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未说姓名,只是着一身青衣,执着一把剑,剑柄处含日刻月!”
作者有话要说:之前有人说凌迦的桃花除了白姮都是烂桃花,让我给相安配一朵,今天我配了……
第62章 渡2
每日子丑交接的一个时辰里,相安便在枉死城东边的镇魂台净化凌迦的半身修为。
她第一次踏上镇魂台时,只觉得无比熟悉的气泽扑面而来,携带着前尘往事将她层层叠叠包裹住,尤其是凌迦的剪影全部浮现于脑海中。是二十二万年霄禹宫二楼临窗而坐陪她练剑的清朗神色,是九重宫门落下时那一声冰冷的“少主保重”,是昭煦台中送她婚书的缱绻温柔,是炼丹房中失了耐心打翻她茶盏的厉声呵斥,欢喜悲欢皆有,她一度觉得不过是寻常夫妻间最常见的摩擦,只是最后现入记忆的那万千画卷终于还是将她击得浑身战栗。
镇魂台三面无壁,唯有北边立着一面玄金水镜,映出十丈红尘。她整个人惶恐地望那边靠去,唯一能动的右手死命握着自己的头,企图挥散那一段记忆。
撕心裂肺的叫喊声从镇魂台传出的时候,守在第六殿正殿中的代尹修转瞬跃来,一句话也没问便将她抱走了。此后,相安再来镇魂台,代尹修便守在不远处,不阻止也不打扰,只是时辰未到,绝不开启镇魂台,时辰一到,便直接封锁,半炷香时间也不让她多留。
有一日, 第五殿的广成王阿悯素因着那张缚魂敛魄的蕉萃网又出了问题,请他过去相商,回来时便过了时辰。他找遍整个枉死城都没有找到相安,于是急急赶往镇魂台。镇魂台中凌迦半身修为融成一个巨大的镜体,里面自是气泽流转。那个碧衫的女子正合眼坐靠在镜面之上。他原以为她太虚弱,晕了过去,于是急急上去想要将她抱回殿中。却在近身的那一刻,他才发现,她只是睡着了,而且还是入枉死城以来睡得最安稳纯熟的一次。呼吸匀称,眉间舒朗。
后来,代尹修便不再扣着时辰开合镇魂台,一日十二时辰皆开放着。反倒是相安发现一连几次这样后,便问他何以常日开启,不再封锁。
他有些恼怒,只一拂袖道:“你是怕他跑了,还是有人来抢走?”
相安哭笑不得,只道:“不过是之前你一直按着时辰封启,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他也不知为何,怒意更盛,“这是本王的地方,本王想怎样便怎样!”
相安侧耳听着,良久扯着嘴角叹气道,“你们……便都不能好好说话吗?”
“哼,本王一向如此,从来便是这么个……”
话说了一半,他脑海中反应过两个字“你们……”顿时便锤了一记脑门,待将将转过身来想要道歉,却发现那个女子已经走远。
他看着她左臂无力的垂着,浮云广袖由经黄泉之上的风吹起,仿若那条手臂早已不复存在。而步履更因双目不能视物而走得缓慢,每一步都是小心翼翼。他很想追上去扶她一把,却到底没有勇气。
他还记得相安入枉死城的第一日,他打开城门迎她,亦是迎接自己思念了千万年的梦。
在他的印象里,相安依旧还是大宇双穹崔牙树上就着清风朗日,拂过朝霞流云掂足起舞的玲珑少女。这数十万年,他一直想着,若是那个女子失了笑靥,只怕山水明月都会凋零色泽。然而,枉死城外,一身风尘的女子转过身来时,他只觉万水千山从她眉宇间碾过,而依旧保持的笑靥如同面具般浮在她苍白的面容上,多年思念在那一刻化作无尽的疼惜。
她说:“久违了,代尹修。”
她说:“我可能要打扰你一段时间。”
她说:“……”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整个人便已经支撑不住软绵绵倒下去。他在床榻边守了她十多日,发现发她左臂断了,眼睛瞎了,神泽之灵剩了半颗,原本完整的身子已经残缺不全,偏偏腹中却多出一对双生子。
他得道尚早,是听过大宇双穹上高位者之间那段风月的,亦是唯一知晓七海事宜的仙者。那一刻,他已经起身准备传信入七海,却鬼使神差顿住了脚步。
二月初二,冥府苦境微雪首降,八百里黄泉曼珠沙华花叶相见,此乃从未有过之征兆。十殿冥王一时辨不了凶吉,写了帖子要呈于神族上君者。相安在第六殿中拦下代尹修,只淡淡问道:“可是雪落二十五瓣,花叶二十五重?”
代尹修引来水镜细看,果真如此。
相安笑笑,“那便无甚大事,今日是我二十五万岁生辰。”
代尹修明白过来,她是开天辟地后,第一个从母腹中出来的神,理当天地相贺。此番她在冥府,那些征兆想来应是万物感应,给她庆生而化。如此想着,他将她安在床榻上,只让她好好歇息,自己便匆匆离了枉死城。
相安睡了一觉,只是不甚安稳,到底她也习惯了。醒来时子时将至,她便下了榻,去往镇魂台。此去一路,她都没遇见代尹修,便只当他有公职在身,也未多想。只是途中遇到医女魅峨与她撞了个满怀。她向来小心,自显怀后便一直护着胎腹,倒也没怎么摔着。
“少主可有哪里不适?”魅峨匆匆跪下身来,整个人惶恐不已,“小仙去给您传医官、您等着……”
“无妨……你站住!”相安循着声走过去,“我都说了我没事,你如何慌成这样?步履都不稳,方才迎面赶来便是跌跌撞撞的步伐……你这是赶着去哪?”
“小仙是得了卞城王急令,方才匆匆而行!”
“代尹修,他在殿中?”
“嗯,少主能否容小仙先去领命。”
“去吧!”
相安已至镇魂台,因时辰还未到,便坐下靠着玄晶水镜歇息。其实凌迦修为凝成的镜体离她更近些,还绵绵不断地散发出柔暖祥和的气泽,比之冰冷生硬的玄晶水镜不知要舒适多少倍。每次来早了,她便不由自主地想要走上去靠一靠,却到底凭着理智控制着自己离他远一些。
镇魂台上光线昏暗,她向来沉静,如此靠在角落便同无人一般。有差使鬼祟悄然的声音响起,她听了个清楚。
“我殿卞城王向来最敬神族的,如今如何打起了神族之物?”
“你可看清那是何物,我仿若觉得是隗江山中的桑蚕雪果。”
“你也认出了,是桑蚕雪果!据说凌迦神君也看上了,他的君后素爱甜果……这不因那果子三万年才结这么一颗,如此相争,咱们冥王如何能是神君对手……”
“你且轻些,卞城王说了他受伤一事,不能漏了风声,除了我们侍奉的几个,不许任何人知晓!”
“什么不许任何人知道,还是为了瞒那个青衣女子,这桑蚕雪果指不定就是给她摘的……你何时见到卞城王行事这般没有分寸的!还有那镇魂台,我们虽不知纳了何物,但是开开合合不定时辰,简直荒谬……”
“谁说不是呢,不过话又说回来,那女子到底是何方神圣,似凡却有神泽仙气,似神又无甚灵力……”
“管她是谁,你难道看不出来,她有孕在身……孤身入城已经数月,却不见夫家来寻,故而也未见得是个多好的女子……”
“唉,不说了不说了,到底是上君者之事,我们快走……”
相安扶着镜壁站起身来,亦想起方才魅峨仓皇之态,想来是给代尹修疗伤去的。她低头垂眸,目光落在小腹之上,仿佛是在看自己的孩子,可是她什么也看不到。她想了想,摸索着从怀中掏出一个琉璃小瓶轻轻放在地上,然后扶腰重新坐了下来,用力咬破食指,挤出数颗血珠滴在瓶内,细细收了起来。最后又艰难地起身,往第六殿走去。
只是她将将走出数步,人还未走下镇魂台,就听到不远处跪地求饶的声音,是方才那三人的。
“谨言慎行,不妄议他人,是尔等修行第一条。重头修来吧!”随着代尹修清冷萧肃的话音吐出,只听一声轰鸣之声,三人裂体而亡,唯有些许气泽绕在第六殿上空。
代尹修的声音再度响起,“如若再犯,便是魂飞魄散!”
“他们也不算妄言!”相安缓步走来,唤出雪毛犼将三人魂魄收了起来,于掌心渡化,片刻放他们归去。她从怀中掏出琉璃小瓶递给代尹修,有些抱歉地笑了笑,“让魅峨将此物融在你汤药中,伤可好的快些!”
“谁、谁说我受伤了!”
“那便给你提升修为用!”相安将瓶子递到他面前,半晌也不见他接,只无奈道,“我这样很累!要站不动了!”
代尹修一把接过瓶子,伸手想要抱起她,却到底忍住了,只道:“今日用过晚膳了吗?”
“不曾!”
“距离子丑相交尚有大半个时辰,回殿用膳可好!”
相安点点头,随代尹修回了殿中。刚一坐至桌边,便有清香馨甜的味道扑鼻而来。
她皱着眉喂了一勺于口中,果然同她记忆里的味道是一样的,入口微冷苦涩,待入喉间却是温热清甜,到了肺腑已经是如同热茶熨五脏,唇齿皆甜,遍体生香。
“这是……桑蚕雪果熬制的汤?”
“嗯,我看你有孕后胃口一直不好,此果生津开胃,酸甜可口,亦是补血修元的良药,便是最适合你的。”
“据说凌迦神君也看上了,他的君后素爱甜果……这不因那果子三万年才结这么一颗,如此相争,咱们卞城王如何能是神君对手……”
“管她是谁,你难道看不出来,她有孕在身……孤身入城已经数月,却不见夫家来寻,故而也未见得是个多好的女子……”
不久前的话语在她耳畔盘旋,她口中喃喃,只觉可笑,原来连着习性也是一样的。
“少主,你再多喝些!”代尹修将碗盏送上来。
“你如何从他手里抢来的?”
“这不前不久神君欠了我一个人情嘛,如此还了……那个少主,你趁热吃了!”
汤食香甜馥郁,自是闻者垂涎。可此刻相安却只觉一股恶心之感直冲上来,她拂袖推开那碗甜食,整人跌下去吐个不停。这是她有孕以来第一恶心呕吐。明明这一日,她还未吃过什么,却吐得天翻地覆,连着眼泪都逼了出来。
“对不起,今日是你生辰,我原想将它当作礼物送给你。只是想让你开了脾胃,能多用点膳。”
代尹修同相安隔了一尺之地,伸手给她顺着气,有些抱歉道。
相安缓过劲来,朝他笑了笑,“这礼我受不起,不若你送我个别的吧!”
“你要什么?”原本面色僵了一僵的代尹修,转瞬欣喜起来,“只要你说,我便给你寻来!”
相安扯着自己的衣袖,半晌才道,“给我寻身衣衫吧,不要青色的。”想了想又道,“我想要红色的,嫁衣那样的红,穿着会开心些!”
第63章 渡3
白姮踏入炼丹房时,凌迦正在书房案几边写一份卷宗。她看凌迦写的认真,一时没有接见她的意思,便自觉退后了些,立在一旁等候。
她忍不住抬头,细细瞧了一眼,只觉心下诧异。凌迦竟然穿了一身为臣的朝服,手中虽确实写着卷宗,却分明以一方玄黄玉为纸,所谓笔墨更是凝着灵力的刻刀,混着精血的浆墨。
白姮已经很久未见凌迦这般郑重地书写什么了。她们的君上,早已不理世事多年,洪莽源神族仙界里的事十之八九亦不敢拿来扰他。这般郑重其事,便只有一种可能,所书卷宗是要上呈天道的。然而,不过片刻,白姮便更震惊了。凌迦自然已经写好卷宗,却又从掌中化出一叠卷宗白书,施法将玄黄玉上字样皆数印刻了上去。
“君上……”白姮莫名唤了一声,又觉得殿前失仪,讪讪禁了声。
凌迦倒是不以为意,只含笑问道:“君后可服药了!”
“已经服下,臣下侍奉少主睡下才过来的。”白姮拱手回道,抬头望着凌迦。
凌迦理着手上的卷宗,也未看她,只道:“有话你就说!”
白姮顿了顿,还是有些犹豫。她记得数月前,她尚在青丘帮衬。八部蛮神多番寻找相安都无甚结果。正愁思间,竟意外收到凌迦谕令,说相安已经回了七海,让她回去侍奉。她自是高兴,又值拂章从枉死城归来,想着青丘有遗玉咏笙看顾,一时出不了大事,两人便匆匆回了七海。想来凌迦向相安解释了一切,两人已经重回于好。只是相安到底旧伤未愈,便长日睡着,只偶尔醒来。凌迦亦灵力恢复不久,需要调息,如此这段日子竟是她陪着相安最多。然而,她总觉得相安仿若变了一个人,短暂的苏醒时刻,对她亦是淡淡的,言行也不同往日……
“你发什么呆?”凌迦的声音冷冷砸来。
白姮从声色里辨出凌迦尤是欢愉的语气,只垂着头道:“臣下只是觉得、觉得少主如今不怎么喜欢臣下了,方才服药前,少主也不甚高兴……”
“本君还觉得她也不怎么喜欢本君了!”凌迦勾起嘴角笑了笑,坐下身来,递了个眼神给白姮,又往近身的座榻瞧了瞧。“她这会闹性子,也不是针对你,原是本君不好!”
白姮会意,恭谨地坐了下来,沏好茶奉给凌迦,然后才给自己倒了一盏,陪侍在侧。
“君上可是又惹了少主?”
凌迦挑了挑眉,“前日里,是她二十五万岁生辰,本君本想摘了隗江山中的那颗桑蚕雪果给她作寿,结果没摘到,让她空欢喜一场。”
“那果子应到了熟期,难不成是御遥圣君要,您让给她了?”
“阿御若要,安安如何会生气!再者,本君让给她做什么!”凌迦想了想,也觉得诧异,只道:“是冥府第六殿的代尹修,我把果子让给他了!”
“卞城王?”白姮惊讶道,“他素守规矩,连神族之地都极少踏入,如何会与您相争?”
“也没怎么争,真是动起手来,他该灰飞烟灭了!”凌迦叹了口气,“也不知为何,便将果子给了他,总觉得他得了果子用处更大些。又想着安安是吃过那个果子的,未必能有多稀罕,却未想还是惹她生气了!”
话至此处,凌迦持盏的手顿了顿,他想起自相安回殿后,两人因各自身体尚未复原,便一直分开调息,他同她最近的距离是在海上拥抱她的一刻。当真只是一刻,许是她受伤之故,气息混乱。在他拥她入怀的瞬间,只觉一股浑浊的气泽蔓延开来,他瞬间便一阵心悸,如此失手推开了她。半晌才迎上那双神情哀怨的眼睛,只抱歉道:“对不起,我……”
“我知道你伤还未好!”对面的女子伸过手,扶住了他,神色淡淡。
许是因为愧疚,那一刻,他只觉自己的一颗心从未跳的那般快,夹杂着欣喜、激动还有莫名的不安。
虽然相安回殿已有三个多月,他们见面的机会却不算太多。难得的几次,便都是在昭煦台中,相安给他煮茶。却也不知为何,每次不是才把茶盏递给他,就是他已经要把茶水饮尽,相安却都拂袖将它打翻了。
每次这样,他便想抱抱她,却都被她呵声赶出去。
他想,她终究还是赌着气的,便也随着她。待她来到炼丹房同他道歉,他便只安慰她,“我们是夫妻,没有对不起!”只是说这话的时候,他却觉得一颗心莫名疼的厉害,只得满怀歉疚派人送她回去,自己留在丹房内调熄。
而相安的二十五万岁生辰,连着她自己都忘记了,原该天地同贺的日子,周遭万物竟没有发现任何变化。昭煦台中的女子神色怏怏,只淡淡道:“想是天道觉得我无甚用处,都不再护我,如此我便只有你了!可是你仿若也不记得了……”
“终是本君伤了她,便是有天大的理由,也不该让她一个人流落在外。幸得她还愿意回来,若她……”凌迦饮尽茶水,本是自我安慰的话语,不知怎么便浸入了一点寒意和和惶恐,“若她此刻还未回来,本君亦寻不到她,本君都不敢想象……”
“到底少主还是回来了。本来臣下想着……想着当年少主能落下九重宫门,孤身困守穹宇数十万年,此番定是更加难寻。不想少主竟自己回来,少主还是放不下君上的。”白姮起身给凌迦续上茶水,开口道,“如此臣下明白了,少主不是不喜欢臣下了,不过是她不愿提及往事,臣下却还怕她无聊,絮絮叨叨谈论过往之事。有此及推,少主也不是不喜欢君上了,大抵是想搓一搓君上的锐气吧!”
凌迦轻哼了一声,“你倒是看得明白!”却也为和她计较,只是目光落在方才的那叠卷宗上,“如此聪慧,这桩差事便赏你了!”
白姮接过卷宗阅过,半晌离了座榻郑重跪拜,满怀喜悦道:“恭喜君上,臣下这便去广发帖子,让洪莽源诸神万仙尽数来到七海相贺。”想了想又道,“容臣下先去昭煦台告知一声少主,且让她先欢喜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