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九辰!”花兮心里那股慌乱越来越大,几乎要把她整个人都吞噬了。
她不管不顾地转过身来抱住他,这才注意到萧*T 九辰纤长的睫毛下,目光是那样漆黑,深邃,金光完全泯灭了,像是夜深人静的大海。
恐惧像蛇窜过花兮的后脊,她的目光急切扫过萧九辰苍白的脸颊,和……早就被血反复浸湿的红衣。
他一直穿着红衣,所以被血淋湿了那么多次,竟然也显不出多么突兀。
花兮手指颤抖地摸过他的身前,把最后的法力全部送到他身体里:“萧九辰……你伤到哪里了?你再坚持一下……师父,师父!师父!!!”
她抓着萧九辰的衣服,扭头张皇失措地喊师父,但是没有人回应她。
她什么都看不清了,泪水漫过视野,将萧九辰的面容变得模糊。
她怎么竟然没有想到呢?!
她亲眼见过萧九辰心脏被戳穿却还能对她笑的样子,就以为他不管受多重的伤都会好起来,她见到萧九辰还能一剑击破天帝守护扶桑神树的禁制,就觉得他的法力还没有耗尽。
但他怎么可能不疼?怎么可能不累?怎么可能有无穷无尽的法力?!
天帝靠着扶桑神树一次次起死回生,但萧九辰没有,他第一次杀死天帝就耗尽了自己的力气,那后面靠的是什么在跟天帝打?!透支的是血,是魔丹,还是命?!
萧九辰温柔地抱住她,带着薄茧的指腹擦过她眼尾的泪水:“好了,不要哭了,没关系的,你听我说……”
“怎么可能没关系!我不要听你说,我要你留下来以后慢慢跟我说!!”
可萧九辰的身体逐渐消散成魔气了,她哭着却握不住他的手,魔气从她指尖溜走,像是滑过的清冽水流。
萧九辰说话已经很吃力了,但他依然笑着望进她的眼睛:“你从前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在下次见面之前,不要死啊。这次可以,让我说吗?”
漫天的魔雾腾升而起,将她的身影包裹起来,浓雾隔开了周围的景物,但萧九辰的模样却逐渐淡了下去。
花兮泣不成声地跪在轰然腾起的魔雾中间,她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像是血液逆流,甚至愿意交换一切让时间停下:“萧九辰,你要是死了,我就什么都不听你的了,我就要去妖谷,去堕魔,去做你所有不让我做的事情!好不容易天帝才死了,扶桑神树也推倒了,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小七,能再见到你,是我这一生最快乐的事情……”
花兮哽咽着哭道,“求你了,萧九辰,不要走。”
那声音已经极轻了,漆黑的、深邃的眼睛里是抹不掉的温柔爱意。
“……这样的好运气,真希望来生再有。”
丝丝缕缕的散落的金光从萧九辰身体里散开,映在花兮猛地睁大的泪眼里。
那是萧九辰的魂魄……如果魂魄散了,就再也,再也,再也没有萧九辰了。
“不——!!!”
花兮发出一声凄惨的哭嚎。
她发狠地抓起谪仙,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剑尖划过一道凛冽至极的银光,猛地*T 刺进自己的左腕,狠狠一划!!
那一剑是用了生生砍断自己手腕的力气,可她竟然不觉得疼,汹涌的血流从身体里淌了出来,猩红的血溅在地上,溅出羽化仙殇的金色镇魔花的幻影!
每一片花瓣上都延伸出金色的丝线,宛如一张天罗地网,硬生生拉扯出萧九辰每一片散落的魂魄。
当时万魔冢彻底崩溃,卓秉凡魂魄消散之际,就是用她的血里的羽化仙殇,成功留下了卓秉凡的魂魄。
如果当时可以,那么现在也可以!
血越流越多,可她还觉得不够多,她恨不得将手伸进胸腔,将心脏生生掏出来,否则为什么那么痛的伤口,却只流了那么一点点的血?!
不够,还不够!
当时卓秉凡的魂魄虽然虚弱,却是完整的,一根羽化仙殇的金丝就足以牢牢拴住他。
可萧九辰的魂魄却是如此破碎,碎得让人不敢相信那是一个人的魂魄,像是镜花水月,每一根探出的金丝都将已经碎无可碎的魂魄切成新的碎片,四散的魂魄像是夏夜飞舞的萤火虫,像是天空中流淌的星河,美得惊心动魄,美得让人窒息。
她咬着下唇,咬出了血,她一剑谪仙顺着手腕划到手肘,刺入了自己的肩膀,灭顶的疼痛像电闪窜过头顶,可她竟然觉得是心脏更痛。
她不想放弃啊,凭什么要在这里放弃呢!?
为了救她萧九辰曾经利刃穿心,洒过全身的血,可她呢,在这里停手的话,她以后难道不会后悔吗?!她错过了这么一瞬间,难道不会为此后悔一万年,十万年,甚至生生世世么?!
她颤抖地将谪仙抵在心口。
魔雾中突然幻化出一只虚无的手,轻轻地推过她的心脏,如一阵温柔的风拂面而来,落下柔软的桃花花瓣。
那是破碎的魂魄发出的声音,低沉的、心痛的、无以复加的怜惜、和极尽温柔,从四面八方响起,在每一个碎片间回荡:“小七,不要……”
“不,我不听你的了。”花兮哭着摇头,近乎喘不过气来。
她踉踉跄跄,跪了下来,在浓密的魔雾中,在漫天飞散的魂魄中,她跪在自己的血泊中,长发在风中扬起,十指相扣,虔诚地祈祷。
她想,羽化仙殇也是一朵花。羽化仙殇埋在她的血里,她便是这花生根发芽的种子。
她可以命令自己的血,自己的肉,自己的身体,自己的魂魄,开出一朵,如当年先帝遗愿化生羽化仙殇一样的,金色镇魔花。
一刹那,她流淌在外的血变成纯粹的金色,像是流淌的熔金!
血化的花瓣璀璨地绽放,层层叠叠的花瓣由内而外的绽开又收拢,无比硕大的金色镇魔花将漫天魔气魂魄全部收拢在一起,以血为媒介,以花为囚笼,收敛了破碎的魂魄。
她已经看不清周围的景物了,但镇魔花就是她的眼,是她的手,是她的耳,她牢牢地抓住每一片星辰般的碎片,将他*T 们收拢在自己怀里,像个固执的捡星星的孩子。
“嘎——嘎——嘎——”
一直漆黑的乌鸦如利箭般,突兀地冲破魔气,冲到金色镇魔花前。
它怪叫了几声,俯冲下来,丢下了一个果子,又振翅飞走了。
乌鸦?
花兮在剧痛中突然想到,那是司命星君的信使。
那羽族小姑娘清脆的嗓音又回响在她的脑海中。
——“这是什么树?结的是什么果?”
扶桑神树,叶揽祥云,根生幽冥,枝藤挂星……
花生因果。
是啊,花生因果,但是什么“因果”?什么因,什么果?
她又想起司命星君那张深邃慵懒的脸,他面对花兮声嘶力竭的质问,神色只是淡淡,漆黑的眸子垂着,不紧不慢道:“所有这些人,只有你不可以死。”
……
“花将离,你有一场未尽的轮回。”
周围的景物瞬间就变了,像是洪流被果子吞噬,又像是涌泉被果子喷吐而出,如同一个深海中的旋涡,景物纷纷乱乱几度变换,最终停留在一个她极为熟悉的地方。
花兮低头摊开手心,手心里是一颗暗红的魔丹,魔丹上有着金色如花般盛开的纹路……
那是萧九辰的魔丹,她用血留下的,带着他魂魄在内的魔丹。
周围“轰隆”一声巨响,宛如惊天动地!
花兮紧紧攥着魔丹,抬起头,震惊地瞪大了眼。
一条滔滔弱水分割两岸,彼岸是被苍岐侵染满天魔气的东荒大陆,此岸是无数飘扬的桃花花雨。
那一声巨响……是萧九辰一剑斩断了横跨弱水的金水桥!!
她竟然回到了三万年前,回到了她死的那天!
她下意识拖着失血过多的身躯躲在了桃花树后,用隐身诀隐匿了身形。
如果这是扶桑神树因果的作用,那很有可能不是幻境,而是她回到了过去!
她能亲眼看到杀了她的人!甚至有可能阻止他!!
花兮深吸了一口气,从树后小心翼翼地看去。
她看到了弱水河畔的自己,与萧九辰隔着弱水河相望,萧九辰道:“羽化仙殇,被我毁了。”
一切好像按照命中注定的轨迹前进,她曾以为自己已经记不清那天的事了,可此情此景中记忆如洪水一样复苏,她甚至记起来自己说了怎样的话。
那边的花兮气恼道:“我有时真恨不得你死了算了!反正我从未懂过你在想什么!”
花兮心里狠狠一紧,恨不得冲过去把自己的嘴堵上。
她抬眼去看萧九辰的神色,隔得太远,看不清他的眉眼,可萧九辰的身影在风中狠狠晃了一下,像是支撑不住。
她怎么能对萧九辰说那样的话?!
倘若她当时知道,羽化仙殇是为她而取,无情道为她而修,她就是死也不会说那样的话。
萧九辰道:“对不起。”
可萧九辰还在对她说对不起。
他怎么说出口的?对着完全荒唐的指责,和完全没理由的脾气,对着一无所知的可恨可恶的她,他是怎样露出那样的表*T 情,对她说对不起的?!
花兮突然感到脊背一丝寒意,她从情绪中抽离出来,握紧手里的剑柄。
桃花林在微风中摇曳,阳光透过花林投下繁密的树影。
这次她背对着自己,背对着萧九辰,看清了树影后的东西。
金影卫。
无数的金影卫,或许有一百,或许不止一百。每一棵桃树后都站着一个白衣金面的影子,桃花林一片死寂,白影像是地狱来讨命的鬼魂!
当年天帝早就知道萧九辰会带她往弱水逃跑,他故意逼得萧九辰斩断金水桥,所以任何人都不能过桥,也任何人都不会想到对岸早就埋伏了如此之多的金影卫,会活生生杀她取骨!!
但是为什么只是杀她,没能取骨?!
倘若真的取走了妖皇之骨,她就不会再重生了,三万年后的一切都不会出现。
金影卫怎会犯这样幼稚的错误?
除非,天帝说当年杀她的不是他,并非谎言?
杀她的不是金影卫。
杀她的是……
花兮缓缓提着谪仙,在隐身诀中,一步步靠近了当年的自己。
她救不了自己,没有人能救得了她。
上百金影卫,她根本力不能敌,必死无疑。
这是她的死地。
也是她陷入死地之后的,绝处逢生。
春三月的桃花花雨,美得像一场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