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琢看着那张十二分像的脸,握着剑的手不自觉发抖。这一切皆被霍遥收入眼底,他轻笑一声:“你舍不得。舍不得这张脸?”
“是又如何?!”沈琢气急,眼看霍遥离他不到一臂的距离,他说着便伸手去抓他脸侧,“我倒要看看,你**带多紧!”
霍遥的脸颊旁瞬间出现三道抓痕,他伸手一摸,沁出来得血珠抹开在指尖,他意味深长的啧了一声,玩笑道:“谋杀亲夫么?”
“你住嘴!”
“好吧。”霍遥无奈的看向沈琢,手温柔的覆上他的手腕,随后用力一挥,那把刀便轻而易举的换了个方向,架在沈琢脖子上,茉莉清香气势汹汹的朝沈琢扑面而来。
沈琢一愣,抬眼看向霍遥。
霍遥灼热的气息扑洒在他耳边,声音沉稳:“果然我昨日就不该回去,居然被你认出来了。”
裴五裴六本来在一旁不打算掺和,但看着这场面,又见‘霍遥’奇怪的举动,哪里还能不明白。
裴五拔剑指着霍遥:“放开他,你逃不出去的。”狱卒们见状,也跟着拔剑。
霍遥瞥了眼裴五裴六,轻声呢喃:“是么,到底是谁逃不出去?”
裴六扯了扯裴五的袖子。裴五疑惑地回头,只见狱卒们拔的剑,并未朝向霍遥,而是全部朝向裴五裴六。
裴五神色一凌:“你居然能买通兵卫所?!”
“天底下的事情哪有这么顺利?萧钰连发半月的消息都无人回应,怎么霍遥不到七日,兵卫所就能来呢?”
霍遥摇摇头,将人带了出去,只见院子里所有的兵卫见到这场面并不奇怪,反而都单膝下跪,恭敬的称了一句:“先生。”
先生?!
“你是闲鹤先生?”
“我可不是,我只是擅通一点易容之术罢了。”‘霍遥’说着,自我否认的摇了摇头,“如今也不算擅通了。”
他带着沈琢去往城墙高处,俯瞰整个泉州城和军营,轻声道:“你知道么,这里全是先生的人。”
目光所及,皆是。
身在军营的侍卫像是接收到了什么讯号,往天上放了一支烟花,随后整齐的列队,将仍一头雾水的萧钰等人推进了营帐。
“你们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只是我家先生想见你罢了。你若是乖一点,他们都不会有事。我家先生从始至终,都只是为你而来。”
“你家先生不是已经知道我的生辰八字了么?”
“比起生辰,还是真人更有价值。”‘霍遥’余光瞥了眼裴五裴六,吩咐道,“带回营帐,严加看管。”
“是。”
寒风四起,吹得沈琢打了个寒战,‘霍遥’贴心的让人递来一件大氅。雪白的绒毛围在他颈侧,抵御住秋风,十月末的天气,已渐渐变得寒冷。
真像他和霍遥初见时的那件大氅,只是眼前人非心上人。
“我和你走,别动他们。”沈琢拢紧道,“动了他们,我让你家先生的计划功亏一篑。”
“这个你和先生去说。”
‘霍遥’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拇指长的玉哨来,吹了三声。不多时,泉州城内传出一阵低吟,所有的病疯子从暗处走了出来,怔怔的站成两列,随后跪在地上,动作整齐划一。
呜——
呜声传进沈琢的耳朵,像是狂欢的前奏。
‘霍遥’走在前面领着沈琢,一路到了神女庙前。神君女相雕像慈悲的看着远方,一手执剑,一手团扇半掩,有少年意气,也有女儿神情。他被带着敬了三炷香,随后‘霍遥’在神女像旁轻轻踢了三脚,雕像忽然转动,背过身去,随后缓缓朝里移动。
原本神女像的地方出现一道暗门。
“你们守在这。”以防万一,‘霍遥’将跟出来的那几位狱卒留在神女庙里。
百阶梯缓缓下行,两人宽的暗道里砌着石壁,每隔百步便有长明灯。灯火因为人影摇曳了片刻,复而重归平静。
不多时,眼前便出现一团亮光,穿过洞口后来到一处空旷的平地。平地正前方是一人高的石阶,红色帷帐遮掩住面容,只留下一道挺拔的身影。
从暗道里吹来的风散开在这里,清脆铃音清晰地传进沈琢的耳朵,他这才发现这里的石壁上挂着一条条红线,穿着金色的铃铛,形成错综复杂的图案。
‘霍遥’上前,轻声唤了一句:“先生。”
帷帐后的人撑着脑袋,啧了一声:“这么快,我还以为能陪他们多玩会。”
熟悉的音色,令沈琢不自觉凝神,他看着那道声音从位置上站起来,又缓缓走出。
那人穿着锦贵华服,一手拿剑,一手团扇,扇柄在他手指间灵活的转着。
沈琢看着那张脸,忽然就明白了神女庙和南陈的暗示。
男身女相,迷惑人眼。
男人带着笑意,温和的说了一声:“沈掌柜,好久不见。”
语气熟络,像是多年未见的老朋友。
第114章 生死卦(五)
沈琢看着这张脸, 什么都明白了,一切好像被一条线全串了起来。
他缓缓吐出两个字:“徐然。”
“难为你还记得我。”徐然沏了一壶茶,茉莉花香顿时飘入鼻腔, “坐。”
沈琢被推到桌前, 他看了眼‘霍遥’,坐了下来,茶香腻人。
他抿了一口,颇有些不适,随手放了下来。
“不合胃口?”徐然佯装叹了口气,“也是,或许大梁的所有东西,在沈掌柜这都是不和胃口的吧?”
沈琢没答, 只是抬眼和徐然对视, 忽然道:“你不是徐然。”
“哦?”
那个憨厚老实的大少爷,摇身一变,变成如今的幕后主使。
“你在岑州就知道我不是原沈琢。”
徐然面露惊讶之色:“什么原沈琢?沈掌柜, 难不成你还不是沈琢?”
沈琢对他的装傻视若无睹, 他不打算继续陪徐然玩下去,只像是自言自语般问道:“你到底是谁?能掌控徐家,亦能调动兵卫所,想必权利不小,李家上官家都在这件事情里,普天之下,好像只有渝州那位王爷符合这个身份。”
可宋懿早就死了, 且徐然的年岁根本对不上, 要么是他利用道法邪术做了什么, 要么……“你是梁世子。”
“你是问我江湖上的身份呢, 还是问我家中身份?”
沈琢不言,只平静的看着徐然。
“你好乖,我可太喜欢你了,喜欢到…有点舍不得。”徐然忍不住伸手想要去砰沈琢的脸颊,却扑了个空。他也不觉得尴尬,朗声笑了起来,“游历山水时,我通常称自己为闲鹤先生。闲鹤闲鹤,闲云野鹤。当然,需要做什么事的时候,还得涌上一点点权利。然字不假,只是我姓宋。”
他说着,又凑近道:“我表字方海,你若不嫌弃,可唤我方海。你的表字是什么?啊,忘记了,你没有表字,因为你不是此处的人。”
“霍遥在哪?”
“你怎么不问我的事,你不好奇么?”宋然抱怨道,“为了你我可是横跨整个大梁,从渝州关口到极北雪域,再下岭南,不知年月。”
见沈琢没反应,宋然徒自笑了起来:“好好好,带你去见那位霍大人。”
路上无言。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沈琢也没什么顾忌,索性敞开天窗说亮话:“世子是怎么知道我的身份的?”
“阿琢,你知道么,其实很容易就验证你是谁了。”宋然叫的亲密,领着沈琢往另一条暗道走,“你常去若水寺,又在郦水村有那么多的古怪之举,我便有了个猜测。”
“一直以来是你联系的李家?”
“也不算吧,宋懿那个老家伙像东山再起,在京城留了他许多势力。他死了我觉着不能浪费,便接手了。”
“你想干什么?继承梁王遗志?”
宋然仿佛听见了什么笑话:“哈哈哈哈,阿琢,你呆呆的样子真让我不忍心戳破。老头子的遗志和我有什么关系?他就我这么一个儿子,所有的东西不落到我手上,难不成还要交给别人么?”
沈琢明白了:“你从始至终,就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想要去沈琢那个世界一探究竟。
“沈道长呢,我有幸见过一面。一岁的时候吧,老头子将人领回家。你知道么,没有动武,沈衔玉就这么跟着宋懿回了渝州王府,他似乎知道自己会死,却根本不怕,仿佛预知一切。”宋然将过去娓娓道来,“那时我便生了兴趣。”
“他是怎么死的。”
“老头子在他每一处关节都钉进去一根食指长的银针,**的时候,到处都是窟窿,血止都止不住。偏生沈衔玉吭都不吭一声,还对我笑。”宋然说着,脸上似有几分可惜,“若不是当初他说老头子身无龙气,永生永世做不得天子,或许下场会好些。”
“所以?”
“你知道么,想了解一个人,最初萌生的便是好奇。对沈衔玉如此,对你亦是。”宋然说道,“我将他留下来的东西,原原本本学了个透,随后一个人浪迹江湖。可好巧不巧,却在岑州遇上了你。”
“难不成所有痴傻的人一夕之间恢复,你都要认为是别处来得孤魂么?”
“哈哈哈哈,若是我没有好奇沈衔玉,或许我不会这么认为。怪只怪他写了一本奇卦书,里头有一篇名为《绳卦》。上面我还依稀记得,‘以人魂为绳,头尾相连,则可延年。极乐所在,不再八方内,而存七魄间’。我始终不知道这是什么,直到我偶然和你碰面…啊,也不是偶然,你们的命,本就是老头子留下来掣肘沈衔玉、上官述和李家的。老头子死了,你们的动向自然会汇报给我。沈衔玉也死了,自然上官述和李家也对我无用。”
至此,岑州徐府,京城李家、上官述,江南江家,缺上的那一环终于补齐。
宋然补充道:“你能安然无恙的待在这,是因为沈衔玉和原本那个沈琢给你铺了路。那位也真是,过不下去日子,忍不了自己的痴傻,便选择逃离,真是懦弱。”
不,他不懦弱。
想必原沈琢是在了缘大师这得到的方法,选择了离开。他很勇敢,他根本不傻。
“你拿泉州城百姓做试验,是想要制造一条‘绳’?”一条通往他来路的绳。
“没错,不过我发现,似乎只有来者能重新打开。”
他说着,便在一处暗牢停下,掀开门前的白布道:“喏,你瞧。”
四壁都托着长明灯,正中央的神龛上,放的不是神像,却是一具打坐着的骷髅架子。
“尸骨是你偷的,你明明……”沈琢反应过来,“京城还有你的人?!”
“不必套我话,他一没有谋反,二并未做害人之事,你就算套出那人是谁也治不了他的罪。”
“是崔大人吧?”
这下轮到宋然震惊。
“你既然想将上官家和李家清扫出去,必然要找一个可以推动事情顺利发展的人。崔晚浓和李家小公子曾有婚约,可李家倒台,她居然能不受任何影响。”
“阿琢,我实在不知……如何夸你了。”宋然佩服,随即点头,“不错,我的确与崔大人有一场交易。老头子残留的势力始终是个隐患,毕竟我可没有谋权篡位的心思,我还没那么大野心。”
“那我不明白,你为何要帮我?”
“好玩咯,既然你要上京城,不如也做一回我的棋子。其实也不是很顺利,只是顺水推舟罢了。况且,我学了这么多沈衔玉的道法,他也算我半个师父,为师父报仇不是理所应当?”
说话间,他们已到了另一处牢房。被镣铐钉在石壁上的人披头散发,一身囚服脏乱不堪,昏暗的灯光下,沈琢只能看清那双眼睛。
“霍遥!”
“呜——”霍遥剧烈的挣扎着,嘴里发出呜呜的嘶哑声,铁链叮当作响,却也只是徒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