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菊凤被林奶奶的态度吓了一跳,转而把求助力目光投向林爷爷,林爷爷呷了一口茶,“呸呸呸”吐着茶沫子,当做没看见。
眼看爹都不站自己这边了,林菊凤急了:
“娘,你这是不管娟娟跟宾宾了吗?”
“行,那我今天就直说了,沈娟沈宾说白了都是沈家人,他们生的孩子更是跟我们林家毫无关系,你指望着用老娘的钱贴补沈家甚至别的不想干的人家,这不可能!”
“这些年,我跟你爹对你们一家够好的了,人要学会知足啊!”林奶奶意味深长道。
林逸秋在一旁看的津津有味。
林菊凤被戳穿了心事,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咬咬牙,直白地说:“娘是不是把钱都贴,贴给刚刚那个男人了,所以才这么对我们。”
大姑说的是谁,大家心里都有数,本来心照不宣事情过去就过去了,谁知道她突然会翻出来。
林奶奶似笑非笑道:“行啊,在这等着我呢!你们也是这么想的?”
众人不语,今天这个事情确实发生的突然,他们心理上还不能接受娘居然改嫁过,自己还有个哥哥。
林逸秋还以为老太太会搪塞过去,谁知道她直接承认了。
“是,国邦是我跟前头丈夫生的孩子,我来林家就带了几块大洋,今天也还给人家了,我就是空着手来的,今天的家业是我跟你们爹创下的,我的东西,我想给谁就给谁!”林奶奶失望地看了大女儿一眼,不再多言。
林奶奶这话已经说得极重了,林菊凤自知失言,惹了爹娘大怒,便也不再挣扎,瘫坐在椅子上。
“今天当着二位叔公的面,我把我跟你们爹一辈子攒下来的钱,抛开我们的棺材本,剩下按规矩分给你们几个,你们既然还有不服,那我今天就仔细讲讲。”
“要说难,谁也难不过老二一家,他们家五个孩子,负担最重。逸海逸秋年龄也不小了,还得娶媳妇,所以我一人给二百块钱,春妮夏妮冬妮是姑娘,但是结婚也要嫁妆,一人给五十块钱,你们夫妻两个是工人,我就不补贴给你们了,所以老二一家拿五百五十块钱,你们没意见吧?”
这时候一场婚宴的流水席差不多就得两三百,爷爷奶奶给孙子结婚钱,还算说得过去。所以众人只是摇头,表示服气。林常福倒是不服气,但是没人响应他,也只能跟着不吭声。
“我最愧对就是老三一家子,菊芳从小到大,从工作到结婚,样样都是自己,我没照顾你,苦了你了。”林奶奶语气有所缓和。
林菊芳苦笑,她不是圣母,四个孩子里她最不受宠却最孝顺,每个月风雨无阻回娘家两次,还要承受婆家明里暗里的讽刺,试问多少外嫁的女儿能做到,可是她还是得不到父母的一点点偏爱。
“菊芳孝顺,三天两头来看我这个老太婆,我也没什么表示,却也看在心里。前进光明的工作还没有着落,你用钱的地方多着呢,我给你三百块,你看着安排吧,工作是孩子们的人生大事。”
林菊芳夫妇喜出望外,本以为又是被忽视的一场,没想到却有意外之喜。三百块钱可是他们家一年的收成了,这下两个儿子结婚的钱都有着落了。
林常福精神一振,终于轮到自己了。
林奶奶反问道:“老四你自己说说自己这些年都做了些什么?”
林常福又蔫下来,支支吾吾说不上话。
“你是个扶不起的,养老这事指望你,我恐怕早就进棺材了……”
“别啊,娘,我会改的,而且你帮大哥大姐找了工作,我什么都没有,我才这样的……”
别说林爷爷林奶奶了,连林父都看不过眼了,恨铁不成钢地骂道:“这是工作的事情吗?因为没给你这个工作,你扪心自问,这些年爹娘偏袒了你多少!”
原来不只是林常福觉得父母看重大的,林常来也觉得父母偏疼小的,兄弟两个人都互相觉得父母偏心,关系怎么会好?
林奶奶总结了一下:“养老这个事情以后再说,我跟你爹身体还硬朗,活个十年不成问题。”
林常福还不知足,犹豫道:“那爹娘,这房子——”
“你这不孝子,还惦记着房子——”林爷爷火气上来,抄起三太叔公的拐杖,就往林常福身上招呼,把他揍得连连求饶,绕着堂屋的柱子满屋子跑。
林逸秋是小辈插不上嘴,但是并不妨碍他看了以后心里直呼解气,这种只会欺负老婆孩子的人,算什么男人!
把人揍完,林爷爷才解气地回到位置上,林常福被老爹当着这么多长辈小辈的面揍得鼻青脸肿,也不敢再有怨言,畏畏缩缩地坐到了下座。
林奶奶适时地出来打圆场:“咳咳咳,行了行了,长辈还在呢,让人看笑话。”
二太叔公,三太叔公都是老人精了,彼此使了个眼色,打着哈哈,纷纷说一家人别见外。(毕竟这样的好戏多少年都看不见了)
“老四家没有男丁,那女儿也是一样的,同样是要传宗接代的,金枝这些年伺候我们也辛苦了,所以我给你们家三百块,钱的使用权就交给金枝,你要是敢碰一下——”林奶奶拉长了尾音,林常福唯唯诺诺地应了,把信封交到了桂金枝手里。
桂金枝受宠若惊,她把信封仔仔细细叠好放进手绢里,有了这笔钱,两个女儿读到高中不是问题,她心里的激动之情无以言表,这段破碎的婚姻总算是没有那么绝望了。
这次分家分得公正,分得干净利落,林逸秋不由得高看了林爷爷林奶奶一眼,这对老夫妻可能文化层次不高,但是当断则断的本事已经胜过许多人了。前世他见过太多拎不清的家长,偏心一个,舍弃另一个,最后闹得家宅不宁,还死不承认自己有问题。
气氛总算是和谐了不少,除了林菊凤,她的脸色难看极了。
她突然意识到:父母之爱如果不好好维系也是会散的,他们给自己的偏爱,随着时间的推移,终究是一点一点扯平了。
此刻林逸秋想,如果不是这个时代交通不便利,他这大姑大姑夫一家不得连夜扛着火车跑嘛。
不过他现在心情不错,毕竟刚刚得了两百块钱呢。这可是一笔巨款啊,虽然林母把持着不放,但是这丝毫不影响他的心情。
只是他这个身份实在是尴尬,林爷爷林奶奶宠爱自己,给自己钱的前提是,他是林家的孙子!
问题是他从身体到芯子通通都不是啊!
这个认知让他转而有些苦恼,这时候天色已经微微暗下来了,没有风扇空调仅靠扇子那点凉风完全不够。
村里的老老少少端着饭碗和椅子聚集在村口的大树下乘凉,河面只有一丝晚霞波光粼粼反射着光华。
一群半大的少年正在浅水嬉戏,林逸秋走近才发现他们是在摸鱼。
这个摸鱼就是字面上的摸鱼,这个年代河里山里的东西逮到以后只要交一半给公家,剩下的就可以留着自己享用,林家村靠河,河鱼享之不尽,难怪对硬邦邦的甲鱼也就看不上眼了。
林逸秋对他们很陌生,但是他们倒是认识“林逸秋”。
“林老四,一起来摸鱼吗?”
林逸秋本身是会游泳的,但是这具躯体之前被水淹过,所以对下河有种天然的恐惧,因此他只能婉拒。
他正欲拒绝,却被人抢了先:“不行不行,你忘啦,白天林老四他娘特地警告过我们,不许拉他下水的!”
“嘿嘿,我是真忘了,那老四你就等着明天宴席喝鱼头炖豆腐吧!”
鱼头炖豆腐是江南一道名菜,煎的金黄的豆腐倒入奶白奶白的鱼汤里,碰上春冬这样的时令,还可以放上爽脆的笋子,林逸秋听着想着,嘴巴不由分泌出了一些唾液。
他一边暗骂自己没出息,一边继续往前走着。
村口的二层小楼是大队的办公室,边上是仓库和晒场,平日里只有发工分本才这么热闹,今天人出奇的多。
林逸秋随机挑了个人问道:“你们这是干嘛呢?”
“排队洗澡啊!”那人先是满不在意,在看见林逸秋的时候,僵硬了一下,随即便道:“你在城里筒子楼住惯了,怕是不习惯我们村子这样洗澡吧。”
这人谁啊,这么酸,醋味都快溢出来了吧!
第20章 婚礼(二)
这时有人主动跟他招呼了。
林逸秋看他面熟,猜测应该是本家的兄弟什么的,遂打了声招呼。
林田把人揽到身前好奇道:“你不记得他了?他是朱国庆啊!”
原主既然是个混世小魔王,那自然平时惹祸不少,据林田说,原主小时候玩火,把朱家家里的柴垛给烧了,还是林爷爷出面赔了粮食才了事,但是两家的恩怨就结下了。
这个朱国庆打小聪明,林逸秋呢,读书不太灵光,勉强能跟得上,从小朱国庆就是压林逸秋一头的,后来林逸秋回了父母身边,去城里读书了,两个人也没有交集了。朱国庆虽然聪明但是家里太穷了,勉强读完小学就下田干活了,而林逸秋则是靠工人子弟的身份被公社推荐进了高中,从此两个人的命运开始天差地别。
嗨,说白了就是嫉妒的呗。
林田先是问了林逸秋读书的情况,又问了他工作的事情,林逸秋也答不上来,只能糊弄过去。
前面排队的人越来越少,林逸秋跟林田也越聊越投机,林逸秋终于问了:“这到底是在排什么呢?”
“就是排队洗澡啊!”
林逸秋疑惑:这南方乡下还真有澡堂子?
“好了好了,快进来!”林田拽着林逸秋进来了。
这是一个堆杂物的房间,其实说房间还高估它了,只是个有遮挡的棚子,有两个洗澡的大锅,两个赤裸身子的壮汉正一边烧水,一边催促:“别多呆,这烧的可都是大队的柴火,是人民的财产,快点洗,洗完就走。”
林逸秋挥开热气缭绕的水蒸气,凑上前去一瞧,男人们三三两两结伴下一个锅子。
这洗澡水怎么说呢,说它是酱油都高估它了,整个就是一泥水。
一边林田还在催林逸秋脱衣服:“快快快,洗完就走,嘿,今天来得早,马上可以换锅水,运气也太好了……”
林逸秋彻底震惊了:“这大家一起洗吗?”
还不如大澡堂子!
“是啊。”
林田也奇怪,他想了想,随后给林逸秋解释:“咱们村里不比城里,你们应该有单独的洗澡的地方吧,这十里八乡的村里都这样,男人先洗,然后晚点女人跟孩子们再洗,农忙三天洗一次,农闲七天……诶诶诶,逸秋你去哪儿?”
“那什么,哥我不洗了,我回去了,我妈喊我呢!”林逸秋摆摆手就要走。
开玩笑,这么脏的滚水,洗完他人还有吗?
他就喜欢一个人洗澡,洗干净水!
“那不行,明天你小姑出嫁,大家今天都来洗澡了,平时好久才能洗一次呢!”
林田的话,吓得林逸秋没了闲逛的兴趣,惹着一股恶心劲儿冲回家去了。
大门内的天井里,林母、桂金枝、林菊芳三人带着几个女儿正乐呵呵地聊天了,她们姑嫂妯娌之间少有这样和谐共处的时候,再说大家也都忙,没什么闲暇,只有林菊凤不在。
林逸秋对林母使了个眼色,林母也懂他的意思,朝他努努嘴,示意人都在楼上呢。
林逸秋不去凑那个无趣,把林母拉到一边说悄悄话。
“妈,给我点钱呗!”
林母作势要拍他的脑袋:“你这孩子,是想吃冰棍吗?要多少?”
“一百块吧!”林逸秋随口一提。
“一,一百块?”林母的动作瞬间加重,脸上也带了点愠色。
“你这败家精,想干嘛?”
“这钱是奶奶给我的,我有支配权吧!”
“逸秋乖啊,这钱娘给你攒着,等你娶媳妇了,再给你拿出来!”
就像全天下拿压岁钱的母亲一样,把压岁钱没收,然后借口以后给你上学娶媳妇攒起来。
所以这话七十年代就有了?
“娘,我这是做正经事,大哥不是要结婚了嘛,我想给大哥买个结婚礼物。”这倒是实话,林逸秋觉得自己拿这个钱问心有愧,所以准备把钱花大哥身上。
“你大哥不会要的!”林母咬死了不给。
“娘,你可别后悔,这个钱你充其量就是藏起来,也不会拿去钱生钱,你不如把钱给我,趁着通货膨胀以前把它用掉!”
其实林逸秋也是胡诌的,运动期间物价其实很低,工资也低,农产品贱,工业品贵,国家高度垄断。等到八十年代物价会略微上涨一点点,也只是一点点,真正经济迎来大发展还得九十年代后期,一直到二十一世纪二十年代,华夏已经是全球第二大经济体了,所以通货膨胀这事儿还有二三十年呢!
林母迷糊了:“什么通什么长,什么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