羞辱完台下的愚蠢学生，苍白脸先生开始讲解几何。
在黎曼看来，他的思路有些……哦不，准确地说，是很跳跃。
经历过现代义务教育的人大概都不会适应这样想到哪教到哪的教学，事实上，上节课还是加减法，这节课就跳到几何已经非常出乎他意料了，但是这节课内的跳跃性显然更严重，黎曼就听着他从三角形讲到圆，甚至一时兴起讲起了割圆法。
黎曼看了眼周围的同学，果然大多数要么昏昏欲睡，要么就是强撑着精神但依旧一脸迷茫。
在这种教育下……还能学好数学的那大概就是真的天才了。
黎曼一边皱眉，一边在羊皮纸上潦草地推导着圆的面积公式，他没意识到，自己的羽毛笔落在羊皮纸上“沙沙”的声音，是除了苍白脸先生激昂顿挫的讲课声以外这个教室里唯一的声响，其他同学哪怕再听不懂，或者说就是因为听不懂，才夹着尾巴做人，生怕被苍白脸先生注意到。
因此，当苍白脸先生的目光落在黎曼身上，并显露出深深的不耐烦与怒火时，几个早就注意到黎曼在不知死活地自顾自写东西的学生忍不住露出了窃笑。
“黎曼——先生——”
苍白脸先生拖长了语调叫他，黎曼眨眼，不知道自己又做了什么惹了这个脾气不好的老师生气。
“请问您——在写些什么呢？”
这个“您”无疑足够阴阳怪气，让黎曼下意识地站起身，挺直背。
他自认为摆出了足够乖巧的姿态，乖乖回答：“罗切斯特先生，我在思考您所说的割圆法。”
“思考？哈，这个词出现在你的嘴里，是多么贻笑大方。”
随着苍白脸的话音落下，周围响起了几声窃笑。
“那么，请问您——都思考出了些什么呢？”
黎曼心中一动，放弃了原本中规中矩的作答打算，而是将积分的思路娓娓道来：“是的，罗切斯特先生，我有一些想法，我在想，为了使误差尽可能地减小，我们要想方设法地将圆切割得足够细，足够小，既然如此，为什么我们不干脆直接将圆切分成无限块，这样边沿的误差就可以忽略不计了。”
“蠢货！真是蠢货！无限，哈，亏你说得出来，我刚刚讲的东西你压根没在听是不是？无限块，你怎么不想想，如果真是那样，你还上哪求面积，面由长和宽组成，你连宽都没有了，这甚至不是个面，你打算怎么求面积？”
所以，还没有积分，太好了……黎曼内心一阵雀跃。
苍白脸先生则被他气个半死，怎么能有人说出这么异想天开又愚蠢的话，他在讲台上暴跳如雷地骂了十分钟，最后留下一句：“下课后！来我办公室把定义抄一百遍！”
黎曼：“……”
好吧，试探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如果说第一次的罚抄还有点学习作用，第二次的罚抄就纯粹是惩罚了，而且见鬼的定义可比数字长多了……
黎曼甩着酸痛的手腕走出地下室，决心以后的数学课都谨言慎行。
礼堂顶端的烛光刚照入他的眼睛，雷德蒙的身影就出现在了黎曼眼前。
金发的少年一边“啧啧”，一边在黎曼面前来回走了两圈：“贱民就是贱民，在D班那种地方都能蠢得罗切斯特先生另眼相待，还是我小看了你啊……怎么样，不间断的劳动服务和惩罚，你的日子是不是过得很充实？”
黎曼点点头：“确实挺充实的。”
雷德蒙无趣地撇了撇嘴，他就不该挑小波罗不在的时候来，这家伙不愧是贱民，脸皮够厚的，不管自己说什么，都得不到什么反应，真是无趣。
“哼，听好了，本少爷大发慈悲决定给你个机会瞻仰真正的贵族是什么样的，这周礼拜六我们雷德蒙家族就要正式搬入金公爵庄园了，我父亲让我邀请罗德公学的同学来参加晚宴，当然你这种家伙是绝对算不上我的同学的，但让你去开开眼界倒也无妨，拿去吧，这是请柬。”
他身侧的那个少年甩出一封金红色的请柬，黎曼手疾眼快地接住了，他略显急切的动作让对面三人脸上都露出了一丝不屑，而黎曼只想大吼一声——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什么？！雷德蒙也邀请了你去参加晚宴？！”
“这家伙绝对是想让你出丑！”
小波罗气得站起了身，满脸通红。
黎曼：“我当然知道。”
小波罗：“哦……也对。”
“不行！不行！我可不会让雷德蒙这家伙得逞！”
“他那脑子里在想什么难道我还不知道吗？无非就是觉得，你只能穿着校服去，也和其他人聊不到一个话题，又不会跳舞，他都不用费劲，就看着其他人嘲笑你就可以了。可恶，真是阴险，就会躲在别人身后！”
“哼，他就瞧好吧！看我波罗大人一一戳碎他的幻想！”
“走，我们去菲金斯给你订一套礼服！”
黎曼：“……”
他慢吞吞地爬上床：“不用了。”
他只是想去摘几株不灭的烈焰草而已，犯不着来个大变身。
但是小波罗执拗起来连他面对的是个可怕的“魔法师”都忘了，硬把黎曼从床上挖了出来。
黎曼：“……”
该说熊孩子就是熊孩子吗？挨打也不长记性。
这座城市的夜景虽然跟黎曼前世见到的那些“不夜城”还有差距，但也别有一番风味。
黎曼坐在波罗家的马车里，屁股底下是不知道什么绒制成的坐垫，极大地缓冲了马车在不那么平整的石路上的颠簸。
他掀开窗帘的一角，路边是一排的煤油灯，昏黄的，朦胧的，糊作一团的灯光给这个城市笼罩上了一层童话般的奇幻氛围。
周围的马车逐渐多了起来，黎曼猜测这大概说明他们进了什么主干道路吧……
很快，他掀起帘子时看到的不仅仅是路边昏黄的煤油灯光，而是一排排商店，他们最后在一家门大概有三米高的店门口停下。
这家店的天花板和门比周围其他的店面都要高得多，配上里面金灿灿的装修，显得开阔且昂贵。
“啊！是小波罗先生，欢迎欢迎！”
一位头发半白但精神矍铄的绅士面带笑容地迎接了他们，他看向黎曼：“这位一定是小波罗先生的同学吧，真是和小波罗先生一样气质超群。”
黎曼：……总感觉并没有被夸到。
小波罗倒是很受用，很开心，他走进店里，一屁股把自己甩进了沙发里，动作熟练得好像回家了一样。
“卡尔叔叔，帮他找一套礼服，去雷德蒙家的晚宴上要穿的，所以一定要！最好的那种！一看就是奢华的！有气质的！”
被叫做“卡尔叔叔”的老人偏宠地看着正叽叽喳喳提着要求的小波罗，小波罗从小就来他这里定做衣物，他几乎是看着这个孩子长大，自然也知道他和西德蒙家的孩子那点无伤大雅的争斗，谁青少年时期没个死对头呢，所以他笑着打断对方：“小波罗先生，我想，我已经完全明白您的要求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一：出自几何原本
第14章
黎曼有些别扭地被套上了一套三件套。
这是一套深蓝色调的礼服，边沿勾着一些金色的丝线，整体看上去非常符合小波罗“低调奢华”的要求。
但是年迈的绅士皱着眉将黎曼打量了一番，咕哝了一声：“不行。”
于是黎曼又被换上了一套暗红色的礼服，还是不行，又一套……又一套……四五套之后，黎曼身上穿了套黑色的礼服。
纯黑的，但是黑得很……有层次感，外套上是两排银色的纽扣，袖口和领边也有银色丝线相称，外套的长衣摆微微外扩，衬得黎曼整个人更是体态修长。
卡尔先生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神情，他取来一枚银制的胸针，银色的花环围绕着一轮黑色的月亮——是一颗黑曜石。
“没错，就是这套了……多么衬您的眼睛啊。”
老卡尔感慨道，他又看了眼黎曼，托着下巴陷入了思考中，在黎曼被他盯得浑身发毛以前，他终于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一拍手：“我知道了！”
老卡尔欣喜地回来时，手里多了瓶发胶，他把发胶挤在了手上，徒手摆弄了一下黎曼的头发，将他垂落的刘海和发丝全都梳了上去。
“这样英俊的脸庞，就是该显露出来啊。”
黎曼睁开眼，看向镜中的自己，一瞬间有些晃神，镜子里的少年穿着笔挺贴合的衬衫和长风衣，神情看上去有些淡淡的，正如老卡尔所说，那枚胸针很衬他的黑眼睛，尤其是他将刘海撩上去，露出了整张脸庞后，那双漆黑的眼睛衬着眼下的泪痣更摄人心魄。
黎曼其实很少照镜子，他印象里的自己还是第一天踏入罗德公学时在镜子里第一次见到自己的样子，瘦的过分的身躯和脸庞，乱糟糟的头发，根本看不出美丑，唯一的优点可能就是眼睛比较亮。
没想到在罗德公学好吃好喝地过了两个礼拜，养出了点肉，他整个人几乎变了个样子，让黎曼不禁发出了他居然是长这个样子的感叹……
“哇……”
小波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黎曼下意识地转身，对方却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黎曼露出了一个微微迷惑的神情，小波罗有些卡壳：“你，你现在看上去……比那些满口传承、古老、历史的贵族还贵族。”
黎曼清棱棱的眼神扫过他，神色无悲无喜，小波罗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就这样！保持这样！就算西德蒙在晚宴上大喊你是个平民也绝对不会有人信他！”
黎曼摘下胸针：“这枚胸针就不要了，其他帮我包起来，结账吧。”
小波罗立刻大喊：“什么不要！就要胸针！这枚胸针简直是点睛之笔啊！卡尔叔叔，帮我一块儿包起来。”
黎曼皱眉：“我付不起珠宝钱。”
小波罗看上去像是被呛到了：“谁说要你付钱了，我……”他压低了声音，“我活腻了吗敢要你付钱……”
黎曼笑了下，也压低声音对他说道：“我是个好心的，诚信的魔鬼，不要你帮我付钱。”
他本意是想用小波罗的脑回路安慰安慰他，但不知道为什么，小波罗明明本来已经不太怕他了，现在见他露出笑容，却一脸惊恐地连连向后退了几步，然后几乎是飞奔着跑去结账。
黎曼：……怎么会这样？
“总共十银币六十铜。”
黎曼一阵肉痛，果然古今中外，哪怕换了个时空，甚至换了个世界，奢侈品都是有钱人没事干烧钱玩的玩意儿，他在罗德公学一年的花费，学费加上衣食住行，也就二十银币，这么一套礼服，再加上一枚胸针（还附赠了一罐发胶），居然就能抵他半年的花销，更恐怖的是，小波罗显然对这个价格习以为常，眼睛都不带眨地就付了钱，满脸“我是个不把钱当钱的人”。
但是肉痛完，他现在其实也暂时是个不需要把钱当钱看的人，十银币他还是付得起的。
但是小波罗却在此刻展现出了被围殴时都没有展现过的灵活身手，愣是让黎曼眼睁睁看着他一溜烟跑上了马车，然后等黎曼上来后，一脸誓死不屈的表情：“我是不会收你的钱的！我知道你们……的套路！如果我收下你的银币，我的灵魂就被卖给恶魔了对不对！”
黎曼：“……”
黎曼：“大晚上的，不要提恶魔，它们可能真的会来。”
小波罗瞳孔地震，满脸震惊，立刻在角落里缩成了一团，又不敢向光明神祈祷，毕竟他已经在这个魔鬼身边当了太久的随从（是随从吧？他小波罗是绝不会当仆人的！），就连上礼拜天去教堂的时候，他都有些战战兢兢的……
黎曼在黑暗中笑了下，算了，对方不肯收也没什么，十银币可以等价替换成许多东西，比如……一个魔法师的要求。当然前提是他得从那个见鬼的转职任务中存活下来。
黎曼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他的心也一点一点沉了下来，魔药材料一步步备齐了，但是他心中一直在刻意忽略转职任务本身——保持两天的负面情绪然后去见恶魔，任务里没说如果失败了会是什么结果，但是……猜也猜得出来吧，或许是陷入彻底的疯狂，或许是被恶魔撕碎分食……总之，大概不会是什么好下场。
如果因为他穿越自带的系统而把这个世界定性为一个类游戏世界，那是不是意味着，死亡概率也和游戏里一样？
但是，月光如银色流水般倾泻下来，黎曼还是想要去尝试，毕竟——那是魔法的世界啊……
“第二步，交谊舞，这个其实很简单的……”小波罗讲到自己的会的部分，立刻忘记了刚刚在马车上时，自己还瑟瑟发抖地躲着黎曼。宿舍壁炉的光打在他脸上，使他一时非常符合“红光满面”这个形容，看上去就像个正在自信讲授成功学的讲师。
“来来来，我教你……”小波罗兴致冲冲地朝黎曼走来，但他一看到黎曼现在的样子就有些卡壳——黎曼现在还穿着刚刚从菲金斯买的黑色银边礼服，整个人矜贵得要死，神色倒还是和平时一样淡淡的，但是被这全新的礼服一衬，他冷淡的神色也不像平时那样显得有些阴郁，反而矜贵了起来，让小波罗觉得，自己伸出去的手显得有些冒犯，都有些不知道该往哪放了，只好转了个弯，搭上了乔伊斯的肩膀：“来！乔伊斯，来陪我一起示范一下！”
突然被点到名字的乔伊斯吓了一跳，有些不情愿，但又不好反抗，只好郁闷地陪小波罗作交谊舞示范。
他其实很想吐槽，小波罗到底哪来的自信觉得自己可以教黎曼……这才刚跳了没几步，他就被踩得脚疼……
黎曼看了会儿，觉得有点类似简化版华尔兹，他以前倒是学过点，所以并不是太陌生，就叫了停：“可以了，会了。”