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庆幸凌笳乐过着近乎与世隔绝的生活,对这些可怕的消息还一无所知。
沈戈在开会的间隙躲进一间没人的办公室,对着手机屏幕拍拍自己的脸,让自己脸色看起来自然红润些,然后给凌笳乐发了条消息,问他睡觉没。
凌笳乐那边很快发来视频请求,沈戈做了个深呼吸,将一直罩在脸上的严峻慢慢扯开,换上笑脸,将视频点开:“乐乐……”
画面里的凌笳乐是他期望看到的无忧无虑的模样,看见他这边的背景,问道:“你还在公司呢?”
沈戈笑笑,“在开会说电影的事。”
“哦……那你一会儿是不是还要忙?要不等你们开完会再给我打电话,我还不困,可以晚点儿睡。”
沈戈又笑了一下,“不用,我没什么事,你按时睡觉。”他只是想他了而已。
凌笳乐歪着头冲他比了个心,“爱你呦!”
沈戈也笑着冲他比个心,依然是不太熟练的手势,“爱你,快睡吧,晚安。”
凌笳乐那边的声音忽然放得有些轻了,“嗯……你也别睡太晚,别把自己累坏了。沈戈……”
沈戈没听清他后面的话,问了声:“什么?”
凌笳乐甜甜地笑起来:“没什么,晚安!你们要是散得晚了,就给我发消息,我明天早晨再回你。”
“好。”
这两天沈戈不能抛头露面,都是睡在公司。他前一天晚上一直和宣传部门开会讨论,很晚才睡,早晨被郑经纪一通电话吵醒:“你和凌笳乐被偷拍了——”
沈戈瞬间就醒盹了,惊惧之下,拿着手机的手都在微微发抖:“什么时候……”
郑经纪那边不比他冷静多少,喘着粗气回道:“在柏林……”他只说了三个字就说不下去了,只觉得精疲力竭。
实际上,与凌笳乐搞同性恋这种新闻,比起前两个丑闻已经算是好的了,起码就现在的情况而言,凌笳乐的形象比沈戈还要好一些。而对方还愿与他们交涉、还愿意向他们漫天要价,说明对方只是图财,而不是为了将他们打死,他们应该庆幸才对。
只是对方要的价格实在有些高了,公司已经为沈戈花了不少钱,郑经纪很怕沈戈成为公司的弃子。幸好那些照片不是什么石锤,只是拍到两人在电影节期间同时从一家酒店里出来而已,不该那么贵。
郑经纪在这方面有经验,亲自去和狗仔讨价还价,拿“市场价”说事。对方却告诉他们:“照片已经卖出去了。”
郑经纪大怒,说他们不守信,没有职业素养,还在谈的事怎么不打声招呼就单方面崩了。可是不管他多愤怒,照片已经被对手公司拿走了,并且立刻就发了出去。
郑经纪痛心疾首:“真是趁你病要你命啊!”
沈戈近乎绝望地点开手机。所谓雪中送炭者少,落井下石者多,果然,排在前十的热搜里面有好几个都是和他有关的,而且多数不是什么好事。
可是排在最上面的一条却是不一样的:#凌笳乐力挺沈戈#。
“沈戈拍《福签饼》,讲的是中国人的勤劳、智慧和坚韧,是为华工受过的苦难鸣不平。沈戈作为柏林电影节唯一一个中国评委,一直记得要宣传我们的文化,为自己国家的作品发声。他高产、作品多,是因为他努力还有才华,吸毒的人的亢奋和沈戈的精力充沛是一回事吗?你们这么睁眼说瞎话不觉得羞愧吗?他作为演员、编剧和导演,一直认真对待自己的工作,交上一个又一个优秀的作品。那些骂他的人,你为这个国家、这个社会做出过什么有意义的事吗?你们凭什么这么污蔑他?”
第139章 不怕
“告他们!告死那帮丫挺的!”老柏在中城的会议室里“啪啪”拍桌子,一副“新仇旧怨一起算”的模样。
中城不是没考虑过表现得强硬些,给那些所谓自媒体挨个发律师函,告他们造谣诽谤。那些自媒体都是由背后的各家娱乐公司养着,中城从不忌惮得罪这些手段下作的公司。
可是他们不能告,因为那些大V发出来的一条条的东西,不全都是造谣。他们不能只告那些大V造谣沈戈吸毒整容,却不告他们造谣沈戈签过AG,因为那些黑料里掺了一条真的,就让他们陷入绝对被动的境地。
郑经纪本来也在生气,可更怕这尊大神把自己给气坏了,好声将这些无奈解释给他听。
“那就告狗仔!”老柏又骂了一声,“告他们侵犯隐私不痛不痒,我找人查他们的账看他们怕不怕?一套照片就敢要那么多!真不怕撑死!告他们敲诈勒索!偷税漏税!”
“狗仔也不能告。”郑经纪硬着头皮解释道,“他们手里肯定还有别的照片。”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沈戈这时问道:“别的照片?”
郑经纪微微叹口气,“狗仔敢这么光明正大地勒索,是给自己留了后手,他们手里会留一套更……更……”
沈戈皱起眉头,“我明白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老柏烦了,跟他们告辞,只说有什么需要的再找他。
等他走了,蒋老板竟显出几分喜色,对沈戈说:“你俩成忘年交了?”
沈戈勉强挤出个笑容,“碰巧投缘了。”
郑经纪忙替他吹嘘自己:“柏爷欣赏沈戈的个性。”
蒋老板笑眯眯地点点头,“你们听见他刚才说的了吗?要查那些人的账……”他显得很高兴的样子,连说两个“挺好”,微微欠身给沈戈抛了一支烟,给自己也点了一支。
这种通宵的会议室里总是烟雾缭绕的,他们继续说起照片的事。
沈戈一支烟抽到一半,抬头对郑经纪说:“他们不会有别的照片了。”
如果他们还拍到更石锤的东西,就不会只放出沈戈与凌笳乐一起往酒店停车场走的照片。
很明显,那些狗仔跟的人是沈戈。凌笳乐恢复自由身以后就像个隐形人,他是不会被跟拍的。而沈戈则完全相反,尤其是那段时间,所有人都知道他在柏林参加电影节,只要在电影节蹲点就可以了。
这是他最不能接受的,是他连累凌笳乐了。
可是他每次从电影节出来,迎着晚高峰往凌笳乐住宿的酒店开的时候,他那些时候都是多么的高兴、多么的急迫?哪会想到多余注意一下车后面,是不是还跟着什么别有用心的人?
那十几天的相聚,美好得像洒满阳光的梦一样,他回来后时不时就要翻出来好好回味一番。可是现在,一回想那些画面,就好像在画面的某个角落里还藏了一双不怀好意的窥探的眼和一管黑洞洞的镜头,让那些美好的回忆也跟着覆了层阴霾。
电影节之后就更不会被拍到什么,从柏林回来到现在已经快四个月了,他和凌笳乐这期间没有见过面。
虽然他说得笃定,郑经纪却依然十分谨慎,希望能和凌笳乐确认一下。
沈戈通过电脑给凌笳乐连视频,接通的瞬间,他突然想起手上的烟,忙用指头将烟掐灭,丢进烟灰缸里,被周围的工作人员们看个正着。
沈戈有些尴尬地清清嗓子,对画面里的凌笳乐喊了声:“笳乐。”
他一开始担心凌笳乐一下子面对这么多陌生人,还是因为这种丑闻,会让他想起在《汗透衣衫》剧组被王序和梁制片唱红白脸一起施压的时候。
但是凌笳乐表现得很从容,同在场见过的蒋老板、郑经纪打过招呼后,就解释道:“他们拍不到我。我去柏林的机票是临时定的,就是怕被泄露信息。我在机场也一直裹得挺严的,而且登机前一直待在vip室,没有乱走,不会被拍。我下飞机以后,从机场去酒店中途下过一次车,步行穿过一条小路以后才重新打的车,就算有人跟车也跟丢了。”
中城的人都听呆了,心想这哪是躲狗仔啊,这简直都是反侦察的水平了。
郑经纪回过神,问他:“那住酒店期间——”
“我一直拉着窗帘,而且没有出过屋。”
郑经纪惊讶道:“十几天一直拉着窗帘?”
“是。”
中城的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连一直比较淡定的蒋老板都显出惊讶的神色,问他:“一直没有出房间?”
凌笳乐刚要说“是”,心里忽然一咯噔,想起自己想做水疗那件事,随后又想起给沈戈过生日的那个晚上,两人将窗帘掀开一条缝看外面的雪……
沈戈出声打断他的焦虑,“蒋老板,郑哥,我先跟他单独说会儿话行吗?”
蒋老板和气地点点头,“去吧。”
沈戈抱着电脑去了一间无人的房间,和视频里的凌笳乐四目相对,认真地端详着对面的脸,皆是关心担忧的模样。
“少抽点儿烟。”凌笳乐忽然说。
沈戈干呛了一口,讪笑道:“你怎么知道。”
凌笳乐微微撅了下嘴,闷声道:“你声音都哑成什么样了?一定要爱惜自己的嗓子啊……”
沈戈捻捻手指,把兜里的烟盒拿出来扔到桌上,抛得远远的,“不抽了,戒烟!”
凌笳乐轻轻一笑,“戒烟不可能,你抽烟的姿势那么帅,导演和观众都爱看着呢。”
导演,观众……两人不由又沉默下来。
“沈戈,没事,这说明你火了,火了才有人这样黑你呢。这就是条必经之路,都要走这么一通,最后都会过去的。”
沈戈轻轻展开个笑颜,假装信了。
凌笳乐有点着急,“真的,我不是安慰你才这么说。你想想我,我什么黑料没沾过,现在不也好了吗?网友记性不好的,都是跟风,这阵风过去了就什么都好了……”
“乐乐,去美国找你师哥吧。”沈戈轻声打断他,“你师哥团里肯定有位置给你……”
凌笳乐微微一怔,随即显出几分生气的意思,“我不去!我跳得不好,进不了团!”
沈戈耐心劝道:“乐乐,别骗我,从柏林回来以后,我找人咨询过了,你这种会三个舞种的,还会编舞,真的是很厉害的……”他对凌笳乐的爱里含了自私了,他太高看自己,以为凭自己的能力,把凌笳乐留在自己身边也能让他快乐。
“我不去!我不出国!我又不会说英语!”
沈戈的声音和胸口都像塞满了棉花,软绵绵地使不上力气,还堵得难受:“乐乐,我这次,和你的那些都不一样……”凌笳乐那个视频好歹还有个码,也没有拍到什么实质的东西,而且也确实没有实质的东西……而他当初,确实是准备去拍那种片子了。
虽说时代变了,合法了、开放了,可毕竟是和性有关的,还是和金钱挂钩的,谁不歧视他啊?谁不轻蔑他啊?就是刚才围坐在会议桌的那一圈工作人员,沈戈心里清楚,指不定哪个也在心里暗自嘲笑他呢。
他已经在凌笳乐的微博底下看到那些不堪入目的留言了。
“沈戈,你是报复我吗?让我也尝尝被抛弃的滋味儿。”凌笳乐忽然这样问他。
沈戈愣住了,他看着凌笳乐伤心又倔强的脸,竟然瞬间明白他在说什么。
他一下子就绷不住了,低下头用拳头抵住额头,肩膀微微颤抖起来。
他这一哭,凌笳乐那边哪里还忍得住,立刻跟着一起哭出来,比沈戈哭得动静可大多了,眼泪下雨似的往下掉。
他们忍了两天的委屈和怨怼,终于都跟着眼泪发泄出来了。
沈戈很快就控制住了情绪,好声劝着凌笳乐,“乖,不哭了啊,没事了,再哭就脱水了,去给自己倒杯水啊?”如果只是听声音,还以为是哪个爸爸在哄小孩。
凌笳乐哭得心力交瘁,被王序训练过的泪腺就像沈戈因为拍戏而染上的烟瘾,都是不听话的,想停都停不下来。他只好一边抽噎着,一边对沈戈说:“反正,我不会离开你的……沈戈你记好了,是你非得把我追回来的,你别想反悔,没门……”
沈戈鼻腔里又是一酸,却是忍不住笑起来。
说到底,他怕那些东西吗?他真的怕被全民辱骂吗?他怕黑料被以前的老师同学看到吗?他是怕以后赚不到钱、接不到戏,之前付出的艰辛和努力都付诸东流……这些东西固然可怕,可沈戈怕吗?
他确实还年轻,可他什么风浪没经历过,他是那种轻易就会被打倒的人吗?他所有的恐惧不过是因为凌笳乐,他怕自己连累凌笳乐,让他又回到以前那种黑暗的日子。可是凌笳乐自己都不害怕,他还有什么好顾虑的?
“沈戈,我去找你好不好?我想你了,我想见你,面对面的那种。”凌笳乐知道这种滋味,当全世界都仇恨他、对他破口大骂的时候,他只希望能有一个人陪在他身边。
沈戈有些犹豫,“那些记者……”现在蹲在凌笳乐小区门口的记者不比蹲自己的少,他现在露面就是往枪口上撞。
凌笳乐眼睛哭得水汪汪的,冲他甜甜一笑:“我不怕。”
沈戈便也笑了,“好,我让助理去接你。”
一向如此,爱情不仅把人变成患得患失的胆小鬼,也把人变成无所畏惧的大丈夫。
“万一以后真接不到戏了怎么办?你说,等我毕业了去给别人当执行导演怎么样?”
“不怎么样!执行导演又忙又没钱赚,连名字都不能署,没劲。”
没人来催,他们竟然闲聊起来。
沈戈笑道:“那我接着去送外卖?”
凌笳乐噗嗤一笑,“送外卖可以啊,你去送外卖,我去给我妈妈打工。”
“我要真去送外卖,你就得搬过来和我一起住了,送外卖赚的那点儿钱不够付两份房租的。”
“同居?挺好呀。”说完,两个人又短暂地安静了。他们都知道这么说就是图个嘴爽,沈戈爷爷奶奶那么大年纪,有张松的前车之鉴,他们都不敢随便出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