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家?也就当年陶四郎君还能有点名头,现在嘛,陶家小辈是一代不如一代了。”有老者摇摇头道。
陶瑾坐在马车之中,耳旁听着路边百姓的议论,脸色有些泛白,藏在袖子中的手紧握成拳。这些都是事实,不然陶家也不会被崔家给比下去了。
只是,陶家将希望都放到自己身上,所有的资源都朝着他一个人倾斜,他为了陶家负重前行,压力也是前所未有的大。陶瑾咬咬牙,挺了挺胸背,将瘦弱的背脊挺得更直了些。
“快看,那边车上的可是崔家十三郎?”
“啊啊啊,崔十三郎果然如玉公子,当世无双。我心甚慕。”有姑娘见到心仪之人,含羞带怯。却又顾不得太多,怕错过机会,急急从头上扯下一朵绢花给投了出去。
“瞎说,明明王家九郎君才是才貌双全,惊才绝艳。”
“奴家偏偏喜欢谢家七郎,能得他青睐,此生无憾!”
……
姑娘小姐此时哪里还有平日里的矜持,争先恐后的将自己的贴身信物抛给自己心仪之人。
就连后面的陶瑾车上也被人投了好些绢花手帕之类的。
卫苏与妹妹是坐在改良后的马车中,有了车棚,车帘,外面的人根本就看不到里面的人。
卫蓁悄悄拉起帘子一角,探出脑袋看外面的场景,眼里是羡慕好奇。
卫苏靠着车壁闭眼小寐,昨儿夜里,整个陶家几乎灯火通明,没有人能够睡得踏实。
他也庆幸,幸好自己准备的是他自己设计的马车,还能在车上打打盹,像其他人正襟危坐,可不得累死?
外面吵吵嚷嚷,睡是不可能睡着的。从车帘缝中吹进一阵冷风,卫苏紧了紧身前的衣襟,“看什么呢?”
卫蓁回过头,发现卫苏的动作,关上车帘,从一边翻出一块寝衣,轻轻搭在卫苏身上。这才坐到一旁,曲起双腿,将头搭在腿上,神情有些恹恹。
卫苏睁开眼,卫蓁的情绪他也感受到了,问道:“怎么了?”
卫蓁闷闷的,“哥哥,要是你,肯定也会有人给你投花的。”
卫苏蓦然笑了,这个傻丫头,“我要花作甚?”
卫蓁撇撇嘴,“说明有人喜欢你啊。你看陶瑾大哥都能收到好些绢花,说明好多姑娘都看中他。如果是哥哥的话,肯定比他的多。”
卫苏扶额,“她们只是看人的外貌喜欢,是很肤浅的,真正遇到喜欢的人,是看他的内在的。你现在还小,根本不懂这些。不过却要记住哥哥的话,将来不要学她们只看外表,而是要看重一个人的品行。”
卫蓁不服气,谁说她不懂啊?她已经快十三岁了,很多女孩儿十四五岁便能定亲了。她现在更担心哥哥,哥哥早就到了成亲的年纪了。以前在村里,因为家里穷,加上哥哥混不吝的名声,别人家姑娘根本就不敢说亲。现在哥哥早就不像以前那般了,可怎么也不急此事?等将来哥哥要是没人要该怎么办啊。
卫苏没能看懂卫蓁一脸担忧表情是为了他,只笑道:“行了,小脑袋瓜子成天想些什么?你哥哥风流倜傥,英俊潇洒,怎么能抛头露面让那些大姑娘小丫头拿什么花啊,鸡蛋啊砸我?要是伤到了我的一根头发丝儿,那可是天大的损失。”
“噗嗤!”卫蓁想象着那样的场景,被卫苏的话给逗乐了。
卫蓁脸上拨云见日,总算开心起来,卫苏心情也好了。
“好了,等会儿我们就要去新的住处了,你有功夫还是多想想咱们的新家该如何布置。自己的家就要住的舒心如意才好,这任务可就交给你了。”卫苏笑眯眯的,怕卫蓁再东想西想,索性给她安排任务。
秦湛派人送音讯过来,说是院子已经替他们打理好了,只需要人过来就能入住了。卫苏便趁着今日,跟卫蓁收拾了细软,带着周成铁三娘一块儿过去。
如今周成几副药下去,人已经大好了,已经能下地活动了。两人感恩戴德,一心一意服侍两位主人。卫苏一向和蔼亲切,卫蓁也不懂拿主人的架子,这两人却半点不敢逾矩,只本本分分做好事情。有了他们整理事务,卫苏兄妹轻松许多。
有他们帮忙,想来卫蓁布置新家也会轻松搞定的。
果然卫蓁憧憬起来,一会儿皱眉头,一会儿微笑,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浑然不觉外面之事了。
车马粼粼,到达龙鸣山麓山脚之时,天已经蒙蒙亮了。
此时龙鸣山麓人声鼎沸,文人雅士读书人早就已经到了这里,前来参观这五年一度的论学盛事。
所有人都在这里下了马车,卫苏也不例外。将卫蓁牵下马车,就见到一块巨大的天然生成的石块,约莫有两人高,上面龙飞凤舞刻着几个大字:龙鸣山。
“这里就已经是颍阳学宫的地盘了,再上去几里地,就到达真正的颍阳学宫了。”陶弗见卫苏过来,跟他解释道。“当初圣师在此苦苦索悟了十日,通透明了后就上山创办了私学。后来私学名声大噪,很多人不辞劳苦远来求学,私学便越来越大,逐渐演变为颍阳学宫。因此,凡是上山求学的学子,到得这里,就必须下车,礼拜之后才能步行上山。”
陶弗说的这里的规矩,是千百年来逐渐形成的,人人都必须遵守。
卫苏点头,也随大流跟着拜了三拜。
“我们便只能送你们到这里了,剩下的路需要你们自己走。”陶弗说道。
陶家主对陶瑾嘱咐了几句,这才过来,拍拍卫苏的肩膀,“卫郎君,保重,不管结果如何,我们陶家都愿意为你的后盾,你随时也都可以回陶家来。”
这句承诺可以说是很有心了,卫苏给他们陶家的水车图,已经初见成效。他们陶家的名声也有了好转,如今官府也积极与陶家合作,就是希望水车能够很好的推广。
这件事上,卫苏交给他们之后便只字不提,更加没有以此事邀功,可见卫苏心性之豁达,完全出乎人的意料。不过卫苏不提,他们陶家却不能忘恩负义,虽然他们也给了卫苏酬金,可是这利民大计,又岂是区区金银所能比拟的。总而言之,卫苏对于陶家也算是施恩了,将来卫苏无论什么事,陶家必然会尽力相助之。
卫苏谢过,他自然明白陶睢因何这般,尽管他两耳不闻窗外事,却也知道水车对于陶家的好处。
可是在他看来,他给出水车图,陶家不仅给了酬金,更是让从不对外的藏室珍藏书册对他公开,这才是难能可贵,千金难买的。而自己用水车换取这个机会,在他看来也是值得的。
各家子弟别过家人,带了仆从便开始纷纷上山。卫苏辞过送行的陶家人,安顿好卫蓁也向着山上走去,从此以后,前方的路不管有多曲折,他都会坚持走下去。摆在卫苏面前的是即将开始新的征程。
第26章
颍阳学宫占地面积极大, 几乎占据了半个龙鸣山麓。
卫苏将卫蓁留在马车上,让周成铁三娘一起先行带着妹妹前往不远处的新家。自己则跟着人群顺着蜿蜒山路一路向上。
走了大约半柱香时间,来到了一个宽敞的平地, 四周有灌木竹林,而在竹林丛木间有一巍峨壮观的石柱牌匾, 上刻着四个大字:颍阳学宫。
此时所有人都驻足, 细细打量起这四个字来, 大家面上通红, 心情都有些激动。
周围还有陆陆续续到来的前来观论学大典的外地学子。如果有机会, 这些人也可以凭借一己之力,或者说凭一己之长得到颍阳学宫中先生的看中, 破例收归门下。
也是因此, 每每五年一届的论学大典便是所有人的一个机会,只要入了颍阳学宫, 身份自然就不可同日而语。有了这样的出身, 将来前途不可限量,这也是天下人人人趋之若鹜的原因。
不多时, 颍阳学宫的大门敞开, 有学子鱼贯而出,这群人身着统一的青白色儒服,一出来就列队整齐,端庄威严, 气势凌冽。
众世家子弟心潮澎湃, 只要过了今日,他们也都会成为这里面的一员, 是家族荣耀的象征, 怎不叫人激动?
陶瑾站在卫苏身边, 小声说道:“这些人里面就有上一届四大家族送进去的子弟。喏,第二排第四个就是崔家三郎,还有那边谢家,王家子弟也在。“
卫苏没有骗他,之前也并没有要争陶家的名额进入学宫的意思。自始至终他都没有肖想过陶家的那个名额。
今日卫苏站在这里,不靠家族名额,没有任何外力,那就是要凭借自己的真本事入学宫了。
前几日在陶弗的要求下,跟着卫苏一起学习,一开始他还不愿意。一个农家子而已,就算在四叔父的私学中学得几年,又哪里比得上他这个陶家倾尽全力培养出来的世家子?
可到得后来,他才体会到自己的肤浅。卫苏仅仅问了他一些问题,就已经掌握了他的学习薄弱之处。
于是卫苏特意为他制定了一套学习计划,甚至不计前嫌帮他整理归纳考核要点,改正他所作文章的不足之处,甚至帮他提了不少的建议。用卫苏的话来说就是临阵磨枪,不亮也光,这套应试方案如果不奏效,那就白白枉费他几十年的功夫了。只是卫苏从娘胎算起也不过二十多年岁,哪来的几十年功夫?
陶瑾这些时日对于卫苏的能力也有了一定得到了解,至少很多学问见解上,自己是远远不及的。如果卫苏能进学宫那是最好不过了,至少,有人能跟他在一条道上,两人互帮互助,他也不会太过孤单了。
卫苏奇怪,“那你们陶家人呢?”既然其他家族都还有子弟在学宫之中,他们陶家不可能没有啊。
陶瑾脸色微微有些不自在起来,却听身后有人嗤笑道:“陶家?呵呵,上一届陶家子弟不争气,好好的名额被自己作没了。啧啧!我都替他陶家可惜呢?”
卫苏回头,这人并不认识。然而陶瑾却咬咬牙,狠声道:“谢灼,用不着你假惺惺。”
原来却是谢家子弟,谢灼冷冷一笑,“何必呢?众所周知的事,怎么?还不让人说了?”
陶瑾不想理会他,谢灼却不依不饶,他轻轻扬起下巴,挑衅道:“没想到今日还能见到你们陶家人,之前不是有传言说你们陶家的名额给外人了吗?这人谁啊?就是陶家四老爷带回来的?也想进学宫?”
“不过子虚乌有的话罢了,只有没脑子的才会信吧?至于这为卫公子,是陶家的客人,可不是一个外人可以置喙的。“陶瑾毫不客气说道。
谢灼脸色一变,正待开口,陶瑾却微微一笑,“我倒是不知谢家的规矩是可以随便在身后妄议别人,在下真是佩服谢家的家规呢。”
“你……”谢灼被陶瑾反将了一军,想要理论,却被人给拉住了。
“行了,九弟,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岂可随意妄为?”另一个谢家人凉凉的看了陶瑾一眼,劝说自家弟弟。
谢灼吃了一个闷亏,只得道:“多谢七哥提点,七哥说的是。谢家身为大家族自然要有容人之量,我们哪儿能跟他计较这许多?这次好自为之吧,可别像上次一样啊。”
对于谢灼的冷嘲热讽,陶瑾到底年轻,没能忍住,想要怼回去。卫苏朝他摇摇头,陶瑾噎了一下,想起刚刚家主在山下的交代,终于还是忍住了。
卫苏赞许的看他一眼,孺子可教也,能屈能伸方为大丈夫本色。
陶瑾不再理会谢灼,他也就没有挑衅的理由,只能瞪了陶瑾一眼,不再说话。
这个时候,走出来一个长须中年人,他负手而立,威严的目光扫视了周围一圈。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鸦雀无声。
中年人这才满意的捋捋胡须,朗声说道:“凡是有名额的世家子弟,上前来。”
气氛开始紧张起来,陶瑾看看卫苏,在卫苏的点头示意下,深吸一口气,然后走上前去。
老者看了面前的十多人,缓缓说道:“老夫姓褚,单名彦。大家可以称呼老夫褚先生。”
“褚先生,原来他就是褚先生!”有人惊呼起来。所有人的神色更加恭敬起来。
“褚彦,褚先生?”卫苏疑惑。
旁边的人听到卫苏的疑惑,惊讶道:“你该不会不知道褚先生吧?”
卫苏还真不知道,看众人的表情这人应该是有很大名望的,卫苏却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不过话说回来了,他刚刚从云水村过来,那个小地方,除了里正,县令大人这样的名人,其余的是根本就无从得知的。他来颍阳城后,大部分时间也都是在藏室中看书册,根本就没有出去过,什么消息自然传不到他的耳中。
卫苏摇摇头,解释道:“我以前住的地方偏远穷僻,父母皆是农人,我能念书识字已经是天大的幸事了。到这颍阳城也更是是机缘巧合。”
“竟然是农家子弟?”那人有些吃惊,不过作为读书人的涵养,还是没有说出太过伤人的话来。
不怪乎别人吃惊,因为现在士农工商阶级等级划分是十分严格的。能读书识字的士人都是有家族底蕴的,一代代传下来。一个农家子,怎么可能读书识字?
那人又看了卫苏几眼,不管他信不信卫苏的话,卫苏既然来到这里,那就再也不能以农家子的身份看待他。
“我叫卫苏,不知兄台如何称呼?”卫苏拱手为礼。
那人还礼,“我叫孙章,先前不知,还望见谅。”见卫苏毫不在意的挥挥手,这才替卫苏解惑道:“你不知道这褚先生,可是著名的兵学大家,其人在兵法上的造诣,可谓是出神入化。你可知道娄国大将军钟离晖?”
卫苏还是摇头,这儿就没有一个人物是他所熟知的。
孙章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想想他的身份,又释然了。小声解释道:“你不知道也不怪你,你只要知道,钟离晖是个战无不胜的大将军。曾经以千人兵马打败了邹国上万大军,一举天下成名。就是这么个人,便是褚先生的弟子。”
卫苏很是配合的表达了惊奇之意,“这般厉害?”
孙章得意洋洋,似乎与有荣焉,“那是当然了,话说颍阳学宫中的先生又哪里会有不厉害的?要是我也能进颍阳学宫就好了。“
最后的话语有了几分落寞之意,卫苏笑着安慰道:“如果自己学有所长,定能为先生看中,到时候也不是没可能的。”
“说的倒也是。”孙章点点头,心中开始雀跃期盼起来。他对自己的才学也有一定的信心,不然也不会千里迢迢跑来颍阳城了。
这边两人说话的功夫,褚先生已经宣布了颍阳学宫的规矩。要求每个人都按自己所学选择一份空白简牍,然后有人会依据你所选择的给出题目,每个人必须在一炷香时辰以内在简牍上作答完毕。最终学宫先生会以此来指定是否通过入学。
当然了,这种入门答题规格都是极其简单的,说白了就是给世家子弟的一个机会,只要有一定的基础就能通过。否则学宫中给各个世家的名额也就无用武之地了。
陶瑾取了一片简牍,回头忐忑的看了卫苏一眼,卫苏挥了挥拳头,给他加油。陶瑾心领神会的点点头,他之所以对卫苏产生依赖,就是前几日与卫苏一起学习之时,卫苏替他总结归纳出的东西让他获益良多。
得到卫苏的鼓励,他心神暗自定了定。这才回到指定的地方,席地而坐,开始思考该如何作答。
旁边的孙章见到这一幕,好奇的问道:“你与陶家是什么关系?看样子,陶家那个嫡系子弟对你很看重?”
卫苏想了想道:“嗯,我能来颍阳城,全靠陶家。这些日子以来,也都是住在陶家的。”
孙章却理会错了,笑道:“原来卫兄竟然是陶家的门客吗?”
门客?卫苏摸了摸鼻子,门客的大概意思他还是懂的。约莫就是投靠富贵之家,靠主家养活,自身却替主家做事出主意为主家着想这般。他这样的应该也算吧?遂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