了“铅粉是有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