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他们平安度过了昨夜。
“我得尽快回去,这太超乎常理了。”
莱纳尔无声叹了口,他得当面和领主汇报这件事,只有这样才能让领主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加紧赶路,其余人当然没有意见。
和佣兵团一起的好处也不是没有,作为雇主的莱纳尔是完全的轻车熟路,一看就知道不是第一次干这种偷渡活物的勾当了。
他还好心地告知道:“如果你们直接从流浪者丛林出去,那边界线上守卫很快就能抓住你们,然后会把你们直接扔到流放地,但我知道能避开他们的路,只有一条而已。”
“是勾结吧。”
魅魔总有办法搞到一些奇奇怪怪的门路,马塞洛听得不屑,他对这里面的门道一清二楚。
莱纳尔不想吵架,“随你怎么认为吧。”
今天的天气有些不尽人意,阴沉沉的像是随时会泼下什么,丛林里潮湿又积水,小牧师都感冒了。
最棘手的是一些夜间活动的低等魔物,它们会被天气的无常糊弄,而在不恰当的时候出来,比如喜欢吸食脑髓的夜幽娘,从脚背上爬过的网纹毒蛇……
为了堤防这些危险,牧师的全视之眼不得不一直开着,不然安珀还可以躺在货物箱子上再小睡一会儿,她今天的状态有些不太好。
箱子里的三只默兽从昨夜开始就蔫蔫无神,不吵不闹。
奇怪的是,这片丛林里真正能被称为猛兽的魔物全然不见踪影,偶尔小心谨慎地经过它们的巢穴口,都不必投几块肉作为过路费,只能听到几声威胁似的吼叫从巢穴的深处发出,催促他们赶紧远离。
“它们在害怕,害怕到不敢出洞穴。”佣兵团里的魔物专家搓着手,满脸都是惴惴不安,“稍开灵智的魔物感知比我们要敏锐得多,一定是有个可怕的东西吓到他们了,而且那个东西还没有离开。”
一整天的路都出奇地顺利,也是难以言喻地压抑,起初舍尔还会试图活跃一下,但当看到横尸在旷地上的遗骸时,谁都笑不出声来。
那是比他们早了一步的一个队伍,大致能判断出他们在这儿开辟出了一块空地,在夜里猝不及防地遭遇了蠕虫的袭击,再后来是同样的莫名力量杀死了全部的蠕虫。
没有任何反抗的痕迹,一切井然有序,锅里碗里留着残渣,挑开篝火也尚有余温。
“这些虫子无处不在了是吗?”
马塞洛嫌恶地用剑挑开一个微微颤动的外套,没有预料中的突袭,下面是正奋力消化蠕虫尸体的植物,一时间说不出是什么更倒人胃口一些。
“它们好像只袭击到此的人类,一定要说还有什么共同点的话——”莱纳尔缓缓说道:“这些尸体里被啃食最严重的,他们都是法师。”
包括昨晚被蛀空的那几个里,四个人中就有三个灵法修炼者。
明明还未过去多久,恶劣的环境就让尸体无法辨认,遗骸的面部和胸腔都填充了食腐的植物,死去的蠕虫生前曾经在其中做窝,只有法杖和法师袍表明了他们的身份。
至于这支队伍里的其余的人,蠕虫只是杀死了他们,没有形成巢穴,死相上也略能入目。
他们没有贸然穿越这个死状凄惨的营地,而是选择了绕行,也就在这个队伍的不远处,是一个陷下去的大坑,爬行的痕迹从这儿开始。
对,爬行的痕迹和死去的蠕虫尸体,肉眼可辨的一条条荒诞狼藉,就好像有一个思维在背后组织着这些无智力的生物。
透过那些痕迹,一个念头闯入了大脑,安珀喃喃念起。
“阿巴太尔。”
只是无心的一句话,却让莱纳尔猛地转身问:“你刚刚说什么?”
莫名其妙的小牧师只好再别扭地重复了一遍,她不知道这个代表了什么,却已经足够别人听懂。
“那是一本魔法书的名字。”舍尔作为法师最清楚这个。
由历史记载的第一位传奇法师撰写,除了其自创的咒语、结界、诅咒之外,还记载了不可言说的禁忌之术,后来随着法师的身殒这本书被留在了魔域。
这本被主人赋予了无限可能的魔法书在辗转流落中有了自我意志,拥有过它的邪恶法师们把它熏陶得诡诈且善于操纵人心,它为了寻找一个配得上自己的主人,不断挑动纷争和战火,直到被某一任魔王镇压在了魔宫之下。
不出意外的话,它应该还在魔宫里。
但莱纳尔知道,它不在那儿了。
就在不久前,怀恨已久的小朋友偷走了它,偷偷修炼其中的禁术,然后开始和人合谋弄死魔王自己上位的事情,比如心血来潮就去凑热闹的自家领主。
莱纳尔对自家领主是这个什么德行一清二楚,唯恐天下不乱,这大概是他少有怀念大法师主持局面的时候。
他当初就应该阻止领主去和小朋友见面。
“你是怎么知道这个的?”莱纳尔问道。
这可不是一个牧师该学的东西,就连大法师都会尽可能避开这邪恶的词从自己口中而出,宁愿拿那本书来垫桌脚也不会翻开看一眼。
安珀指了指一个方向,一个死人的手里。
即使皮肉已经被消化,骨骼还勉强维持着生前的姿态,临死前的他正握着一支笔,混杂着求救的只言片语,在本子上疯狂书写着阿巴太尔的名字。
莱纳尔没有说话,他抽出本子,丢进了尚有火星的篝火中。
他严肃警告了所有人:“永远不要说出那个名字,它能循着你的呼唤找到你,然后吞噬你。”
出于仅有一点的怜悯,小牧师现学了一个安魂咒语。
即使已经远离了满地的蠕虫,她还是觉得自己自己越来越透不过气,胸腔的空间被情绪挤压,极度不好的事情在预感中靠近,而她难辞其咎。
第12章
小牧师病了。
就在当天夜里,舍尔不小心碰了她一下,发现她的体温烧人。
她本人却好像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件事,平静地吃完了晚餐,才抱着法杖说自己要去睡一会。
队伍里的医师对她做了简单的检查,大体得出结论就是没什么大毛病,但也不知道会不会好。
马塞洛对此怨气颇深,“这会拖累我们的进度。”在小牧师好起来之前,他们不可能带着这么多人一起上路,人越多越可能触发麻烦。
他已经花了太多时间在路上了,每晚一刻公主所面对的危险就会多一分。
“老实说,我不认为他们抓了公主会做什么。”莱纳尔平静道,“你现在回头,公主可能已经被送回去了。”
起初听到这个事情的时候只当做是一个玩笑,直到马塞洛出示了自己作为王宫护卫队的徽章,才勉强相信这件事情真的发生,但始终想不明白魔宫要抓一个公主做什么,充其量也不过是恶龙又闯了祸。
只可惜这位公主的贴身骑士一点儿不相信,一定要亲自去魔宫一探究竟,莱纳尔很怀疑他进不进得去魔宫的门。
马塞洛问:“你会丢下她吗?”
莱纳尔摇头,并非他有多么善良,没有牧师他控制不了默兽。
“晚点我会让人把这一路的报酬给你的,请你照顾她一下。”
说完,马塞洛像是做了个决定,他抓起剑走向不远处,金和精灵正站在那儿静静地看着这儿,他们已然约定了什么。
金迫不及待需要一个真相,而精灵在权衡之后,他还有比默兽更重要的事情要去解决,决定提前上路,日夜兼程。
帐篷里,舍尔没有把那些事情告诉安珀,但小牧师还是能发现。
“我被丢下了对吗?”小牧师问。
她乖巧地躺在绒被窝里,双手勾着被子的边缘,刚刚喝过药,整个人都有一种迟钝的温吞,睁着眼睛望着帐篷顶。
即便体温吓人,眼中却冷静且清醒。
“别担心,还有我陪着你,你会好起来的。”
舍尔笨拙地安慰小牧师,他没另外几个那么急着赶路,因为他充分相信自己的老师一定会没事,他还不想失去刚刚认识的朋友。
“谢谢。”
小牧师说,然后闭上了眼睛。
她其实没觉得自己在生病,只是身体在调整而已。
那是个电闪雷鸣的夜晚——
安恩在反复思虑后,还是叩响了黑塔的大门。
他的老师很少居住在魔宫,更喜欢这座在流浪者丛林核心地带的塔楼里,孤身一人住在里面,顶上三层分别用来工作、待客和居住,再往下就全都是储藏室了。
在那天之前,安恩以为他会一直是老师唯一的学生,当然也是最宠爱的学生,直到他看到老师的桌上摆着来自一个陌生人的来信,并以尊敬的老师为开头。
他没忍住好奇,将信拆开。
那是一份来自魔域之外的信件,写信人自称是一位法师学徒,以无比尊敬地口吻向她的老师询问关于寒冰壁垒的生成和突破,还有空间魔法往时空范围上的延伸,连插图带文字描述,最后还万分感激了老师的帮助,期待两人有朝一日得以会面,还试探性地安排了自己来魔域拜访的日程。
去他的会面!
就安恩看来,从语言表达到这个问题本身都无比幼稚,根本用不着劳烦自己的老师,让老师来过目这种东西简直就是在浪费宝贵的时间。
但他的老师竟然有在认认真真回复,还写了好几份草稿。
有一点手痒,安恩提起了羽毛笔,带着满腔怒火和嘲讽开始认真答题。
也就在他刚刚诅咒完那个笨蛋被自己的魔法冻成冰块的时候,空间魔法乍现,随着一声啧的抱怨,月光般的长发直直垂落到他的眼前。
——他的老师回来了。
而且极罕见地穿了一套红色礼服裙,抱着几乎挡住脸的一大束花,刚落地就碎碎抱怨着路易斯向她求爱是多么得让人尴尬,还有雅歌塔总是在惹麻烦……
雅歌塔到底是咬坏了沙发还是撕碎了窗帘布,安恩一概没有听清。
他不自觉地绷直了脊背,胆战心惊地询问道:“那你答应他了吗?”
“没有,其实我们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再进一步的关系我得好好考虑一下。”
碎碎念完,老师把过分沉重的花放在了桌边,未被遮挡的视线这才落到了安恩的身上,还有他正在做什么。
她一切如常地问:“你都看到了吗?”
有些被抓包的尴尬,但安恩还是老实承认,这根本没什么能隐瞒的。
“说实话,我还没想好该怎么回他。”他的老师径直去往茶桌上,背对着他站在桌前,熟练地泡着新鲜的花果茶,全然信任地和他聊起了自己的另一个学生,“他的毛病和你完全不一样,虽然很省心,但太过于稳重,或者说是犹豫,很少愿意主动突破,缺乏创新点……”
安恩根本听不进去她在说什么,出言打断道:“你说过我是你唯一的学生的。”
“是啊。”老师打开了蜂蜜罐,给茶杯里各加了两勺,那么理所当然地说:“所以我只是在指导他而已,我从没想过让他来魔域。”
“是我有哪里不好吗?”
老师失笑否认:“怎么会呢?”
但安恩看得出来,她刚刚又不自觉地转了转指环,她还有话没说完。
老师将一杯花茶递到了他的眼前,安恩下意识想像往常一样接过,但一想到接下来他们会讨论关于他疑似在修炼禁术的问题,就有些难以言说的委屈阻止了他。
“我没有修炼禁术。”
他的眼眶酸酸的,鼻音浓重。
“我知道。”老师平静地说,“你只是会翻看一些来寻找答案,还没弄明白风灵为什么在尖叫,你就想知道怎么让自己起飞。”
即便是只翻看禁咒也是不被允许的,他还是犯了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