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苏叹息,他以为自己在颍阳学宫中讲授自己的理念学识,可以慢慢影响到一些人,等这些人出去后,说不定就能发扬光大,这就不是一加一等于二的效果了。可是这过程太漫长,见效太慢。
这让卫苏迷茫起来,甚至开始怀疑自己,自己也真的只是个普通人罢了,虽然多了一些后世的见识,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自己的力量始终太过于渺小啊。或许他不应该妄想这改变这个世界,自己的能力有限,只能尽自己的能力做点力所能及的事,他提前将纸弄出来,也是考虑到这一层。
“祭酒大人,我只希望能尽一点微薄之力,所谓尽人事听天命罢了。至于名利,身外之物,何必在乎多寡?有祭酒大人出面,卫苏绝无二话。”
皇甫雍还有些犹疑,捏着胡子想了半天。卫苏急的不行,如果说不通皇甫雍,那么他们的推行必定会有不小的阻力。
“以颍阳学宫的名义可以,不过,其他的像你所说的分成,就不必再提了。”皇甫雍说道。
卫苏一愣,原以为皇甫雍是有什么其他的顾虑,没想到竟然是因此。不过既然皇甫雍答应了就好,至于分成,以后他会想办法说服皇甫雍的。
离开皇甫雍处,卫苏长长舒了一口气,这件事办成了,应该不会掉链子了,只是陶家,他已经好久没有去看看了,是时候回去当面找陶家主谈谈了。
他进到颍阳学宫以来,就几乎忙到现在。刚进学宫那会儿就被各位先生找上门来。一个接一个,来势汹汹,一定要跟卫苏辨个清楚明白,卫苏几乎招架不住。这才知道,他们在论学大典上放自己一马,就是为了过后秋后算账啊。
好不容易送走一个个大神,歇下一口气,就开始准备他的第一次讲学,以及忙妹妹卫蓁之事。现在嘛,总算是忙完了,一切事务也都上了正轨,自己也能歇口气了。
心中这么打算着,然而一抬眼,他整个人都愣住了,面前站着个面色不善之人,正十分不满的看着他。
卫苏抹了一把脸,天惹!他怎么就把这尊大神给忘在脑后了?他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然后带着笑脸迎上前去。
“啊哈哈,原来是端木先生啊!许久不见,近来可好?”
没错,卫苏碰到的正是墨家的端木嵩,他负手而立,显然已经等候多时了。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卫苏嬉皮笑脸迎上去,倒让脸色不好的端木嵩不好立时发作。他冷冷哼了一声,一甩袖子,“跟我来!”
卫苏哪里敢说什么,摸摸鼻子,乖乖的跟在后面。
当日论学大典之上,轮到端木嵩之时,他并未刻意为难,还特意嘱咐了一句,让卫苏下来之后过去找他。也正是他的态度,让后来的先生几乎也都不曾再为难卫苏。
这点卫苏是知道的,也心存感激,只是没想到后来一忙就给忘到了脑后,去见端木嵩的事也就没个影儿了。
这也就不怪端木嵩黑着脸了,任谁被放了这么久的鸽子,只怕也会气急败坏吧?端木嵩至少现在看来还是冷静的。卫苏于理有亏,心下有愧,大气都不敢出,只低着头跟在后面。
一路无言,直到了端木嵩住处。
端木嵩于主位坐下,也没有招呼卫苏,卫苏已经很自觉的一屁股坐于客位了,看着没脸没皮的卫苏,端木嵩眼皮子抽了抽。
有仆从给端木嵩上了茶,许是早得了吩咐,卫苏这边空空如也。
看着端木嵩也没有安排待客的茶水什么的,卫苏也丝毫没有不好意思的意思。只眼睛四下里张望,他还是第一次来到端木先生这里做客。端木嵩是墨家子,以前他不知道,现在经过了解了,也就知道这一流派主要就是发明创造力极强,可以说是当今之世比较受人尊崇的一脉了。
因此,端木嵩还是挺有话语权的。其实卫苏也是比较尊重这位大佬的,他也有心与墨家人打好关系。
只是……,看着脸黑如锅底的人,卫苏不由咽了咽唾沫,自己怎么就不长点心呢,真把人给得罪得狠了,要挽回关系也就难了。好在之前也听说过端木嵩的为人,知道这人一心扑在墨家的事业上。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争取化解了端木嵩对自己的误会吧。
“嗯哼!”端木嵩清了清嗓子,“卫先生好大的架子,还要亲自上门请才肯过来。”
卫苏讪讪一笑,拱手赔礼道:“端木先生误会了,小子并非是有意失约的。只是初进学宫,一时间不适应,忙昏了头,这才将端木先生的邀约给忘了。是小子的不是,还请端木先生见谅则个。”
卫苏话语真诚,实话实说,倒让端木嵩的脸色好看了一些。
其实这些日子,因着陶家水车之事,他也忙得不可开交。否则以他的性子,也不会到现在才来逮卫苏了。
不过他心中依旧很不爽,在外谁人不捧着他这个墨家之主,偏偏卫苏不将他放在眼里。这让他如何不气闷?
“也是,卫先生学贯古今,又间杂百家之长,能者多劳,自然不似我等庸碌之人。”
卫苏汗颜,“端木先生折煞小子了,小子岂敢当?端木先生莫要与小子置气,小心气坏了身子,总而言之,都是小子的错,小子给先生赔礼道歉还不行吗?”
卫苏姿态放的很低,他有错失约在先,不怪人家责怪,几句话而已,他还能承受。
端木嵩出了一口气,端起茶喝了一口,语气比起刚才好多了,“赔礼道歉倒是不敢当的。”
卫苏顺着杆子往上爬,嬉皮笑脸的道:“先生这是原谅小子了。”
端木嵩一口茶差点没呛到,眼睛瞪着卫苏,他何时说过原谅这小子了?
“小子也是听说了端木先生近日忙得不可开交,才不敢贸然打扰,所以,也不能全怪小子不是?”卫苏嘿嘿一笑,索性没脸没皮的赖皮起来。
端木嵩瞪圆了眼睛,这小子,没脸没皮到这个份上,也是世所罕见了啊。
他本就不善言辞之人,刚刚刺卫苏的几句话,在气头上,也算是他说的挺重的话来。气稍微一消,他还在后悔自己话说重了。可现在面对这小子什么后悔劲都没了。
第51章
卫苏插科打诨的本事了的, 学宫中几乎无往不利,端木嵩性子素来严谨,哪里是卫苏的对手, 没几句好话就让端木嵩给息了脾气。
端木嵩心知不能与他掰扯太过, 直接问道:“你说你不是墨家子, 水车, 桌椅这些又是从何得知的?”
卫苏眼珠子咕噜噜的转,他就知道,端木嵩找他来就是为了这个。
还没等他开口, 端木嵩肃然喝道:“你要老实回答,莫要想什么花样糊弄于我,我会派人去查个清楚。”
卫苏心中一震,想起了白水县的端木图, 端木图,端木嵩,这两者之间可是有什么关系?眼前的端木嵩想来也是不好糊弄之人,他可得小心谨慎一点。
他心如电转, 很快想清楚了其中的弯弯绕绕,随即笑道:“小子不过村野之人,有幸在陶家私学进学过几年,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墨家子,更不认识墨家人。只不过在多年之前,碰到过一个奇怪之人, 给小子看了一卷书册, 其中就提到过一些新奇古怪的东西。”
他看了一眼端木嵩, 见对方正在认真听, 便继续道:“原本以为不过是些无用的杂书, 也就没有去重视。后来村子之中因为水源的问题斗殴伤人,小子想着读书一场本就应该有为国为民之举,因此便想着如何解决问题。思来想去,想到了曾经无意看到的书册,上面新奇古怪的东西或许有用。只可惜,小子当时并没有用心去记,也就只知道个大概,所以提出来后,又与白水县的端木图仔细推敲研究了许久,才会有了如今的水车。至于桌椅,这这样简单的东西,就算没有卫苏,其他墨家子也能早晚做出来。”
卫苏的话真真假假,将当初编撰的话说得头头是道。让人抓不到一丝错处来,就算端木嵩派人前去查探,那也是明面上的东西,至于查找来源……呵呵!鬼才知道是真是假。
端木嵩仔细分辨着卫苏的话,又询问起来,“你说是跟白水县端木图一起研制出来的水车?”
他回想着端木图送过来的信,信上早就已经说明了原委,与卫苏所言差不离。端木图是他本家子弟,他了解这人是断断不会说谎欺骗于他的。如此看来,卫苏所言是真的了?
至于端木图对于卫苏当年遇到的那人,判断那人是墨家出走的另一支,这个无凭无据的,还真不好说。
卫苏点点头,对端木图的评价很高,“差不多是吧,我说了理论方向,端木图先生亲自动手。不得不说端木图先生悟性高,苏所说的东西,他很快就能理解透彻,并且做出来。”
端木嵩叹了口气,“那你那个什么结冰之法,也是如此而来的吗?”这件事在学宫之中传的沸沸扬扬,他再怎么忙,也是听过卫苏弄出来的结冰之法的。
他的弟子也有试过,还送过一些过来,这制冰之法虽然简单,可很多人对于原理却是一知半解的。
卫苏点头又摇头,“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记忆也有些模糊。在我的印象里,那书册并没有记录太过详细,不过却说要让人自己动手动脑,万事万物都有数,人看不到摸不透不代表没有。只要本着这样的研究精神,天上飞的,水里游的,迟早有一天会为人所用。”
卫苏的话让端木嵩心向往之,可惜,自己没能有幸见到那人,那卷书册。否则,其中的传承东西必定比起懵懂无知的混小子要多得多。
“所以,小子觉得这很有道理,想到了格物致知,与这个意思听相近的,于是才有朝着这方面学的念头。小子在颍阳学宫讲学,也是讲授其中的体悟。”
端木嵩点点头,卫苏能做到这一点已经很难能可贵了。如果他真的将此发扬光大,也是天下国民百姓的福分。
“很多东西还需要摸索前进,卫苏只不过初学者,真正想要实现,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先生身为墨家宗主,于此应有更多的学术见识,日后卫苏还请先生指教。”卫苏诚恳说道。
以后他还有很多需要用到墨家的地方,他是不希望将他们的关系疏远的。不过端木嵩这个人,虽然性子冷硬,可以看的出来有一颗兼爱之心,否则也不会为着水车之事,忙得夜以继日了。
这话端木嵩也没有拒绝,算是默认了,“其实,你所说的这些东西,与墨家的思想很多吻合之处,卫苏,你应该知道我们墨家的底蕴厚重,在当今之世几乎没有一家学说能与我们墨家并肩的。”端木嵩话中带着无比骄傲之意,这是他们墨家传承千年,经过许许多多优秀弟子共同创造出来的,每一个墨家子弟都与有荣焉的。
卫苏点点头,墨家实力强大,这是毋庸置疑的。
端木嵩斟酌了一会,才道:“那么,你可有意愿加入我们墨家?”尽管知道这样的可能性很小,他还是问了出来。
卫苏有些为难,他还真不想被打上诸子百家的标签,不是他愿意标新立异,实在是他受不惯约束。但凡有组织的都会有自己的一套规矩,不会因为任何人而改变,这是他顾虑的原因之一。还有就是其实他的那一套东西以及自己的理念做法与墨家并不尽相同,到时候其中的差异又如何调节?
与其委曲求全,还不如一开始就拒绝。
听明白卫苏的意思,端木嵩叹了一口气,虽然早有预料,但是心中不免遗憾。
卫苏笑眯眯的道:“其实加不加入墨家都没甚关系,如果墨家有什么事,卫苏决不会袖手旁观。而卫苏有什么相求,相信端木先生也不会坐视不理吧?”
端木嵩沉默着点点头,卫苏立马得寸进尺,“那个,端木先生,小子现在就有一件事,求先生援手啊。”
端木嵩额头青筋直跳,这小子得寸进尺要不要这么明显?真当自己好拿捏不成?
想也不想就要拒绝,卫苏眼疾嘴快,“先生听都不听一下我的要求吗?你们墨家讲究‘兼爱’,而我所求的也是造福天下啊。”
这话一出,端木嵩拒绝的话便说不出口了,一时间一口气憋在心口,上不去下不来,最后只得咬牙闷闷道:“说!”
卫苏打了个响指,笑得像偷了腥的狐狸,这副样子真让人恨得牙痒痒的。
“是这样的,我呢,最近想要做一样新鲜事物出来,也不一定一次就能成功。端木先生对于这些经验丰富,有您的指点想来会顺利得多。”他动动嘴还行,动手却是废物一个。正好这里有大佬,不资源利用起来就不是他卫苏了。
新鲜事物,单单这个词就已经吸引了端木嵩,这个从卫苏嘴里说出来,想来是不简单的事物。
“是什么?”端木嵩问。
卫苏却卖起关子来,“到时候端木先生就知道了。”
端木嵩皱了皱眉,心痒难耐却又无可奈何,只能点头答应。
卫苏嘿嘿一笑,谁叫你连茶水都不给我准备一口,也就不怪我卖关子了。
卫苏的第二堂讲学果然被他给般到了室外,以天为幕,地为席,草木为邻,蝉鸣鸟叫为伴,倒也有一番亲近大自然的味道。
一大早,就有学子陆陆续续的到来,他们三五成群,或坐或站,遇到熟识之人还会招呼一起说话。
所有人都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来亲眼看看卫先生如何讲学,那样是神仙术法岂能为人所用?而且还能将神仙的术法轻易传授。如果可以,说不定自己也能学得一二这本事呢。
“哟!这不是礼法大家后起之秀许暄嘛?今日你怎么也来了?不是说除了礼法,其余皆不入心嘛?”有人远远见着来人就招呼开了。
许暄刚刚进学宫,还没经受过世事的毒打,难免有几分傲气,所说的话被人传出来,惹得不少群嘲。
许暄对于明里暗里重讽刺的话语,也不应答,只作旁若无人状。他还没来学宫之时,在他们那儿就是远近闻名的大才子,时时刻刻被人捧着的。进了颍阳学宫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学宫之中家世才华比他好的多的是,在别人眼中他什么都不是,这落差可不是一点点的大。
这落差大了,心里可就不平衡了。柿子挑软的捏,其余人惹不起,不是还有一人吗?出身门第哪样能够及得上他?明明就是一个出身乡野之人,四书五经读全了吗?诸子百家他也不过就知道找些噱头糊弄诸位先生而已。凭什么就能进入学宫做先生?
而他自己,对于礼法学说研习多年,自认自己的观点无误。本以为轻易就能进学宫,获得先生的赏识,获得所有人的认可,可现实呢?他没有任何错,却要受人白眼。
上一次卫苏讲学,用一些旁门歪道糊弄,这些人居然也信。他这次过来也是想专门看看,这人还有什么糊弄的方法?若是能够当场拆穿,让他名声面子扫地,可就大快人心了呢。
见许暄不理,那人也没意思,“嘁”了一声,吐了口唾沫,“什么人哪?啧啧啧!真当自己大才子呢!”
旁边有人冷笑,“何苦与这种人计较?等到日后,自己摔了个大跟头就知道了。”
“哈哈哈!正是如此。”
“看,那边王子稷王子奚他们来了。”
“果不其然,王子稷是什么人,向来眼高于顶,瞧不上任何人的,他都能纡尊降贵过来,看来卫先生本事不小啊!”
众人满怀期待,就不知道卫苏今日的讲学又会有什么惊人之举。
当然,也有像许暄这样的,特意过来就是想要质疑拆穿这套把戏。
王子稷已经走到了前面,十分嫌弃的四下看了看,然后手随意指了指。早有仆从心领神会,跑过去布置起来。
“阿奚觉得我们在那里可好?”阮稷询问韩奚的意思。
韩奚心不在焉,只是随意点点头。
阮稷高兴了,转头看了眼周围那些聒噪之人,神色有些不满,“这回怎么这么多人?”真是太没眼力见儿了,要是只有自己和王子奚,岂不是美哉?这个卫苏也是,怎么讲一次学,整这么大的动静出来?
不过,阮稷也只能抱怨抱怨罢了,他这次能来,一是王子奚要来。二是上次卫苏的讲学实在是新奇,令人心痒痒,这次如果不来,他可得惦记着吃不好睡不着了。
秦湛是最后才来的,看到秦湛,荀祁凑过去,“喂!阿湛,你最近在搞什么?每次找你人影都不见。”
秦湛神色有些疲累,可精神头却很好。上次听了卫苏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自己有了全新的目标希望,他自然要努力去做。卫苏安排的事,他正一步步按照规划去做,他要让卫苏知道,他选择自己没有错,自己是值得他的帮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