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许是山路太难走,马车晃荡时泼在身上的茶渍罢。”
沈琢一愣,他闭眼之前明明看见茶壶全空了。他忽然想起来那时迷迷糊糊间,好像栽在了什么东西上,醒来后脑袋下却是个软枕头,枕头上还有一滩不明液体。 ?!
不会是他的口水吧?!沈琢浑身一麻,这要真是这样,那裴长渊之后还若无其事的逗他…他捂脸,心想自己也太没有顾忌了。
“那你在这待着,我出去醒醒神,咱们下午便回去了。”
沈琢点头,照顾着灶上的粥,半个时辰之后,米粥浓稠,散发着大米特有的香气,青菜叶子添了一抹绿色,让粥看起来不那么单调。
他小心翼翼的端进屋,又探了探裴长渊的额间,发现已经退烧,这才松了一口气。
“咳咳……”
“先生醒了。”沈琢将裴长渊扶起来,“你这烧来得快去的也快,就喝了一副药便好了。”
“我自己来。”裴长渊接过碗,温度刚刚好,他今日恢复了些胃口,几下便把粥喝光了。
沈琢心里冒着一丝满足,面上却不显。他打了火架上烧好的热水又递给裴长渊:“先生…我去给你打洗漱的水。”
“我自己来。”裴长渊穿着一身里衣起身,病气未散,人还有些恹,眉目微冷。
“不用,我去就行。”
沈琢把人往后推,裴长渊被床沿绊倒,一个没站稳又坐了回去。不待他反应过来,身上已被一层又一层的裹了起来。
“你今日有些奇怪。”裴长渊垂眸,慢条斯理地穿好衣服。
“有吗?这不是先生病了,我好生照顾着。”
“哦?”
正当沈琢准备解释,外面忽然响起急促的号角声,持续了片刻,紧接着便是一阵兵荒马乱。
沈琢想要掀开帘子看看外面发生什么了,被人一把拉住胳膊往后带。
裴长渊神色凝重,用剑柄撩了帐帘一角往外望:“待我后面。”只见将士们竖起了手里的兵器,往一个方向走。
“怎么了?”沈琢被他们搞得紧张起来,小声问道。
年关一般不会组织宴席,Hela也未曾听裴念说过发兵,白日吹号,难不成是出了什么事?
“你在这待着,我出去看看。”裴长渊闪到外面,贴着营帐暗地观察情况。除了最开始的骚乱,其他地方几乎没什么变化,像是无事发生。
他略一思索,朝裴念所在的地方去。只见营帐里空无一人,床铺凌乱,但那身银白色的铠甲依旧挂在那,似乎没有动过。
“长渊?”裴念急冲冲的进来,“听师兄说你生病了,怎么不休息?”
“我听见号角声,出来看看。”
“没什么,有一队准备入境的西羌人。”裴念安抚道,“习惯便好,这种情况已经持续大半年。”
裴长渊皱眉:“西羌王怎么说?”
“自然是敷衍搪塞,说他并不知道这回事。”裴念冷笑道,“是不是真双方心里都清楚…今早吓到你们了?”
“趴出什么事。”
“若是真有什么事,也不会允许你们过来了…以防万一,你们等会就走,回去时最好骑马。照这局势下去,西梁口不知何时便乱了。也不知道有无漏网之鱼混入境,轿子目标太大,骑马安全些。”
裴长渊点头道:“你自己保重。”
“自然。”裴念惋惜道,“你过来我还没好好招待你。回去后,替我同姑姑姑父问好。”
他顿了顿,低声补了一句:“还有清河。”
剑柄触到裴念的胸膛,后者回神,不明望向裴长渊。裴长渊点了两下:“话你自己留着,等你回来。”
裴念微微笑道:“好。”
几人收拾完东西便在大营外等着,裴念亲自护送他们到垭口,方才掉头回去。沈琢一路跟着颠簸,胃里早已翻江倒海。他下意识地往后靠,却贴上了一个温热的胸膛。沈琢僵住,他这才想起来自己不会骑马,只能和裴长渊共乘一匹。
两人靠得极近,属于裴长渊的气息浓烈又强势的包裹住他。沈琢突然有些喘不过气。
“怎么了?”
沈琢忍不住往前倾:“别在我耳朵旁边说话…我想吐。”
“长渊,要不要休息会儿?”岑南担忧地看着沈琢,又望了望身后,“也不着急,大白天的能出什么事。”
裴长渊点点头,几人下马喝了点水,原地休息约莫一刻钟,岑南见沈琢面色好看了些,才让继续走。
沈琢翻上马,随后裴长渊也坐了上来,修长的手指握住缰绳,两人贴得极近,
“沈琢。”后面的人忽然凑着他的耳朵喊了一声。
耳边一阵酥痒,沈琢第一次听到裴长渊连名带姓的叫他,脊背一僵。只听身后人闷笑一声,随后低声道:“你耳根红了。”
“……”你信不信我吐你身上?
“驾——!”
不待沈琢反应过来,马儿狂奔而出,寒风迎面而来,吹得他脑袋一片混沌。一行人赶在午饭前到了郦水村。沈琢吐了半晌,直接倒在床上,再次醒来时,屋内空着只有他一个人。
之后几日,裴长渊一直面色凝重,眉头紧锁,也不管沈琢在不在场,写了数封信送了出去,有时甚至歇在了县令府衙,他想问问裴长渊发烧好了没有,都没有机会。
“沈老弟…沈老弟!”
“啊?”沈琢回神,“怎么了?”
“你怎么从西梁口回来就心不在焉的?我是问你还有几日过年,咱们做到什么时候?”李修把手搭在炭火上取暖,“街上已经没什么人了。”
沈琢扫了一眼巷子,又看向码头:“今日就停手吧,这码头年初应该就好了,咱们之后等好了再过来。”
“行。”李修搓了搓手,“对了沈老弟,四娘让我问你,年初三有空吗?”
“怎么了?”
“徐府家宴,听说是和谁家结了亲,问你肯不肯接这个单子。”
“有多少钱?”
“按照以往的薪酬,应该有几十两。”李修笑道,“都想着你那道八宝葫芦鸭呢,沈老弟,你接不接?”
沈琢眼珠一转,心情突然好了几分,点头道:“接!”毕竟谁都不会和钱过不去。
“那你记着和四娘说。”
“行。”
两人收拾完摊子,李修先走,将车推回村子,沈琢便去同余四娘打了个招呼,顺道把年前的工钱领了。
路上花已开,红梅绽放在雪中,随风摇曳,落下几瓣来,人影穿梭,连衣角都带上了一阵腊梅香。还有三日过年,沈琢陪着郭阮把今年的赋税,背着背篓去屯了点菜,正巧碰见一同往集市赶的王香德,他开口叫住人:“王哥?”
“诶,小沈!”王香德看着他身上的东西,“来买菜啊?”
“对,这不是过年了,买点肉什么的。”
“那咱们一起,我带你去熟人那买肉,能便宜不少呢!”
达到目的的沈琢笑道:“那就谢谢王哥了。”
“都一个村子的,说啥谢不谢。”
集市里的人比以往多了几倍不止,王香德带着人往深处挤,任由他们在外头的商贩处抢东西。沈琢提了几斤五花肉,发现比最外面的便宜了十几文,他又挑了点熏鸭猪蹄什么的,总的下来省了不少银子。
“你家几个人啊,咋买这么多?”王香德无意中瞟了眼沈琢的箩筐,发现里面差不多已经满了。
沈琢顿了顿,笑道:“三个。”
第25章 过年(二)
“啊,还有裴先生。”王香德了然的点点头。
巷子深处还有果脯店开着,沈琢随着王香德进去,挑了点柿饼和橘子,又买了几种糕点,待到午饭之时,两人才返回村子。
“对了,你上次让我留的那瓶药,掌柜的说没货了,得年后才到。”
沈琢想起来岑南第一次给他郭阮的药时,他去回春堂问了一嘴,没想到老板居然记到现在。
“没事,我不急。”
“我家掌柜的虽然抠搜,来钱的事儿却记得清清楚楚的。”王香德说到一半又叹气道,“不过烟丫头辞了差事,最近他正烦着呢。”
沈琢一顿:“阿烟辞了差事?不采草药了?”张家怎么可能允许阿烟待在家里?
“对呀,听说是老张家给她寻了份更好的。诶——这孩子也是可怜,”王香德摇摇头,“不过小沈,你也多忍耐些,他们家出了名的谁也不怕。我听说你上次冲进去救烟丫头,下次可别这么犯傻了,人家有亲戚在岑州府衙,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没见着村长和岑大人都不敢动手吗?”
他说怎么见到岑南都不带怕一下的。
不过,“怎么平时不见张家人说这事?”按张大娘和阿烟爹这个性格,势必要宣传的全岑县都知道才是。
“你以为我是咋知道的?以前动不动就挂在嘴边,后来啊,好像是那个亲戚专门来了一趟,之后就再也不敢说了…估计是怕老张一家坏他的前途吧。”
这就奇怪了,张家居然也会乖乖听话。
王香德推了推屋门:“我到了,你也赶紧回家吧。”
沈琢告别王香德,转而回了自己家。郭阮正忙活着晾被子,见沈琢回来,便让他先进屋吃饭。
桌上的葱油饼散发出诱人的香气,更别说冬日来一锅热腾腾的黄豆排骨汤。沈琢胡乱吃了点,又喝了碗汤,将背篓放下,一手提着篮子一手顺了几个葱油饼又急匆匆地出了门。
“阮姨,我上山一趟。”
“诶!”郭阮刚到门边,沈琢连影都不见了,“这孩子……”
郦山坟地那一块,不仅有冬笋,还有野菜野山菌,这是沈琢前两天扫墓时候发现的。野菜茂密青翠,有些还紧贴着土壤,密密麻麻的爬满了一片。菌菇撑开伞盖,抖落积雪,温柔的依偎着朽木。
沈琢先是帮竹林里的那座野坟清理了下周围新生的杂草,又准备清理墓碑,手指刚触到石板,一丝凉意突然钻进骨头,他的心倏地一紧,随后下意识的放开。
沈琢微微皱眉,这墓碑上不会有什么毒吧?他那篮筐里带的抹布就着祭祀的白酒擦了两下,那半块墓碑上的字露了出来。刚来时不识字,现如今一看,落款竟然是‘沈琢’二字。
沈琢?!难不成是前身的朋友?这野坟看着也有许多年了…而且前身不是说从小傻到大吗?怎么会刻自己的名字?
他和石板相对片刻,一阵阴风突然吹了过来,沈琢打了个寒颤,随后连忙摆正墓碑,嘴里念叨着:“无意冒犯无意冒犯……”
沈琢走远了些,割了几把野菜和一些少见的山菇,不一会儿便将这段小插曲忘在脑后。这几日雪水足,地木耳吸水庞大,墨绿色的遍布路边,他用筷子扒拉着,不一会儿篮子里面便铺了一层。
约莫半个多时辰,他蹲得腰酸背疼方才起身,篮子早便装满了,剩了一堆放置在边上。沈琢正想着怎么将这些都带回去,不远处便传来脚步声。他连忙抱着篮子往深处躲,走到一半时忽然顿住。
不是,他又不是做贼,躲什么躲?
于是沈琢又镇定自若的挪回了路边,正巧和来人迎面碰上,他瞪大眼睛看着面前的人。来人见突然出现个人,似乎也愣了一下。
“先生?”沈琢似乎没想到裴长渊会出现在这。
裴长渊看了沈琢片刻,皱眉问:“怎么在这?”
“我摘点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