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人走了,林逸秋就回去交差了。
林奶奶早就侯着了,看林逸秋回来,急切地道:“怎么样了……他有没有说什么?”
“大伯说,山高水长,总有再见的那一天,希望到时候奶奶不要拒绝他。”林逸秋张口就来。
林奶奶笑了:“你这孩子没跟他说实话吧?”
“诶?”林逸秋被戳穿也不害臊:“奶奶还是你聪明。”
“鬼灵精,国邦没什么文化,哪能说出这话?算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不要说出去知道吗?谁问你都不能说,知道吗?”林奶奶叮嘱道。
林逸秋连连称是:“知道了!”
第18章 分家
农村为了省煤油,一般睡得很早,所以早早就开始准备晚饭了。
今天家里人多,三点的时候桂金枝就开始忙起来了,大姑小姑是嫁出去的闺女,回来就是客人,林奶奶不让她们动手,押在房里休息,张秀芳只能去帮忙打下手。
人多食物少,妯娌两个最后决定还是做点粥,把中午的剩菜再热一热。
林逸秋带回来的王八蛋意外解决了她俩的燃眉之急。
林母蹙着眉头:“这蛋真能吃吗?”
林逸秋随手打了一个在碗里,一个蛋黄基本就是蛋的全部,只有一层晶莹剔透的蛋白:“当然可以,这又没毒,而且这玩意儿的蛋黄那么大,营养不比鸡蛋差。医术上记载,甲鱼蛋有益气补肾,清热消淤的功效呢。”
看林逸秋说的头头是道,林母信了三分,却给了林逸秋一个脑瓜崩:“你这孩子,书读的不怎么样,怎么尽知道琢磨吃的?”
林逸秋疼的跳脚,他这个娘下手可是真的狠:“啊哟,我的娘嘞,民以食为天啊!”
林玲林静看着拿回来的王八蛋不受待见,心里可委屈了,但是她们愿意相信小哥说的,可以吃就是可以吃。
“娘,我想吃。”
“娘,我也想吃。”
桂金枝心疼的摸了摸两个女儿营养不良的黄头发,她没上过学,没有文化,对林逸秋这样文化的人说的话向来是遵循的。
“嫂子,那孩子们都想吃,咱们就做呗。娘学着做一下,你们等着吃吧。”
“行行行,依你们了!”
林逸秋一听有门,立刻把自己知道的菜谱说了出来。
桂金枝听的很认真,但是很快又犯难了:“家里倒是有猪油和菜籽油,可是你奶奶都锁起来,平时不让碰的。”
林母也跟着感叹道:“你小子尽给我惹事,知道这菜要多少油多少蒜吗?”
这可难不倒林逸秋,他道:“行了,包在我身上,妈,你去把粉条泡了,静静玲玲再去搞点蒜头,婶娘你把这些蛋都洗了,我去去就来。”
找林奶奶要钥匙,还是不是小事一桩,她对林逸秋这个小孙子本就是极尽宠爱,加上今天又帮了自己的忙,哪有不应的,林逸秋很快就拿到了钥匙,拿到了猪油和菜籽油。
林逸秋捧着两个瓮坛,就像是拥有了金山银山一样满足——
猪油可以做的东西那真的太多了,最简单的猪油拌饭就是一道美食,可惜家里没有现成米饭,林逸秋暗暗记下,回去一定要吃一顿。
看林逸秋成功取来了两个坛子妯娌两人再无二话。桂金枝把锅烧热,林母两勺热油下去,菜籽油的香味就出来了,然后把剁得碎碎的蒜蓉放进去,立刻迸发出另一种香味。
蒜蓉的香味太霸道,引得在堂屋休息的几个长辈晚辈都过来了,对着锅里指指点点。
“这是门口的王八蛋?”
“这玩意儿从小到大不知道玩碎了多少,还能吃呐?”
“所以还是得读书啊,不然怎么会知道那么多。”
众人点点头,看着林逸秋操作,林逸秋哪里会做饭啊,只得硬着头皮:“哥,你来帮我打打下手呗。”
林逸海轻车熟路地接过他手里锅铲,翻动里面甲鱼蛋,顺带加汤加粉条。
“我真是太久不回来了,逸海还会做饭了,沈宾啊,你得学着点。”大姑感慨道。
林逸秋控制不住“哥吹”:“我大哥现在可什么都会,样样不比别人差,就差一个媳妇来管家!”
“哈哈哈——”众人笑开,空气中充满着快乐的气氛。
如果现在有微信,林逸秋估计朋友圈都要被视频刷屏了。
林母用猪油冲了一碗酱油汤,多放了些咸菜,这样就等于多了一汤一菜。
晚餐时间一到,林母跟桂金枝把中午剩的菜一一端上桌,看见汤和甲鱼蛋,林奶奶的嘴狠狠抿了一下,但是最终没有说什么。
期待了好久的美味,几个孩子早眼巴巴地盯着了,被端上桌以后,大家也不顾着矜持面子,纷纷把筷子伸入这道菜。
林爷爷对这个金汤蒜蓉甲鱼蛋第一时间予以了好评:“唔,还怪好吃的,没一点味儿!”
“真是香啊,要是有酒就更好了,咱们爷俩可得好好喝一杯,等过年单位发了年货,我再给您送来。”大姑夫轻轻拍了一记马屁。
林爷爷充满遗憾地念叨:“喝酒耽误事,明天还得早起呢!”
“确实香,这东西不要票不要钱,比鸡蛋划算。”小姑心里盘算着,她家门口也晒煤丝,每年有好几个月甲鱼都可以产蛋:“只是这东西费油,逸秋啊,还有别的做法吗?”
林逸秋回道:“还可以做五香的,放点八角茴香桂皮就行,实在没有,就直接白煮也行。”
苏氏兄弟吃得欢,一唱一和:“今天要不是逸秋和大哥,咱们可吃不到这样的好东西。”
“是啊,我都多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饭菜了,大哥的手艺也太好看了。”
这话可能刺着某人了,林常福把筷子重重一摔,板着脸对两个女儿冲道:“不会慢点吃啊,这么多客人在呢,饿死鬼投胎啊。”
“常福,这孩子爱吃是天性,你就让她们吃吧。”大姑用勺子挖了几颗大的甲鱼蛋,放进林静碗里。
林常福气不打一处来,阴阳怪气道:“吃吃吃,就知道吃,家里哪有那么多油啊!”
每次大哥大姐二姐一来,家里的油瓶得少一半,这次更夸张,又是菜籽油又是猪油,他娘又计较,这意味着到过年都沾不得油水了,林常福是做力气活的,心里怎么会痛快。
此言一出,其他人心里不痛快了,怎么她们明明是回家,到他嘴里却变成打秋风了似的。
林常福还不知足又把气撒到桂金枝身上:“你也是,就知道惯孩子,她们要吃你就给做,就你赚那仨瓜俩枣的够她们吃?”
明面上是骂桂金枝做给女儿吃,实则是指桑骂槐,大姑是个暴脾气,忍不了,当下就要骂,却被大姑父拉住了。
要说这桂金枝也是个可怜人,她的姓氏名字都与村里的普通妇女不同,林逸秋猜测她的名字应该是取自“金枝玉叶”,证明也是家里宠着的心尖尖。
桂金枝的爷爷是富农,家庭成分不好导致她上不了学,明明出生富贵,现在却只能在石矿上做苦力,清丽的面容也在这日复一日的沉重生活中衰败。
林常福是家里的小儿子,自小就被爷爷奶奶(林逸秋的太爷爷太奶奶)宠着长大,他自认父母是工人,便高人一等了,村里的小姑娘大闺女都看不上眼了,年近三十都没娶到老婆,正好桂金枝嫁不出去,便由长辈做主结婚了。
婚后林常来不太想在地里干活了,想方设法要去城里打工,但是他没什么本事,加上娶了富农的孙女,对自己的前途也有点影响,人家都不要他,这导致两个人感情一落千丈,加之桂金枝连生了两个女儿以后再无所出,又没父母兄弟撑腰做主,林常福对她更是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时常打骂,后来林爷爷林奶奶回乡养老才有所收敛。
既然林常福骂桂金枝是家常便饭了,大家又没撕破脸皮,谁都不太愿意插手他们小家的事情,免得惹得一身骚。
林逸秋没想到第一个忍不了的人,居然是林爷爷。
“今天家里办席,你躲着不出来,老子难得吃点好的,你摆脸色,你哥姐难得回来吃顿饭,你骂媳妇女儿,你这是摆架子给谁看呢?要不是不兴旧社会那套了,老子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可是爹——”林常福还想解释,却被林爷爷直接打断了。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怎么,我还没死呢,就觉得这林家是你的了,全家人不能吃你一星半点了?你除了凶媳妇孩子,你还能该干嘛!”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林常福嚅嗫道。
眼瞅着这顿晚餐要不欢而散,林爷爷语气却先软下来了,他悲叹一声,似乎老了很多:“家和万事兴,我知道你们心里都对我有诸多抱怨……”
“爹,没有的事儿啊。”林菊凤连忙宽慰。
“你别安慰我,我都知道。行吧,那就如你们所愿——分家吧!免得你们这不满那不满。”
林逸秋本来是抱着吃瓜的心态,现在倒是很震惊林爷爷的干脆利落。
父母都在人世,子女就分家的,在农村很少见,要是分的不好,老死不相往来的也比比皆是,这以后怕是要风言风语不断了。他环顾一周,两个姑姑姑父面沉如水,看来是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回事了,难怪今天破天荒地不走。
一直没出声的林奶奶发言了:“静静,你去把二叔太公三叔太公都叫来吧,让长辈们做个见证!”
既然是长辈要分家,那就跟小辈无关了,林逸秋林逸秋苏前进苏光明和几个小的都要退出去,却被林爷爷叫住:“逸秋逸海是我们林家人,有立场坐这里,其他人就先出去吧!”
沈宾沈娟脸色有点难看,大姑林菊凤给他们使了个眼色,两人不甘心地先走了。苏家三兄妹倒并不在意,带着懵懂的三个小丫头一起走了。
一场无声的沉默在众人之间弥漫。
一会儿林静带着两个步履蹒跚的老人来了,林爷爷先是让他们上座,又分别给两个老人家倒了茶。两人一看这阵仗,看来分家是分定了,便也不再多言。
“逸海呢,快结婚了,前进跟光明也老大不小了,逸秋也快毕业了,你们都大了,今天趁着二叔公三叔公在,咱们就把这个家给分了吧!”
林爷爷招呼林奶奶:“老太婆,你去把柜子里的信封拿来。”
提到信封,刚刚死气沉沉的氛围骤然一转。
林逸秋敏锐地感知到了众人的情绪,当年他爷爷快要过世的时候,请了律师来立遗嘱,七大姑八大姨各种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都过来了,表面上一脸悲戚,实则就等着老爷子手指头缝里漏出一点……
异曲同工,果然无论什么时代,牵扯到自身利益的才是关键。
林奶奶拿了一叠子信封,按名字一一分发给众子女。
林爷爷呷了口茶:“行了,别愣着了,都打开看看吧——地呢,都没有了,现在都是公家的了,林家老祖宗留的东西,68年就都砸的砸,扔的扔……唯有这栋老房子,是太祖爷爷最风光的时候盖的,如果就剩下这两进了……
林爷爷顿了顿,似在回忆:“老大老二,我跟你们娘最偏疼你们,工作也帮你们找好了,家也帮你们成了,我自问没什么亏待你们的。”
林菊凤林常来没说话,他们确实是四个子女里最受宠爱的,这点他们得认。
第19章 婚礼(一)
“孔子说,不患寡而患不均,我林振海这辈子做的最错的事情,就是对你们几个的不公平对待,不过幡然悔悟为时未晚,今天我就公正一次。”
林爷爷读过些书,说话总是很能切中要害,但是在他子女眼里,这些不过是掉书袋子的行为,他们耳朵里只能听见“信封”或者说信封里装的钱更为妥当。
林爷爷背过手,在众人面前踱步,一会儿又催促道:“打开看看啊!一个个都愣着干嘛?”
林菊凤第一个按耐不住,直接撕开了接口,大概估摸了一下,随即皱眉道:“爹,怎么才两百块?”
这年头两百的物价差不多也就能买一块进口手表或者一辆凤凰牌自行车。要说电器什么的,比如冰箱、缝纫机、洗衣机这些东西,那都挺贵的,便宜的几百块,贵的都上千了,那肯定是买不起的。但是家里有临时工一年的工资差不多才能有这么多,所以两百块真不少了。
林爷爷还没说话,林常福先抢道:“才两百块?怎么,两百块你都看不上了?咱们家一年的收成也就两百多块吧!两百块不吃不喝得攒多少年啊?”
他想的简单,姐姐们分的少,他这个做弟弟的才能拿得多。
“话不能这么说——”林菊凤不愧是最受宠的大女儿,比起直来直去的林常福,她的手段要高明得多,她惯常用的招数就是打亲情牌,这一招对老人很管用。
“只是爹娘你们也知道,娟娟刚刚又生了个女儿,她那个阿婆不提也罢,她又没有工作,我这个做娘的,不就想补贴补贴她嘛……还有宾宾,他媳妇刚生了大胖小子,你们二老还没见过吧,长得特别有趣,可像爹了,他们都难,能靠的也就是我了……”说完,还有模有样地摸了摸湿润的眼角。
沈娟沈宾是二老最疼的外孙,以往这一招屡试不爽。
林常福生怕爹娘被说动了,赶忙堵了她的话:“大姐,你要这么说,你就真寒我的心了,你家的两个孩子好歹还成家了,我的玲玲静静才多大,你的工作还是娘跟爹到处跑关系帮你找到的,你能有现在这个日子已经很好了,你还想着抠娘家填婆家的,你的良心也太黑了……”
“你——”林菊凤气得险些绷不住。
“呵,老四说了句实话,怎么?婆家不贴你,想着你老娘了?”林奶奶淡淡地说道,仿佛只是在说今天天气真好,褪去慈母心肠的林奶奶又变成了那个雷厉风行的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