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奴才在。”
宋宴轻轻扫过来一眼:“别自作聪明。”
坏了,德盛立马叩头,冷汗直冒,嘴上却仍说着:“殿下,奴才替您着急。年关已过,裴将军又要回西梁口了,第五年了殿下。”
“我留不住他。”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有太多东西。
“起来吧。”他在奏折上批了一个“准”字,又宣人拟诏,德盛端来姜汤,他一饮而尽后,又囫囵睡了过去。
却再也没梦见曾经。
泉州事一了,西域各部瞬间安分下来,年底觐见时,还将朝贡翻了一倍,至于是做贼心虚,还是其他什么,宋宴没有深究。各个地方的兵卫所重新被彻查了一遍,渝州也因此大换血,宋懿宋然留下来的余孽,彻底被清除干净。
至于崔大人,沈琢并未说出实情,宋宴心有明镜,只是治了一个“看管不严”的虚罪,降了职。
裴念本就是临时救场,此次回京也是因为泉州一事,正月一出,他便又要回西梁口。
今年雪格外的大,一连下了半个月。十多年没生过病的宋宴,头次倒在了书案前,风寒来势汹汹,烧了个天昏地暗。边关军返回的那日,宋宴病才好。
他有意瞒着消息,所以朝廷上下只以为宋宴在慢慢放权。
“殿下,今日消雪,咱们好些日子没回燕王府了。”
“来往麻烦。”宋宴点香,驱散那股缭绕床榻的病气。
德盛看着宋宴油盐不进的样子,心里叹了口气。他退出去,正要命人备参汤,就见远处走来一个人。
盔甲在月光下散发出森寒的光泽,德盛眼睛一亮,急急忙忙跑了进去:“殿下,裴将军来了。”
朱笔一顿,立刻在奏章上晕开一个红点。
宋宴眼睁睁看着人走进来,恭敬的行礼。
他收回目光,面上波澜不惊:“怎么还没走?”
“来跟殿下告别,顺便交待些事。”
“什么事还需你亲自跑一趟?”宋宴放下手里头的事,“坐下吧。”
裴念坐到宋宴的下位,一如当年那般。他缓缓开口:“近些天,镇国公府收了许多生辰八字的庚帖。”
他喉结微动:“是么?恭喜你了,可有看上的,需我替你打点?”
“臣远在边关,军务繁忙,不敢误她们一生。”
“朝中大有男儿在,自有人接替你戍边。西域签了盟约,至少能安稳十年,别误了你终生才是。”宋宴神色淡淡。
原以为裴念会反驳,不料他点点头:“殿下说的是。”
宋宴心一沉,只觉得苦涩蔓延上四肢,他勉强扯出一个笑来:“嗯?当真是来求亲事?”
只见他从怀里掏出两份庚帖,放到桌上柔声道:“不知何人递了她的庚帖给我,却不收我的消息。本想亲自告诉她,奈何我似乎惹恼了人家。”
“好。”宋宴哑声,不敢再看裴念,“若你,若你当真喜欢,不如多留些时日。”
“戍边要紧。”裴念站起来,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说完连耳根都染上一层红,“殿下,微臣告退。”
“裴念!”宋宴牙关紧咬,捏着奏折的指尖发白。
裴念停住脚步,回头一看,只见宋宴一如平常般交待:“一路顺风。”
“多谢殿下。”
挺拔的身影消失在燕王殿下的视野。
他明明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今日却差点失态。宋宴头晕了片刻,拿过那两份庚帖,唤了声:“德盛。”
“奴才在。”德盛不知何时早就候在了外殿,他端着参汤和药汤小心翼翼的放在桌上,“殿下,先吃药吧。”
宋宴将药汤一饮而尽,苦味令他清醒了半分,他摸着庚帖,只觉冰冷无比,寒意无声的渗入他的骨髓。
他烦躁的丢给德盛:“你去办。”
说着又卧倒在床上。
德盛看着宋宴,也只有虚弱的时候,他这位殿下才能露出一点孩子气。
他退出去,打开庚贴看了一眼,脚步一顿。
像是没看清似的,他又揉了揉眼睛,随后连滚带爬的跑了进去,扑倒在床榻边,语无伦次道:“殿下,殿下您醒醒!您瞧瞧,这,您,这裴将军他……!”
宋宴坐起,夺过庚贴,不耐烦道:“一惊一乍的,他是看上了个什么……”
宋宴一愣,把“姑娘”吞了回去。
“这,这是您的庚贴!”德盛激动道。
裴明礼!
宋宴仿佛活了过来,披风一罩就冲了出去。步與跟在身后,追都追不上那位燕王殿下。
城墙风雪渐消,大道宽敞露出黄土。边关军离京远行,等宋宴赶到时,只看得见队伍的尾巴。
一条长龙隐入山林。
两方庚帖里夹着一张红纸,被宋宴熨帖的收进怀里。
上头的字像是有温度般,撞进他心里。
第121章 番外五·团圆
清明将至, 沈琢准备回岑州一趟。
霍遥将朝廷上的事处理完之后,告了假,陪沈琢回去。路途遥远,沈琢便让郭阮留在山海楼。于是隔壁萧钰也有样学样, 告了假。
总之, 他们这一行人都告了假。
“沈哥哥, 那到时候我们是不是能见着哥哥了?”
“嗯。”沈琢点头,摸了摸元忆白的脑袋。
元白歌今年主动请求戍边, 跟着裴念去了西梁口。出去历练一番也好, 老家在那,回去也方便。
元白歌和他说的时候, 他几乎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
沈琢一边想着,一边喝着雪里晴。
“也给我一壶。”
沈琢扔了一壶给马上的人:“等会我们是不是要坐船?”
萧钰点头:“坐船快, 也稳当,走山路的话夜里不安全。”
霍遥先一步走,去联系了船只,几人沿着运河,渡了五天,就到了岑口码头。
沈琢刚一下船, 就见到了熟人。
“卢大人?!”
卢堂一身青白色常服, 似乎是来接霍遥的,见到他们颔首示意。
沈琢看像霍遥。
“他是新上任的岑州刺史。”霍遥解释道。
好家伙, 真的追来岑州了!沈琢由衷佩服。
岑县和一年前没什么两样,只不过凋敝的店铺都开了起来, 裂墙烂瓦修葺一番, 变得焕然一新,看着比以前要干净繁华许多。
原本来福客栈的地方, 如今匾额一换,挂着旌旗,飘着“山海楼”三个大字。余四娘略施粉黛,穿着素色衣裙,在正堂忙前忙后。
“四娘 。”
余四娘拿团扇的手一顿,一转头一个半大的小孩就扑进了他怀里,甜甜的喊着:“余姐姐!”
“你们到了?!我还以为还得过两天呢。”余四娘笑了起来,片刻嘴角又往下压,不悦道,“你怎么又来了?”
“来吃饭。”卢堂言简意赅道。
“没位置。”余四娘噎了回去,牵着元忆白的手往后面走,“小白乖,姐姐做了点心,给你尝尝。”
沈琢和霍遥忍俊不禁,只有萧钰还摸不着头脑:“怎么回事?”
岑县的山海楼分店两个月前就开了起来,余四娘在信里也告诉了他,沈琢知道开业初期的艰难,支了一百两银子给她,却没想到这生意是当真红火,银子没用完不说,第一个月就能赚钱。
他们从侧面往里进去,发现余四娘学着他的样子,将李修招了进来,也开了一个窗口,专门做关东煮和烧烤。香气四溢,沈琢忽然怀念起那段日子来。
“弟子规,圣人训……”
巷子深处传出读书声,沈琢停在曾公学堂门前,看着里头的孩子乖巧的念着书。有些调皮的坐窗边折竹叶,亦或是上嘴皮顶着笔杆,左顾右盼。
“东家,您来了。”
学堂的人还认得他,连忙将沈琢迎了进去。沈琢招招手:“不打扰他们读书,我就看看。”
“好嘞。”
“这些天我一直都在,你要是缺什么就跟我说。”
“够了够了,孩子能有多大花销。”
“夫子呢?”
“岑大人经常来带着孩子们玩。卢大人上任后,会抽时间过来讲学,他还推了好几个先生过来,都是京城里有学问的人。”
“那就好。”沈琢放下心,想了想,往前庄曾公名下又存了些银子。
郦水村也没什么变化,小屋因为一直没住过人,一股厚厚的灰尘。
“诶,沈老弟,你回来了?!”王二牛路过门口,惊喜道,“都一年多没见你了嘞!听说你去京城寻你娘,找到了不?”
“找到了,二牛哥进来坐?”
“不坐了,回家煮饭。”
看着他肩上的柴,沈琢没勉强,又忽然想起什么来道:“隔壁张大娘家呢?”
“哎呦,甭说了,恶有恶报咯,还好你带走了烟丫头。她那个娘家弟弟不是贪污嘛,听说还杀了人,张大哥喝多了酒,把她打傻咯!”
“那他们人呢?”
“赌钱欠了债,现在在曾公祠当乞丐嘞!听说还找人给烟丫头写信,把寄来的钱都拿去花了,被那些要债的人知道了,打断了手哦!”王二牛看了眼天,挥挥手道,“行了,我回去了,没饭吃上俺家来!”
“好,谢谢哥!”沈琢婉拒道。
他只是想,阿烟给家里寄过钱他倒是知道,只不过并不知晓其中原因。
“叫谁哥?”腰猝不及防被人掐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